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十大文豪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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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志林(7)

〔张仪欺楚商于地〕

张仪欺楚王以商于之地六百里,既而曰:“臣有奉邑六里。”此与儿戏无异,天下无不疾张子之诈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里岂足道哉!而张又非楚之臣,为秦谋耳,何足深过?若后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举安,四夷毕服,礼乐兴而刑罚措。”其君之所欲得者,非特欲六百里也,而卒无丝毫之获,岂特无所获,丧已不胜言矣。则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张仪之事楚。因读《晁错论》,书此。

〔赵尧设计代周昌〕

方与公谓周昌之吏赵尧年虽少,奇士,“君必异之,且代君”。昌笑曰:“尧,刀笔吏尔,何至是!”居顷之,尧说高祖为赵王贵强相,独周昌为可。高祖用其策,尧竟代昌为御史大夫。吕后杀赵王,昌亦无能为,特谢病不朝尔。由此观之,尧特为此计代昌尔,安能为高祖谋哉!吕后怨尧为此计,亦抵尧罪。尧非特不能为高祖谋,其自为谋亦不善矣,昌谓之刀笔吏,岂诬也哉!

〔黄霸以为神爵〕

吾先君友人史经臣彦辅,豪伟人也,尝言:“黄霸本尚教化,庶几于富,而教之者乃复用乌攫小数,陋哉!颍川凤皇,盖可疑也,霸以为神爵,不知颍川之凤以何物为之?”虽近于戏,亦有理也。

〔王嘉轻减法律事见梁统传〕

汉仍秦法,至重。高、惠固非虐主,然习所见以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罢肉刑与参夷之诛。景帝复孥戮晁错,武帝罪戾有增无损,宣帝治尚严,因武之旧。至王嘉为相,始轻减法律,遂至东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记其事,事见《梁统传》,固可谓疏略矣。嘉,贤相也,轻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记乎?统乃言高、惠、文、景以重法兴,哀、平以轻法衰,因上书乞增重法律,赖当时不从其议。此如人年少时不节酒色而安,老后虽节而病,见此便谓酒可以延年,可乎?统亦东京名臣,一出此言,遂获罪于天,其子松、竦皆以非命而死,冀卒灭族。呜呼,悲夫,戒哉!“疏而不漏”,可不惧乎?

〔李邦直言周瑜〕

李邦直言:周瑜二十四经略中原,今吾四十,但多睡善饭,贤愚相远。如此安上言吾子似快活,未知孰贤与否?

〔勃逊之〕

与朱勃逊之会议于颍,或言洛人善接花,岁出新枝,而菊品尤多。逊之曰:“菊当以黄为正,余可鄙也。”昔叔向闻蔑一言,得其为人,予于逊之亦云然。

〔刘聪吴中高士二事〕

刘聪闻当为须遮国王,则不复惧死,人之爱富贵,有甚于生者。月犯少微,吴中高士求死不得,人之好名,有甚于生者。

〔郄超出与桓温密谋书以解父〕

郄超虽为桓温腹心,以其父忠于王室,不知之。将死,出一箱付门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相伤为毙。我死后,公若大损眠食,可呈此箱,不尔便烧之。”后果哀悼成疾,门生依指呈之,则悉与温往反密计。大怒,曰:“小子死晚矣!”更不复哭矣。若方回者,可谓忠臣矣,当与石比。然超谓之不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则不从温矣。东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论桓范陈宫〕

司马懿讨曹爽,桓范往奔之。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范则智矣,驽马恋栈豆,必不能用也。”范说爽移车驾幸许昌,招外兵,爽不从。范曰:“所忧在兵食,而大司农印在吾许。”爽不能用。陈宫、吕布既擒,曹操谓宫曰:“公台平生自谓智有余,今日何如?”宫曰:“此子不用宫言,不然,未可知也!”仆尝论此二人:吕布、曹爽,何人也?而为之用,尚何言知!臧武仲曰:“抑君似鼠,此之谓智。”元佑三年九月十八日书。

〔录温峤问郭文语〕

温峤问郭文曰:“人皆有六亲相容,先生弃之,何乐?”文曰:“李行学道,不谓遭世乱,欲归无路耳。”又曰:“饥思食,壮思室,自然之理,先生独无情乎?”曰:“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又问:“先生独处穷山,死为乌鸢所食,奈何?”曰:“埋藏者食于蝼蚁,复何异?”又问:“猛虎害人,先生独不畏耶?”曰:“人无害兽心,则兽亦不害人。”又问:“世不宁则身不安,先生不出济世乎?”曰:“非野人之所知也。”予尝监钱塘郡,游余杭九镇山,访大涤洞天,即郭生之旧隐。洞大,有巨壑,深不可测,盖尝有敕使投龙简云。戊寅九月七日书。

〔刘伯伦〕

刘伯伦常以锸自随,曰:“死即埋我。”苏子日,伯伦非达者也,棺榔衣衾,不害为达。苟为不然,死则已矣,何必更埋!

〔房陈涛斜事〕

房次律败于陈涛斜,杀四万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虽杜佑所集,然其源出于刘秩。陈涛之败,秩有力焉。次律云:“曳洛河虽多,安能当我刘秩!”区区之辨以待曳洛河,疏矣。

〔张华鹪鹩赋〕

阮籍见张华《鹪鹩赋》,叹曰:“此王佐才也!”观其意,独欲自全于祸福之间耳,何足为王佐乎?华不从刘卞言,竟与贾氏之祸,畏八王之难,而不免伦、秀之虐。此正求全之过,失《鹪鹩》之本意。

〔王济王恺〕

王济以人乳蒸豚,王恺使妓吹笛,小失声韵便杀之,使美人饮酒,客饮不尽,亦杀之。时武帝在也,而贵戚敢如此,知晋室之乱也久矣。

〔王夷甫〕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无罪,且劝僭号。其女惠风为愍怀太子妃,刘曜陷洛,以惠风赐其将高属。将妻之,惠风杖剑大骂而死。乃知王夷甫之死,非独惭见晋公卿,乃当羞见其女也。

〔卫欲废晋惠帝〕

晋惠帝为太子,卫欲陈启废立之策而未敢发。会燕凌云台,托醉跪帝前,曰:“臣欲有所启”,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床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曰:“公真大醉。”贾后由是怨之。此何等语,乃于众中言之,岂所谓“不密失身”者耶?以之智,不宜暗此,殆邓艾之冤,天夺其魄尔。

〔裴对武帝〕

晋武帝探策,岂亦如签也耶?惠帝不肖,得一,盖神以实告。裴谄对,士君子耻之,而史以为美谈,鄙哉!惠、怀、愍皆不终,牛系马后,岂及亡乎!

〔刘凝之沈麟士〕

《南史》:刘凝之为人认所着履,即与之,此人后得所失履,送还,不肯复取。又沈麟士亦为邻人认所着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与之。邻人得所失履,送还,麟土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虽小事,然处事当如麟士,不当如凝之也。

〔柳宗元敢为诞妄〕

柳宗元敢为诞妄,居之不疑。吕温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客舟之过于此者,必呱呱然。虽子产不至此,温何以得之!其称温之弟恭亦贤豪绝人者,又云恭之妻裴延龄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为裴延龄婿者乎?柳宗元与、叔文交,盖亦不差于延龄姻也。恭为延龄婿不见于史,宜表而出之,见宗元文集恭墓志云。

论古

〔武王非圣人〕

武王克殷,以殷遗民封纣子武庚禄父,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武王崩,禄父与管、蔡作乱,成王命周公诛之,而立微子于宋。苏子曰:武王非圣人也。昔孔子盖罪汤、武,顾自以为殷之子孙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数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尧、舜也!“禹,吾无问然”。其不足于汤、武也亦明矣,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伯夷、叔齐之于武王也,盖谓之弑君,至耻之不食其栗,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氏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苟自孔氏,必守此法。国之存亡,民之死生,将于是乎在,其孰敢不严?而孟轲始乱之,曰:“吾闻武王诛独夫纣,未闻弑君也。”自是学者以汤、武为圣人之正若当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当时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弑书。而汤、武仁人也,必将为法受恶。周公作《无逸》曰:“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上不及汤,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时,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称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计纣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纣,纣不见伐而以考终,或死于乱,殷人立君以事周,命为二王后以祀殷,君臣之道,岂不两全也哉!武王观兵于孟津而归,纣若改过,否则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无王,有圣人者出而天下归之,圣人所以不得辞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杀之,可乎?汉末大乱,豪杰并起。荀文若,圣人之徒也,以为非曹操莫与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与操谋者,皆王者之事也,文若岂教操反者哉?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谋九锡,则文若死之,故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张子房而道似伯夷也。杀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则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则必死之。楚人将杀令尹子南,子南之子弃疾为王驭士,王泣而告之。既杀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与杀吾父,行将焉入?”“然则臣王乎?”曰:“弃父事仇,吾弗忍也!”遂缢而死。武王亲以黄钺诛纣,使武庚受封而不叛,岂复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后知也。武王之封,盖亦有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贤圣之君六七作,纣虽无道,其故家遗民未尽灭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诛其君,夷其社稷,诸侯必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岂武之意哉?故曰:武王非圣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