书城艺术中国古典艺术理论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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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剧论(16)

淮干逸史——王骥德校注《西厢记》自序:“序碧筠斋者,称淮干逸史,首署疏注仅数千言,颇多破的。”又例言云:“碧筠斋本,刻嘉靖癸卯,序言系前元旧本,第谓是董解元作,则不知世更有董本耳。”

朱石津本——王骥德校注《西厢记》例言载:“朱石津本,刻万历戊子,较筠本(按指碧筠斋本)间有一二字异同,则朱稍以已意更易,然字画精好可玩。”

暨本——即上文的“暨阳刻本”。

夫南曲之始,不知作何腔调,沿至于今,可三百年。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由元迄今,不知经几变更矣!大都创始之音,初变腔调,定自浑朴,渐变而之婉媚:而今之婉媚,极矣。旧凡唱南调者,皆曰“海盐”。今“海盐”不振,而曰“昆山”。昆山之派,以太仓魏良辅为祖。今自苏州而太仓、松江,以及浙之杭、嘉、湖,声各小变,腔调略同。……数十年来,又有“弋阳”、“义鸟”、“青阳”、“徽州”、“乐平”诸腔之出。今则“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天,苏州不能与角十之二三。其声淫哇妖靡,不分调名,亦无板眼,又有错出其间,流而为“两头蛮”者,皆郑声之最。而世争膻趋痂好,靡然和之,甘为大雅罪人。世道江河,不知变之所极矣!(《论腔调》)

——《曲律》

[注释]

海盐——即海盐腔,古代戏曲声腔、剧种。一般认为渊源于元代流行于海盐(今属浙江)的“南北歌调”,经杨梓等人加工后发展而成。一说早在南宋末期即已形成。明前期影响很大,在嘉兴、湖州、温州、台州(均属浙江)等地传演颇盛。因流行范围主要在浙江境内,故有人称之为“浙腔”。明万历以后日趋衰落。

昆山之派(两句)——昆山,即昆山腔。魏良辅,字尚泉,豫章(今江西南昌)人,寄居太仓(今属江苏)。熟谙南北曲。嘉靖年间在张野塘、过云适等人的协助下,对流行在昆山一带的戏曲腔调进行整理加工改革,使曲调更为清柔宛折,有“水磨调”之称。由于魏良辅在昆山腔的改革提高中起了关键性作用,因此后人常称他为昆山之祖。这种改革后的昆山腔自隆庆、万历后逐渐流传各地,对许多地方戏曲剧种产生过深远影响。

声各小变(两句)——明戏曲评论家潘之恒《鸾啸小品》卷二《叙曲》载:“长洲、昆山、太仓,中原音也,名曰昆腔,以长洲、太仓,皆昆山所分而旁出者也。无锡媚而繁,吴江柔而淆,上海劲而疏。三方者犹或鄙之。而毗陵(今江苏常州)以北达于江,嘉禾(今浙江嘉兴)以南滨于浙。皆逾淮之橘、入谷之莺矣。”

弋阳——即弋阳腔,大约元末明初起源于江西弋阳一带,明嘉靖年间,已流行于北京、南京、湖南、安徽、福建、广东等地。其特点是后台有人帮唱,只用打击伴奏,音调比较朴直易学,形式灵活,因而便于与各地方音结合,传播很广。

义乌——古代戏曲声腔,大约于明隆庆、万历年间开始流行于浙江义乌一带。《曲律》此处为最早记载,又见于明沈宠绥《度曲须知·曲运隆衰》。

青阳——即青阳腔,约于嘉靖年间形成于安徽青阳一带。该腔发展了弋阳腔的滚调,更为通俗易懂,流传甚广。

徽州、乐平——徽州、乐平及下文“石台”、“太平”,都是戏曲声腔剧种名称,大略是弋阳腔在各地的支派。乐平腔流行于江西东北部,其余三种流行于安徽的徽州、石台、太平一带。

淫哇妖靡——形容声音过度靡曼。哇:声音靡曼。《法言·吾子》:“中正则雅,多哇则郑”,李轨注:“多哇者,淫声繁越也。”

板眼——原指唱曲时击拍方式,这里指曲调的节奏规式。

两头蛮——明清间的俗语。曲论中用来指语音的不纯、用韵错杂或腔调混杂等现象。参阅《度曲须知·宗韵商疑》、《李笠翁曲话·字分南北》等。《曲律》此处指一些剧种中昆山腔与其他地方声腔“错出”交杂的现象。

膻趋痂好——指低劣、乖僻的爱好。膻:羊臊气,引伸为恶臭。膻趋:喜欢接近恶臭的东西。痂:疮伤处凝成的肮脏的东西。痂好:喜欢丑恶的事物。语出《南史·刘穆之传》:“穆之孙邑,性嗜食疮痂,以为味似鳆鱼”。

大雅——原为《诗经》组成部分之一,多是西周王室贵族的作品,后常用来指合乎规范的品格或高雅大方的风度,实则指贵族式的风格。

《曲律》——是王骥德写成的我国戏剧历史上一部系统的戏曲理论专着。

曲之始,止本色一家,观元剧及《琵琶》、《拜月》二记可见,自《香囊记》以儒门手脚为之,遂滥觞而有文词家一体。近郑若庸《玉玦记》作,而益工修词,质几尽掩。夫曲以模写物情,体贴人理,所取委曲宛转,以代说词;一涉藻缋,便蔽本来。然文人学士,积习未忘,不胜其靡,此体遂不能废;犹古文,六朝之于秦汉也。大抵纯用本色,易觉寂寥;纯用文调,复伤雕镂。《拜月》,质之尤者。《琵琶》兼而用之。如小曲语语本色;大曲,引子如“翠减祥鸾罗幌”、“梦绕亲闱”,过曲如“新篁池阁”、“长空万里”等调,未尝不绮绣满眼:故是正体。《玉玦》大曲非无佳处,至小曲亦复填垛学问,则第令听者愦愦矣!故作曲者须先认其路头,然后可徐议工拙。至本色之弊,易流俚腐;文词之病,每苦太文。雅俗浅深之辨,介在微茫,又在善用才者酌之而已。(《论家数》)

——《曲律》

[注释]

本色一家——明代戏曲家对本色的理解,各有不同。或强调必须遵循宋元曲范;或强调曲文质朴易懂;或强调剧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或强调剧作家的风格特色。总之,戏曲理论中的本色,是指舞台艺术的要求在剧本创作中表现出来的艺术特色。

《香囊记》——见本书《南词叙录》注释。

滥觞——发源、开始。原意是说江河发源处水甚浅,只能泛起酒杯。觞:酒杯。

郑若庸《玉玦记》——郑若庸,字中伯,号虚舟山人,明嘉靖时昆山人,生卒年不详。所作《玉玦记》传奇,写南宋初期王商与妻秦氏在战乱时离合事,该剧本多用典故。

夫曲以模写物情(四句)——王世贞《曲藻》已有类似认识:“其体贴人情,委曲必尽;描写物态,仿佛如生:问答之际,了不见扭造;所以佳耳。”模写物情,意为摹拟与描画事物的情状和变化。明藏懋循《元曲选序二》说:“行家者,随所妆演,无不摹拟曲尽,宛若身当其处。而几忘其事之乌有。”体贴人理,意为体验与反映人物的性格与理念。明孟称舜《古今名剧合选序》说:“撰曲者不化其身为曲中之人,则不能为曲”。委曲宛转,意为将人或事的隐微处婉曲地表现出来。《李笠翁曲话·语求肖似》说:“务使心曲隐微,随口唾出。”

一涉藻缋(两句)——藻:文采。缋:通“绘”,绘画或彩绣。藻缋比喻文采华丽。本来:指固有的特色。

犹古文,六朝之于秦汉也——一般以为秦汉古文较尚质朴,而至六朝时则日趋华丽,形成所谓“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见《隋书·李谔传》)的文风。

小曲——指一板一眼或有板无眼、音调较简朴、风格近似于民歌小调的曲牌。下面所叙的“大曲”则是指与此相对的曲调幽雅宛转的曲牌。

“翠减祥鸾罗幌”等调——“翠减祥鸾罗幌”指《琵琶记》第九出《临妆感叹》中的[破齐阵引]曲;“梦绕春闱”指第十三出《官媒议婚》中的[高阳台]曲;“新篁池阁”指第二十二出《琴诉荷池》中的[梁州序]曲;“长空万里”指第二十八出《中秋望月》中的[念奴娇序]曲。

路头——道路或方向。这里指最本质的特征和要求。语见宋严羽《沧浪诗话·诗辨》:“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鹜愈远。”

套数之曲,元人谓之乐府。与古之辞赋,今之时义,同一机轴。有起有止,有开有阖。须先定下间架,立下主意,排下曲调,然后遣句,然后成章;切忌凑插,切忌将就。务如常山之蛇,首尾相应;又如鲛人之锦,不着一丝纰颣。意新语俊,字响调圆;增减一调不得,颠倒一调不得;有规有矩,有色有声:众美具矣。而其妙处,政不在声调之中,而在句字之外。又须烟波渺漫,姿态横逸,揽之不得,挹之不尽。摹欢则令人神荡,写怨则令人断肠。不在快人,而在动人。此所谓“风神”,所谓“标韵”,所谓“动吾天机”。不知所以然而然,方是神品,方是绝技。即求之古人,亦不易得。(《论套数》)

——《曲律》

[注释]

时义——义同“是文”,明时用以指八股文。

机轴——事物的关键、中心或枢纽。这里用以指作文的构思、命意和组织结构等。

间架——本指房屋建筑的结构,后常用以比喻书画、文章等的结构和布局。南宋沈义父《乐府指迷·大词小词作法》:“作大词,先须立间架,将事与意分定了”。

主意——指文章的命意,略同于现在所说的文章主题思想。

常山之蛇(两句)——见《西厢记评语》注释。

鲛人之锦——鲛人,亦作“蛟人”,传说中的人鱼。鲛人之锦,即“鲛绡”,传说中鲛人所织的绡。《述异记》卷上:“南海出鲛绡纱,家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万金。以为服,入水不濡”。

纰颣——纰:丝织品中的疏散之处;颣:丝上的疙瘩。纰颣:引申为毛病、缺点。

“其妙处”(三句)——这里认为作品的“妙处”在“声调”“句字”这些形迹法度之外的东西,其实就是指作品的内在精神,即下文所谓“风神”等。政,通“正”。

“烟波渺漫”(四句)——指作品不浅露、语不穷尽,其中蕴涵着寄托深远、意境优美的内在精神。揽,采摘;挹,汲取。

“不在快人”(两句)——《琵琶记》开场词[水调歌头]:“论传奇,乐人易,动人难。”快人,意指“乐人”,使人快乐。动人,诉诸观众内心的多方面情感,使人感动、共鸣。

此所谓(三句)——风神、标韵,犹言风标、神韵,《曲律》作者追求的作品艺术魅力的所在。动吾天机,犹言灵性,人的天赋灵机,这里指创作灵感。

不知所以然而然——意即“动吾天机”。语出《庄子·达生》:“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后来的文艺理论家对此多有继承。如唐司空图所谓“不知所以神而神”的灵感说(见《与李生论诗书》),明李贽所谓“如化工之于物,其工巧自不可思议”的化工说(见《焚书·杂说》)等。王骥德一贯把这种灵机看作是最理想、最高的境界。他在校注《西厢记》的评语中也曾说过:“巧有独至,即实甫要亦不知所以然而然。”这种认识,道出了文艺创作中一种重要的思维现象,对于提倡“自然”,反对雕琢虚伪的文风是有意义的。但不可否认,其中也渲染了浓重的先验论和神秘主义色彩。

剧之与戏,南、北故自异体:北剧仅一人唱,南戏则各唱。一人唱,则意可舒展,而有才者得尽其舂容之致。各人唱,则格有所拘,律有所限,即有才者,不能恣肆于三尺之外也。于是贵剪裁、贵锻炼。以全帙为大间架,以每折为折落,以曲白为粉垩、为丹艭。勿落套,勿不经。勿太蔓,蔓则局懈而优人多删削;勿太促,促则气迫而节奏不畅达。毋令一人无着落,毋令一折不照应。传中紧要处,须重着精神,极力发挥使透。如《浣纱》遗了越王尝胆及夫人采葛事,红拂私奔、如姬窃符,皆本传大头脑,如何草草放过?若无紧要处,只管敷衍,又多惹人厌憎,皆不审轻重之故也。又用宫调,须称事之悲欢苦乐。如游赏则用仙吕、双调等类,哀怨则用商调、越调等类。以调合情,容易感动得人。其词、格俱妙,大雅与当行参间,可演可传,上之上也。词藻工,句意妙,而不谐里耳,为案头之书,已落第二义。既非雅调,又非本色,掇拾陈言,凑插俚语,为学究,为张打油,勿作可也!(《论剧戏》)

——《曲律》

[注释]

剧之与戏——王骥德《曲律》中一般是以“剧”指北剧、北杂剧;以“戏”指南戏、明传奇。

以全帙为大间架——帙:布帛制的包书卷的套子,又指书。全帙:这里指全剧。大间架:比喻(剧本的)总体结构。

折落——折,元杂剧划分剧本结构段落的术语,明清传奇也称“出”为“折”。“折落”,意犹“段落”。

粉垩——粉刷墙壁用的涂料。

丹艭——红色的涂漆。

不经——不合常理,近乎妄诞荒唐。

“如《浣纱》”(句)——梁辰鱼写春秋时吴、越兴亡故事的传奇剧作《浣纱记》,对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行动只是在第二十一出《宴臣》中简单地提了一下,而没有正面描写,对越妇“采葛”事也未涉及。“采葛”:勾践自吴还国,令国中男女入山采葛,作黄丝之布献吴,采葛之妇伤越王用心之苦,遂作歌云:“尝胆不苦味若饴,今我采葛以作丝……”见《吴越春秋》卷八。按,“采葛”,并非仅“越夫人”一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