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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8：离音之弦
作者：苏泠裳(QQ:1404235401)
雪山。
白雪皑皑。
漫天的飞雪如飘坠的落花一般随着凛冽的北风飞转而下，伴着被风卷起的积雪，仿佛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湮没在了风雪里。
一个单薄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半山腰上，缓慢地向着山顶行进，那一身胜雪的白衣几乎就与那皑皑的白雪融为了一体。
风雪中那人拄着一根木棍做成的简易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移动着，还不时地停下来细细喘气。看那虚弱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能被风吹走一般。
风吹乱了他的长发，扬起无数积雪落在他的身上。他微微停了脚步，用拐杖稳住了身子，抬起头来极目望向远方，裹在雪裘里的面容年轻俊美，竟是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只是那我张脸却苍白得几乎没有半分血色，眉宇间亦透出淡淡的担忧之色。
阿湮。他喃喃地低唤了一声，忽然像是抵不住风雪侵袭，一手抓紧了胸口，弯下腰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那样子就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肺咳出来一样。
咳了一会，他又站直了身子，循着被积雪淹没了的山道慢慢向前走去。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他双手握紧了拐杖，好一会儿才能向前移出一步。
他又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方才继续向前走去，不料脚下却突然一空，积雪因承受不住压力而大片碎落。还未来得及惊叫，整个人便一下子掉进了雪窟窿里，顺着雪坡滚了下去。
许是身子太弱的缘故，等到他滚落到窟底的时候已是不醒人事，软软的趴伏在冰雪之上，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失去的意识才慢慢回到了身体里。恍惚间，耳畔似有一个婉转清脆的声音在不停地呼唤着：洛尘，洛尘……
洛尘？是在叫我么？他迷迷糊糊地听着，很想去看看那声音的主人。只因那般空灵而又纯净的声音，仿佛并非这个世界所有。
然而，眼皮却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只欲睡去。
就在意识将要再度离他而去时，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却不似方才那般虚无缥缈，反是带了几分焦虑：哥哥，你醒醒……醒醒……
哥哥？是谁呢，谁在叫我？阿湮，是你么？他神智渐渐恢复，于是便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试了几次之后，也终是做到了。一个声音便在此时跃入了耳中，带着说不出的惊喜：
哥哥，你终于醒了！
眼前是少女放大的笑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底兀自带着几分担忧。
阿湮，我没事了。不必担心。看清竟少见的容颜后，他以手支地慢慢坐起，对着她微微一笑道。
那笑容，说不出的温暖明净，和煦如三月的春风，让少女稍稍安下了心来。她扶着他站起，见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忙欲解下身上的红色大裘给他披上，却被他一把阻止，并伸手为她掖好衣领：不用了，我没事。
看到他坚持的神色，她只得停下了动作，问他：哥哥，你怎么会掉到这里来的？
你一出去便是大半日，我很担心，所以便出来寻你。不料……他说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上涌现出病态的潮红。
你来找我？少女温言眼中忽然就多了几分愧疚。她甚至无法想像他那般虚弱的身体，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山下，又是如何爬上这么高的雪山的。明明是自己出来为他寻药的，结果却还害他险些出了意外……
哥，对不起。她咬了咬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说出了这四个字来。
傻丫头，说什么对不起啊？你没事就好。他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呢？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故意转开了话题。
不知道。果然，她立刻摇头，目光随着他转向了自己所处的空间。我一醒来就看见你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便只顾着叫你了。也没注意四周……她说着声音蓦然停顿，只呆呆地看着前方，良顷才说出话来：这、这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纯白色的宫殿，各种形态各异的冰雕陈列其中，泛出淡淡的蓝色光晕。那些冰雕栩栩如生，优美而不失庄严，一共十二个，均为飞禽走兽形态，但却似并非人间之物：形貌似犬，眉心却多了一只尖角；状若猫咪，体态却比猫大了一倍不止；形态如兔，却偏又生了一对翅膀；外形似狮，额间却长了一只竖眼；体态如鹿，偏又长了张似人的脸……诸如此类，总是较寻常动物有所差别。而在冰雕遮掩的宫闱深处，则隐隐露出一角三棱形冰面，似是冰棺之类物事的一部分。令人惊异的是，除却这些眼见之物，这偌大是冰宫里竟是再别无他物。
真没想到，这冰窟底下竟是别有洞天。他轻咳了两声，望着眼前不似人间之物的地方，微微喟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少女好一会儿都未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看看便知。他这般说着，人已向前踏出了一步。
等一下，哥哥。她见状忙拉住了他。这里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小心有危险。她说话时眼睛下意识地扫了一下那十二尊冰雕，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而且，你不觉得这些冰雕很奇怪吗？人间，是不该有这些东西的。
是么？听她这般慎重地说道，他不由地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可是，他却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对。在他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仿佛本身就该是这样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小心些的好。少女又警惕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十二尊冰雕，一脸的小心翼翼。
阿湮，这可不像你呢。见她这般模样，他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在他的记忆里，眼前的这个妹妹总是有些粗心且冒失的，却不知今日何以转了性子，突然这般小心了？
哥哥，你这样可是在取笑我？要不是担心你……她微有不悦，似怒非怒地瞪他一眼。
好了，算我说错了。他微笑着，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雪裘，然后把目光转向那十二冰雕后露出一角的物事上。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要看到那东西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那里。
不过，看这里似乎也没有其它出口，兴许这宫殿深处可通往外面也说不定呢。你总不会是想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罢？收回了目光，他又微笑着对她说道。声音一如的温和，却仿佛带了某种让人无法置疑生否的笃定。
好吧，我们过去看看。不过先说好了，我先过去。这样万一有危险的话我也可以保护你，好歹我多少学过些武功。沉默了片刻，她终于让步，但并不完全妥协。
好，依你便是。他有点儿哭笑不得，只得点头答应。
这还差不多。她于是高兴地笑了起来，又盯着那些雕塑看了一会儿，确定并无异状方提步走了过去。
看到她那般小心谨慎的可爱模样，他不禁菀尔，随即抬腿跟了上去。
二人沿着横亘在冰雕中间的那条笔直的“冰道”一路向着宫殿深处走去。
甫一进入冰雕所处的范围，他们就惊奇地发现，这十二尊冰雕已不仅仅是用“逼真”就能够形容的了。走在这些冰雕之间，竟似有十二道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那感觉就好像连心底的秘密也会被窥探，哪怕深处黑暗之中也会无所遁形。
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些雕像的眼睛是活的？少女停下脚步，回头问他道。
嗯。他点头，张开嘴巴正想说些什么。但还未来得及开口，神色便在抬眼的一瞬间变得有些慌乱，原本想说的话也化作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小心！
见一贯处变不惊的他突然如此，她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她立刻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惊叫出声：天！
只见那只原本在她身后的形貌似犬的冰雕竟不知何时“活”了过来，目露凶光，化作一只通体半透明的幻兽向她扑了过来！
少女一见那幻兽直扑自己而来，顿时慌乱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它张开血盆大口咬向自己，一时间竟忘了闪躲。
阿湮！见她形势危急，身子本是虚弱的他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她扑倒在地，并顺势向一旁滚出几米。
那幻兽收势不及，一击之下未有成功，锋利的前爪在冰面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划痕，长及尺许。
因了他的急救，少女险险躲过了一劫。但也因为如此，被他强压下去的不适感却是无论如何也压止不住了。身子还没来得及坐稳，他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仿佛要把喉咙咳穿一般。那破碎的咳嗽声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显得尤为清晰。
哥哥！少女慌忙将他扶住，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无措。
我、我没事。他咳得极是厉害，连说这么短的一句话都费了好大的力气，抓住她手臂的手手指泛出死灰色的白。
哥……她用牙紧咬了下唇，清澈的眼里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她的话，但一开口便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怎么止也止不住。
哥哥……她蹙紧了眉，慢慢扶他站起，想要带他到安全的地方。一回头，便见那幻兽又一次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躲开！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原本几乎把整个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的他，忽然一把将她推开。然后整个人如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无力地跌靠在身旁那头狮子模样的冰雕身上，咳个不停。
哥！她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向后滚出好远。挣扎着爬起时，她一抬头，就看见他已被那犬形幻兽压在了身下，且那兽长满獠牙的巨嘴距离他的脖颈仅有一寸之遥！
哥！她哭喊一声，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上去想要救他。可是才刚迈出一步，眼前便有一个黑影扑了上来，其速度之快让她几乎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就被扑倒在了地上。
定睛一看，却是那尊似鹿的冰雕也化作了一只幻兽扑在了她的身上。那兽亦呈半透明状，通体棕黄，一双眼睛却是火一般的红色，带了些许戾气，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可怖之感。
啊！她不禁惊叫起来，双手死死扳住了那幻兽的两只前蹄，以不让它踩到自己身上。然后艰难地转过了头去看向他那边一一
这一看，差一点就让她丢了魂魄。
原来，那剩下的十尊冰雕竟不知何时也都“活”了过来，均化身成为了半透明状的幻兽，将他们团团围在了中间！
从她所在的角度看过去，只能依稀看到他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了无声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哥哥！她慌了，大声呼喊着，身体不断地挣扎着想要脱离那只幻兽的掌控。但一切似乎都只是徒劳。无论她怎样挣扎，那幻兽就是毫不放松，紧紧地将她压在身下。
哥哥……她有些绝望了。泪水无声地自眼角滑落下来。
而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周围的一切仿佛已经离他远去。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有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洛尘。
那是个温润柔和的男子声音，充满了与世无争的味道。与最初呼唤他的那个女声倒像是来自于同一世界。
谁？他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但喉咙里却发不出声来，眼睛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无法睁开。
洛尘。那个声音又唤，一如的优雅温和。洛尘，听得到我说话吗？
嗯。潜意识里他这般应了一声。
洛尘，听我说。似是听到了他的回答，那个声音又道。
什么？他无法开口，亦无法睁眼，只能在心里回应。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听清楚。这个很重要，切记不可记错。
什么话？
天地无极，彼岸为尊。今兮往兮，与幻为邻。以吾之契，召汝之名。魂兮灵兮，听吾号令。
那个声音吟唱一般地念出这三十二个字来，音调空灵飘渺，恍自遥远的天际传来。
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意思，只要记住即可。一定要记清楚了，千万不能忘记。
可是……他微微皱眉。
不要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那个声音依旧温和，但却已经有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忧虑和……无奈。
什么没有时间？他不由有些疑惑。
记住我的话。那个声音强调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现在，把我刚刚教你的那四句话一字不漏地用心默念一遍。
天地无极……虽不大明白，但他还是依言照做。默念完了以后他又在心里问那个声音道：然后呢？
没有回答，周围安静得仿佛消失了一切声音。
你还在么？他试着呼唤那个声音，然而回答他的仍然只有沉默。那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他又试着睁开眼睛。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却是很容易地就把眼睛睁开了。入眼处是一片雪白，不染纤尘。
思绪慢慢回到脑中。他记得自己是被那只犬形的幻兽攻击，眼看就要命丧在它口中，这时却突然有一道光照了过来，眼前那些包围着自己的幻兽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倏然间，他的眼前只剩了扑天盖地的黑暗，深深地将他笼罩。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个温雅的声音。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微微蹙起眉头，眼睛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这一望，他不禁是又惊又喜，但更多的却是不解和疑惑。
惊的是，他竟看到方才还对他们发起致命攻击的那十二只幻兽，此刻居然无比乖巧地匍伏在他的脚下。喜的是，阿湮也没有受伤，正远远地坐在最初他摔下来时所躺的地方，双手抱膝，惊恐而疑惑地看着这边。而令他疑惑不解的则是，那些幻兽看他的眼神，竟好似忠诚的狗见了自己的主人一般。
这……他惊讶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稍稍定了定神，他才又发现自己竟是倚靠在那只犬形幻兽的身上，而那幻兽则一脸受用地半眯着眼睛，不时还用头蹭蹭他的身子，很是欢喜的模样。
阿湮？他抬头望着眼前似乎已被吓傻的少女，轻唤道。虽然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暂时已不会再有危险了。
听到他的声音，少女回过神来，紧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出声，语气极不肯定：哥哥？
阿湮，你怎么了？见她面露异色，他不禁有些奇怪。哥哥，真的是你吗？她皱眉，仍是不敢确定。
阿湮，你说什么傻话？自然是我了。他哑然失笑，举步向她走去。那些幻兽见状忙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眼里微微露出不解之色。
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向自己走来，她眼里竟似带了几分隐隐的害怕。但她并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在她面前站定，然后对她伸出一只手来，微笑着：阿湮。
她看着他，又看看那只手。
那是一只略显苍白的手，十指白皙修长，竟是比女子的手还要好看几分。
她又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很黑，黑得仿佛让人看一眼就会陷进去一般。但那双眼睛也是极清澈的，干净得好像不会被尘世的种种污染。
她于是缓缓抬起了手放到他手里，让他拉着站了起来。
没事了。他浅浅地笑着，这般安慰她道。
哥哥……看到那熟悉的笑容，她终于放下心来，扑到他怀里轻轻啜泣起来。
怎么了？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你还哭什么？他笑着，轻轻用手抚摸着他柔顺的长发。
我好怕。哥哥，刚刚我真的好怕……她哽噎着说道，紧紧地抱着他。好像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不用怕。有哥哥在，不会有事的。他轻声安慰她道。
可是刚刚……她话说一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住。然后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不再出声了。
刚刚？他不解，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她。
没什么。没事了。她连忙摇头，脱离了他的怀抱，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见她不肯说，他也不再多问。他不会知道，刚刚他与那个声音对话的时候，她在一旁看到了怎样让人震惊的一幕！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