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十大文豪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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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志林(2)

〔记养黄中〕

元符三年,岁次庚辰;正月朔,戊辰;是日辰时,则丙辰也。三辰一戊,四土会焉,而加丙与庚:丙,土母,而庚其子也。土之富,未有过于斯时也。吾当以斯时肇养黄中之气,过此又欲以时取薤姜蜜作粥以啖。吾终日默坐,以守黄中,非谪居海外,安得此庆耶?东坡居士记。

疾病

〔子瞻患赤眼〕

余患赤目,或言不可食脍。余欲听之,而口不可,曰:“我与子为口,彼与子为眼,彼何厚,我何薄?以彼患而废我食,不可。”子瞻不能决。口谓眼曰:“他日我,汝视物吾不禁也。”管仲有言:“畏威如疾,民之上也;从怀如流,民之下也。”又曰:“燕安鸩毒,不可怀也。”《礼》曰:“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此语乃当书诸绅,故余以“畏威如疾”为私记云。

〔治眼齿〕

前日,与欧阳叔弼、晁无咎、张文潜同在戒坛。余病目昏,将以热水洗之。文潜曰:“目忌点洗。目有病,当存之,齿有病,当劳之,不可同也。又记鲁直语云:‘眼恶剔决,齿便漱洁’。治目当如治民,治齿当如治军,治民当如曹参之治齐,治军当如商鞅之治秦。颇有理,故追录之。

梦寐

〔记梦参寥茶诗〕

昨夜梦参寥师携一轴诗见过,觉而记其《饮茶诗》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梦中问:“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曰:“俗以清明淘井。”当续成诗,以记其事。

〔记梦赋诗〕

轼初自蜀应举京师,道过华清宫,梦明皇令赋《太真妃裙带词》,觉而记之。今书赠何山潘大临老,云:“百叠漪漪水皱,六铢纵纵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元丰五年十月七日。

〔记子由梦〕

元丰八年正月旦日,子由梦李士宁,草草为具,梦中赠一绝句云:“先生惠然肯见客,旋买鸡豚旋烹炙。人间饮酒未须嫌,归去蓬莱却无吃。”明年闰二月六日为予道之,书以遗过子。

〔记子由梦塔〕

明日兄之生日,昨夜梦与弟同自眉入京,行利州峡,路见二僧,其一僧须发皆深青,与同行。问其向去灾福,答云:“向去甚好,无灾。”问其京师所需,“要好朱砂五六钱。”又手擎一小卯塔,云:“中有舍利。”兄接得,卯塔自开,其中舍利灿然如花,兄与弟请吞之。僧遂分为三分,僧先吞,兄弟继吞之,各一两,细大等,皆明莹而白,亦有飞进空中者。僧言:“本欲起塔,却吃了!”弟云:“吾三人肩上各置一小塔便了。”兄言:“吾等三人,便是三所无缝塔。”僧笑,遂觉。觉后胸中噎噎然,微似含物。梦中甚明,故闲报为笑耳。书遗子由。

〔梦中作祭春牛文〕

元丰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欲明,梦数吏人持纸一幅,其上题云:“请《祭春牛文》。予取笔疾书其上,云:“三阳既至,庶草将兴,爰出土牛,以戒农事。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涂;成毁须臾之间,谁为喜愠?”吏微笑曰:“此两句复当有怒者。”旁一吏云:“不妨,此是唤醒他。”

〔梦中论左传〕

元佑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五更梦数人论《左传》,云:“《祈招》之诗固善讽,然未见所以感切穆王之心,已其车辙马迹之意者。”有答者曰:“以民力从王事,当如饮酒,适于饥饱之度而已。若过于醉饱,则民不堪命,王不获没矣。”觉而念其言似有理,故录之。

〔梦中作靴铭〕

轼武林日,梦神宗召入禁中,宫女围侍,一红衣女童捧红靴一只,命轼铭之。觉而记其一联云:“寒女之丝,铢积寸累;天步所临,云蒸雷起。”既毕进御,上极叹其敏,使宫女送出。睇裙带间有六言诗一首,云:“百叠漪漪风皱,六珠纵纵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

〔记梦〕

予尝梦客有携诗相过者,觉而记其一诗云:“道恶贼其身,忠先爱厥亲。谁知畏九折,亦自是忠臣。”文有数句若铭赞者,云:“道之所以成,不害其耕;德之所以修,不贼其牛。”

予在黄州,梦至西湖上,梦中亦知其为梦也。湖上有大殿三重,其东一殿题其额云“弥勒下生。”梦中云:“是仆昔年所书。”众僧往来行道,太半相识,辨才、海月皆在,相见惊异。仆散衫策杖,谢诸人曰:“梦中来游,不及冠带。”既觉,亡之。明日得芝上人信,乃复理前梦,因书以寄之。

宣德郎、广陵郡王完大小学教授眉山任伯雨德公,丧其母吕夫人,六十四日号踊稍间,欲从事于佛。或劝诵《金光明经》,具言世所传本多误,惟咸平六年刊行者最为善本,又备载张居道再生事。德公欲访此本而不可得,方苫卧柩前,而外甥进士师续假寐于侧,忽惊觉曰:“吾梦至相国寺东门,有鬻姜者云:‘有此经。’梦中问曰:‘非咸平六年本乎?’曰:‘然。’‘有《居道传》乎?’曰:‘然。’此大非梦也!”德公大惊,即使续以梦求之,而获睹鬻姜者之状,则梦中所见也。德公舟行扶归葬于蜀,余方眨岭外,遇吊德公楚、泗间,乃为之记。

昨日梦有人告我云:“如真飨佛寿,识妄吃天厨。”予甚领其意。或曰:“真即飨佛寿,不妄吃天厨?”予曰:“真即是佛,不妄即是天,何但飨而吃之乎?”其人甚可予言。

〔梦南轩〕

元佑八年八月十一日将朝尚早,假寐,梦归谷行宅,遍历蔬圃中。已而坐于南轩,见庄客数人方运土塞小池,土中得两芦菔根,客喜食之。予取笔作一篇文,有数句云:“坐于南轩,对修竹数百,野鸟数千。”既觉,惘然思之。南轩,先君名之曰“来风”者也。

〔措大吃饭〕

有二措大相与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饭与睡耳,他日得志,当饱吃饭了便睡,睡了又吃饭。”一云:“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复睡耶!”吾来庐山,闻马道士嗜睡,于睡中得妙。然吾观之,终不如彼措大得吃饭三昧也。

〔题李岩老〕

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食饱下棋,岩老辄就枕,阅数局乃一展转,云:“君几局矣?东坡曰:“岩老常用四脚棋盘,只着一色黑子。昔与边韶敌手,今被陈抟饶先。着时自有输赢,着了并无一物。”欧阳公诗云:“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殆是类也。

学问

〔记六一语〕

顷岁孙莘老识欧阳文忠公,尝乘间以文字问之,云:“无它术,惟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能见之。”此公以其尝试者告人,故尤有味。

命分

〔退之平生多得谤誉〕

退之诗云:“我生之辰,月宿直斗。”乃知退之磨蝎为身宫,而仆乃以磨蝎为命,平生多得谤誉,殆是同病也。

〔马梦得同岁〕

马梦得与仆同岁月生,少仆八日。是岁生者,无富贵人,而仆与梦得为穷之冠。即吾二人而观之,当推梦得为首。

〔人生有定分〕

吾无求于世矣,所须二顷田以足粥耳,而所至访问,终不可得。岂吾道方艰难,无适而可耶?抑人生自有定分,虽一饱亦如功名富贵不可轻得也?

送别

〔别子开〕

子开将往河北,相度河宁。以冬至前一日被旨,过节遂行。仆以节日来贺,且别之,留饮数盏,颓然竟醉。案上有此佳纸,故为作草,露书数纸。迟其北还,则又春矣,当为我置酒蟹山药桃杏,是时当复从公饮也。

〔昙秀相别〕

昙秀来惠州见予,将去,予曰:“山中见公还,必求一物,何以与之?”秀曰:“鹅城清风,鹤岭明月,人人送与,只恐它无着处。”予曰:“不如将几纸字去,每人与一纸,但向道:此是言《法华》书里头有灾福。”

〔别王子直〕

绍圣元年十月三日,始至惠州,寓于嘉佑寺松风亭,杖履所及,鸡犬相识。明年,迁于合江之行馆,得江楼豁彻之观,忘幽谷窈窕之趣,未见其所休戚,峤南、江北何以异也!虔州鹤田处士王原子直不远千里访予于此,留七十日而去。东坡居士书。

〔别石塔〕

石塔别东坡,予云:“经过草草,恨不一见石塔。”塔起立云:“遮着是砖浮图耶?”予云:“有缝塔。”塔云:“若无缝,何以容世间蝼蚁?”予首肯之。

〔别姜君〕

元符己卯闰九月,琼本姜君来儋耳,日与予相从,庚辰三月乃归。无以赠行,书柳子厚《饮酒》、《读书》二诗,以见别意。子归,吾无以遣日,独此二事日相与往还耳。二十一日书。

〔别文甫子辩〕

仆以元丰三年二月一日至黄州,时家在南都,独与儿子迈来,郡中无一人旧识者。时时策杖在江上,望云涛渺然,亦不知有文甫兄弟在江南也。居十余日,有长髯者惠然见过,乃文甫之弟子辩。留语半日,云:“迫寒食,且归东湖。”仆送之江上,微风细雨,叶舟横江而去。仆登夏尾高邱以望之,仿佛见舟及武昌,步乃还。尔后遂相往来,及今四周岁,相过殆百数。遂欲买田而老焉,然竟不遂。近忽量移临汝,念将复去,而后期未可必。感物凄然,有不胜怀。浮屠不三宿桑下者,有以也哉。七年三月九日。

祭祀

〔八蜡三代之戏礼〕

八蜡,三代之戏礼也。岁终聚戏,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礼义。亦曰:“不徒戏而已矣,祭必有尸,无尸曰‘奠’,始死之奠与释奠是也。”今蜡谓之“祭”,盖有尸也。猫虎之尸,谁当为之?置鹿与女,谁当为之?非倡优而谁!葛带榛杖,以丧老物,黄冠草笠,以尊野服,皆戏之道也。子贡观蜡而不悦,孔子譬之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盖为是也。

〔记朝斗〕

绍圣二年五月望日,敬造真一法酒成,请罗浮道士邓守安拜奠北斗真君。将奠,雨作,已而清风肃然,云气解,月星皆见,魁标皆爽。彻奠,阴雨如初。谨拜手稽首而记其事。

兵略

〔匈奴全兵〕

匈奴围汉平城,群臣上言:“胡者全兵,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徐行出围。”李奇注“全兵”云:“惟弓矛,无杂仗也。”此说非是。使胡有杂仗,则傅矢外乡之策不得行欤?且奇何以知匈奴无杂仗也?匈奴特无弩耳。全兵者,言匈奴自战其地,不致死,不得与我行此危事也。

〔八阵图〕

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相去二丈。桓温征谯纵,见之,曰:“此常山蛇势也。”文武皆莫识。吾尝过之,自山上俯视,百余丈凡八行,为六十四,正圜,不见凹凸处,如日中盖影。予就视,皆卵石,漫漫不可辨,甚可怪也。

时事

〔唐村老人言〕

儋耳进士黎子云言:城北十五里许有唐村,庄民之老曰允从者,年七十余,问子云言:“宰相何苦以青苗钱困我?于官有益乎?”子云言:“官患民贫富不均,富者逐什一益富,贫者取倍称,至鬻田质口不能偿,故为是法以均之。”允从笑曰:“贫富之不齐,自古已然,虽天公不能齐也,子欲齐之乎?民之有贫富,由器用之有厚薄也。子欲磨其厚,等其薄,厚者未动,而薄者先穴矣!”元符三年,子云过予言此。负薪能谈王道,正谓允从辈耶?

〔记告讦事〕

元丰初,白马县民有被杀者,畏贼,不敢告,投匿名书于县。弓手甲得之而不识字,以示门子乙。乙为读之,甲以其言捕获贼,而乙争其功。吏以为法禁匿名书,而贼以此发,不敢处之死,而投匿名者当流,为情轻法重,皆当奏。苏子容为开封尹,方废滑州,白马为畿邑,上殿论奏:“贼可减死,而投匿名者可免罪。”上曰:“此情虽极轻,而告讦之风不可长。”乃杖而抚之。子容以为贼不干己者告捕,而变主匿名,本不足深过,然先帝犹恐长告讦之风,此所谓忠厚之至。然熙宁、元丰之间每立一法,如手实、禁盐、牛皮之类,皆立重赏以劝告讦者,皆当时小人所为,非先帝本意。时范祖禹在坐,曰:“当书之《实录》。”

官职

〔记讲筵〕

秘书监侍讲傅尧俞始召赴资善堂,对迩英阁。尧俞致谢,上遣人宣召答曰:“卿以博学参预经筵,宜尊所闻,以辅不逮。”尧俞讲毕曲谢,上复遣人宣谕:“卿讲义渊博,多所发挥,良嘉深叹。”是日,上读《三朝宝训》,至天禧中,有二人犯罪,法当死,真宗皇帝恻然怜之,曰:“此等安知法,杀之则不忍,舍之无以励众。”乃使人持去,笞而遣之,以斩讫奏。又祀汾阴日,见一羊自掷道左,怪问之,曰:“今日尚食杀其羔。”真宗惨然不乐,自是不杀羊羔。资政殿学士韩维读毕,因奏言:“此特真宗皇帝小善耳,然推其心以及天下,则仁不可胜用也。真宗自澶渊之役却敌之后,十九年不言兵而天下富,其源盖出于此。昔孟子论齐王不忍杀觳觫之牛,以为是心足以王。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及于百姓,岂不能哉?盖不为耳!外人皆云皇帝陛下仁孝发于天性,每行见昆虫蝼蚁,违而过之,且敕左右勿践履,此亦仁术也。臣愿陛下推此心以及百姓,则天下幸甚!”轼时为右史,奏曰:“臣今月十五日侍迩英阁,窃见资政殿学士韩维因读《三朝宝训》至真宗皇帝好生恶杀,因论皇帝陛下在宫中不忍践履虫蚁,其言深切,可以推明圣德,益增福寿。臣忝备位右史,谨书其事于册,又录一本上进,意望陛下采览,无忘此心,以广好生之德,臣不胜大愿!”

〔禁同省往来〕

元佑元年,余为中书舍人,时执政患本省事多漏泄,欲于舍人厅后作露篱,禁同省往来。余曰:“诸公应须简要清通,何必栽篱插棘!”诸公笑而止。明年,竟作之。暇日读《乐天集》,有云:“西省北院,新构小亭,种竹开窗,东通骑省,与李常侍窗下饮酒作诗。”乃知唐时得西掖作窗以通东省,而今日本省不得往来,可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