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工业技术中国蓝染艺术及其产业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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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技艺的流传与市场的开拓(10)

因为不想过多地涉及手艺没落的现状,交谈中,尽管我还要肯定这门手艺的重要性,不想来自潘鸿寿的回答都是难以想象的干脆:“这门手艺我已经不想再做了,因为没有人要了嘛!既然没有人要,做他干嘛呢?”语气中都有一些感伤性的愤懑。无意间看到他的镜框里有几张照片是1993年5月日本商人久保麻纱来拜访潘鸿寿时的照片,当时潘还年轻,正在演示着他的刻花版工艺里的裱纸工序。他告诉我:

久保和桐乡工艺厂的人一起来找过他,据说为了写一本关于蓝地白花布的书,书中描述了从刻板到印染的全部过程,三年后即1996年开始潘鸿寿为桐乡工艺品厂提供染色用花版。

潘鸿寿自豪地说1996年后的两三年间,生意好的时候他的花版供应并非一个东阳市和桐乡,而是整个浙江地区。“现在不行了,桐乡工艺品厂已经不要我的货,因为他们现在可以自己做了,不过听来好像用的是塑料的涤纶片,而不是传统工艺的棉纸花版了”。潘鸿寿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潘鸿寿对现在桐乡工艺品厂用涤纶片作花版材料并不以为然。他认为传统裱糊制作的纸版柔韧性好,刮灰时纸版与布料贴附紧密,两种材料之间空隙不大,有利于灰料的附着与染出花样的清晰。手工花版经过桐油的密封,也很防水。

一张版可以刮荷花被二百多条,这算是相当耐用了。

当桐乡工艺品厂不再需要他的花版后,潘鸿寿花版生意自然也停止了。“为什么后来不做呢,因为没人要嘛!”潘鸿寿再次强调着。为什么潘鸿寿会说没有生意呢?潘鸿寿的老伴告诉我们以前生意不错的,现在不行了。其实她所说的“以前生意”,主要是指桐乡工艺品厂直接与他订货的生意。

根据我在其他地方的调查,似乎需要花版的蓝染工坊还是挺多的,只是东阳地区蓝地白花“荷花被”的整体需求不算太大,市场也不稳定;所以实际的花版需要量也就不会太多,再加人工费的上涨,做一张花版的单价也提高了不少,愿意订购的人也越来越少;为了生计,不得不另寻新的生意支撑家庭经济,对潘鸿寿来说,这个新的生意就是他做了近二十年的保险业务员。其实现在东阳地区继续从事印、染织及做花版的民间艺人的一个共同点就是:以往作为利润大的这些蓝染手艺现在都不再是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刻版、染蓝都是业余时间在做的。

看着潘鸿寿几近要放弃的手艺,我们表示了对此技艺的惋惜,没想到潘师傅却说手艺不做了,他一点都不觉得可惜:“这有什么可惜的呢?他们不要(指政府没有实际的措施来支持这个传统行业的发展)我么,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花版的制作要通过制板、刻花版、漆版三个步骤。制版前先要在夏秋之际到山上去采一种叫“野柿”的山果,捣成浆汁,然后让其沉淀、发酵。多层棉纸粘贴、干燥之后,把已发酵的野柿汁刷于棉纸之上,平置在木板上,经过一周阴干后就可以刻成花版。刻好的花版最后用桐油整体浸涂打亮。

潘鸿寿的这个手艺来自家传,不过也是来之不易。擅长这门手艺的是他的外公,而当地的规矩是手艺只能传儿不能传女。他外公没有儿子,不能传给女儿,手艺的传承就落到了外孙潘鸿寿身上。

刻花版的手艺在其外公的时代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当时相传纸版的原料是豆浆皮而不是棉纸,在其外公手里就进行了工艺改进,使用棉纸代替了原先的豆浆皮,潘鸿寿的外公92岁去世,潘鸿寿在18岁那年(1976年)完全接手了这门手艺,20岁开始独立进行生产,直到2004年左右,因为市场不好就没有再做了。1996年以后与桐乡工艺品厂挂钩,为浙江地区提供印染用的花版,桐乡工艺品厂里除了接受潘鸿寿的传统花版,还有一部是自己创作的山水风景(此类图案在东阳地区没有见到)。因为潘鸿寿是直接承续他外公传下来的技术和花版样式,所以题材也还是保持着传承的那几个样式,如麒麟送子、鲤鱼跳龙门、百子图、凤踩牡丹等二十多种。他会根据客人的喜好,从旧版中取出某种图案,放在相应的花版位置,就产生了一块新的花版式样。这种把原来花版上的图形重新组合,就是他主要的创作方法。

这种创作的程序是分别取原版上若干图形,重新排列摹绘到新版上,再加以刻镂就行了。所以潘鸿寿的花版式样应该还是沿用较传统的那些花纹和图案,而这些式样也是在民间最容易被接受的,所以潘鸿寿本人对花版新品种的开发极为有限。

对照上述其他地区的蓝印花布图形,可知东阳地区的花版原创匠师还应另有其人。如前面提到官桥和黄田畈两地荷花被的新式样(“愚公移山”和“飞马”),有可能来自他们之手,有待进一步去深入调查。

东阳、南溪附近的花版艺人现在大多不在了,在潘鸿寿的记忆中,刻花版的也没有几家。他自豪地多次说:我的价格我开多少就多少,没有什么还价的事情。

潘鸿寿外公做花版时的市场销售范围,在东阳之外,还包括磐安、桐乡,图形也不止于潘鸿寿所常摹刻的几种,这是因为不同地区的风俗习惯都有些差异,所用的荷花被的图案也就不尽相同,所以在花版原创要求上也就不尽相同了。例如杭州地区的印花被面的花版为50厘米宽,而东阳地区的花版则是85厘米宽,势必使原创图形在大小和花样上都要发生改变,这也是造成地区差异的一种原因。潘鸿寿给久保麻纱送过纸版,图案宽度都在60厘米左右,但数量有限,后来生意清淡,潘鸿寿也就没有再送了。

我们一边交谈,桌上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莫拉克”台风重创南台湾的灾情,气氛凝重起来,潘鸿寿注视电视良久,突然说了一句“他们不尊重我!如果在国外,(传统工艺)早就保护起来了,他们说要给我报到省里,非什么遗产的,到现在什么也没有,那些人来说的都非常好,照片拍去了,花版又拿去了,四五年下来了,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神情中,语气的失望表现出了对“他们”的不悦和无奈。

“市里的蓝底白花布的展览,从日本租来一套刻花版的工具花了一万多,我这里就有,却没人知道。后来有人来看了才知道我的也很多,可又有什么用呢,按理说刻版是印染最重要工序,早就应该保护起来的嘛。”

大多民间艺人们对政府还是有依赖性的,总是希望政府会帮助他们。现在,潘鸿寿传承下来的工具和板样都在自家阁楼上,没人去弄了,就任它锈蚀下去吧。虽然有两个儿子可以继承手艺,但他们现在都在外面工作了,外公把手艺传给了他,现在他却没人可以传承了。辞行之时,握着潘鸿寿的手,忽然体会到,民间手工艺的前景就像现在窗外风雨飘摇的天气,虽然相信终会有见到彩虹的时刻,但是什么时候见到还是没有谱。

蓝染技艺的传播直接导致了对蓝染织品市场的培育,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蓝染织品的市场以往主要是靛青和土布出售,蜡染织品都是在族群内传承,并没有进入市场。汉族聚居地区的蓝染织品则是市场的商品,商品讲求花色品种的多样化,因此花版设计和制作者必然决定在某一区域内流行的风格样式。而花版设计制作家族的迁徙,对蓝染织品市场的转移又起了关键作用。如果从宋代算起,到清末近1000年当中,花版设计制作业者的迁徙和师徒技艺传承的结果,使中国各地普遍出现的蓝染织品在工艺技术上相当一致,在艺术风格上则是“大同小异”,“大同”是基本题材相同,“小异”是各家花版业者“手风”的差异,也就是各地艺人在设计花版题材的艺术处理手法多少都存在的差别,也由此让我们认识到中国蓝染织品艺术在大统一格调下的不同风格,才是传统蓝染织品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