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思根
身为儿子的A最终在自己当年跌破了额头的木板桥头挂起了一块“飞龙山大桥工程筹备处”的牌子,并亲自“带领一帮建桥工人在忙碌着”,这无疑便是他对母亲的最好的报答。
在美国已经拿到了“绿卡”,据说已经成了百万富翁的A,忽然接到母亲托人发来的一封加急电报,那电报上写着:“母病危,望能最后摸儿一下。”
看完电报,A的心“悠”的一下提起来,那小小的电报纸片在他手里像大山般沉重。他久久凝视着那电文,特别是那个让人困惑不解的“摸”字,干吗用“摸”字而不用“看”字?难道母亲不但病危,而且双目失明了吗?天哪!A伤心得几乎昏倒过去,巨大的悲痛像海潮似的涌上心头。他知道母亲以前得过眼病,也知道母亲在父亲去世后为了把他抚养成人累得百病缠身。可万万没想到,从二十二岁一直守寡到年过花甲的母亲,在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只希望能“最后摸一下”儿子来取得慰藉。“可怜的母亲!”A在心里喊着。归心似箭,他买了美国最高级的补药补品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母亲的床前。
“妈妈!儿子回来了!”他向病卧在床的母亲扑了过去,在床前跪了下来,忧心如焚地问道:“妈妈!你真的看不见儿子了吗?妈妈!你看一看儿子呀!”他声泪俱下,把头往母亲的眼前靠。
“啊!儿子!我的儿子……”母亲哆嗦着伸出一只手,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颇为吃力地说道,“妈妈多想看看你的模样啊!可惜,妈的眼睛不中用了。来,让妈妈好好地摸一摸你。”母亲那枯柴般的手在空中哆嗦着要寻找儿子的身体。
“妈妈!儿子在这,你摸吧!摸吧!”A抓住母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眼里涌出了泪珠。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母亲喃喃地说着,用五个粗糙的手指在A的脸上轻轻地、慢慢地抚摸着、抚摸着,从脸颊摸到头上,又从头上摸到眼睛、鼻子、下巴。那神情,像是在用触觉细细地品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摸着摸着,那枯柴般的手指忽然停在A额头的伤疤上不动了,母亲的眼里涌出了浑浊的泪水。
“妈妈!你怎么啦?”A大惑不解。
“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呀!小时候没有带好你,让你跌伤了额头,留下了伤疤,破了相。这是妈妈这一辈子最大的过错啊。”母亲说罢涕泪涟涟。
“妈妈!你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母亲的引咎自责使A感动得泪涌如泉。这能怪母亲吗?他三岁那年,失去了丈夫的母亲身体有病,还背着他上山砍柴。当母亲背着他挑着沉重的一担柴走过山中那在两条大缆绳上面铺上木板而成的摇摇晃晃的木板桥时,一块朽烂的木板突然断裂,母子俩连人带柴摔下桥底,他因此便在额上留下了令人心酸的疤痕,可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疤痕罢了,对他算得了什么呢?他安慰母亲:“妈妈!您别为这难过,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一个伤疤,小小的伤疤,对我不要紧的,一点儿也不要紧。”
“可是……可是,到阴间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哟。他把你交给我的时候,你完完整整的,一个疤也没有。可是后来……儿子,我对不起你和你父亲啊……”母亲过于悲痛,昏过去了。那枯柴般的手指停在儿子额头的伤疤上,脸上永久地凝固着一种似乎永远也不原谅自己的痛苦。
“妈妈!妈妈!”A悲痛得肝胆欲碎。他安葬好母亲,走到那曾经带给他伤疤的木板桥头,见那木板桥依旧在山里人的脚步下摇摇晃晃,他惊呆了,伫立在桥头沉思了好久好久。亲友们帮他打点好返回美国的行装,他却摇了摇头,天天往那木板桥上跑。
几天后,木板桥头突然出现一个工棚,工棚门口上赫然挂着一块“飞龙山大桥工程筹备处”的牌子。A带领一帮建桥工人在忙碌着,初升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他额上的那块伤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