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兆展
娘,咱们虽然远隔千里,为了彼此,咱们娘儿俩,都好好活,照顾好自己。
很难想象,怎么会有这么怪、这么疹人的梦。可能是从正月十五离开家到现在大半年了,想家了,想娘了。娘自己在家,我又不放心了。梦里,我也在家里,还有去世的爷爷的影子。
母亲自己在家,现在秋收了。昨天,打电话打到家里,其实是邻居家里;因为家里没有电话,单独为母亲安电话,她会极力反对的,再说,让母亲想办法去镇里缴电话费,也不放心和忍心,让她老人家骑小三轮车,跑二十来里的路。去年的夏天,母亲到镇里照身份证的照片,我是给封好车,送上路的,没想到三天之后,听我的哥们儿说,母亲回来的路上,一个大下坡,没拿好闸,脸摔伤了。强忍着,没告诉我,怕我分心。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就立刻骑车赶回家。
刚打开门,“你怎么回来了?”话从门缝里传出来,看到母亲一边红而肿得变形的脸,眼泪就往下落。
“听二哥说你摔着了,我就回来了……”
“那你上班……”
“不碍事,不忙。”我心里暗骂自己,怎么会这个时候才知道。
“没事,好多了,你看,这眼也能看见东西了。”看到我着急,母亲急忙安慰我。其实,怎么会没事呢,三天了,看到的还是变了色的厚厚的眼皮,几乎看不到眼珠了。
“医生说了,不碍事,消消炎就好了。”接着母亲就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
从镇里往回走,半路上有一个大坡,又长又陡,上坡一般要下来步行,下坡自行车闸好,可以骑着,否则也要步行。那天娘到照相馆照好身份证相片,又到了我的宿舍吃了点儿东西,休息一下,就要回去。路上走得急,因为地里还有活要干,到了那个大下坡,本来应该下来的,谁知道就鬼使神差地骑着下来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车子到了一边,人到了另一边。一个放羊的在一边,帮着整好了车,娘推着车,走了不长时间,到了村里的卫生所,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大坡就靠着一个村庄。
最让我感慨,我想责怪娘、又说不出口的是娘的求医过程。好不容易来到医生那儿,娘说摔倒了,包一下,身上没带钱,只有五毛了。其实我知道,照相的时候娘要自己付钱,十块,我给付的,所以娘最起码还有十块钱。但是,心疼钱,怕不是一个村的医生乱要钱,就想了这个办法。所以医生给简单洗了一下,简单包了一下。娘又上路了,带着伤,忍着疼,要步行十多里路。娘说,开始的时候还不疼,可能麻了,后来就越来越疼了。
看我难过,娘却说:“没事,没碰到眼,以后还能干活。”感谢老天爷,吃苦了一辈子的娘,如果到头来眼又不行了,那老天爷就真瞎了眼了。
吃过大苦大难,娘的脸慢慢好了,只是留下了不太明显的伤疤。娘的身份证也办出来了,代价是除了受伤,还花去了70块钱。70块钱,娘如果打零工,可能是近十天的工钱。
每当惹娘生气,娘总是说:“还不是为了你上学贷款,眼都没摔瞎了。”我知道。虽然这两者没有本质联系,我宁愿相信有,因为我知道,为了我,别说是这点儿罪,就是再大的罪、再大的苦,娘也受得。
几天前,看了一位身患骨癌的母亲为九岁小儿子织好25岁之前的毛裤。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母亲,我的母亲。
讲座刚刚开始20分钟,电话不识趣地响了。还好,是震动状态。
懒洋洋地取出来,因为根本不能在教室接听,取急了也没用。
手机上赫然显示着久违的电话号码,熟悉,但是陌生。063365*****,老家的电话。心上一震,如果没有事,母亲绝对不会打来电话的,这个我知道。我的手机号从刚来北京就告诉了母亲。让她每一两个星期,找个邻居的座机打来,我给回过去,她也不用欠邻居电话费。从9月等到放寒假,没接到一个。过年回家了,娘说,也没什么事,不好意思麻烦邻居,再说我回电话也花钱,在北京花钱也多,少打电话,真的没事,就是有时候有点想。
今年开学了,从八月十五之前打到八月十五,再到过了十五,从这个邻居家打到那个邻居家,从让叔叔找,到让妹妹找,都没找到。说是母亲忙,挣钱呢,八月十五晚上还去茧站干活了。
今天晚上,怎么?
娘跟邻居吵架了?没人倾诉?家里的墙又倒了,需要整修?
还是?我不敢想。娘骑着三轮车出门干活,出过事,一次还住了七八天的院。
讲座正在进行,我又坐在中间,出去接电话也不方便,先按了拒接。半个多小时后,又打过来了,离预定的讲座结束时间还后半个多小时,又拒接。本来听得很认真的,有点儿听不下去了。
终于,讲座结束了。回拨那个号码。那头传来了母亲熟悉的声音,虽然好几个月没听过了。悬着的心放下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过来?”
“上课了,你还一直等啊。”
“好几个月没听到你的声了,想你了。看人家都回来,你也没,有点儿想你了。”
其实我也想啊,虽然没有找到,但是我的电话打了不少。
“他们都告诉我了,我都干活去了,八月十五还到茧站干到了晚上12点。”
“这下好了,听到你的声,就跟见面了一样。”
我已经够坚强了,没有出来眼泪。
娘,咱们虽然远隔千里,为了彼此,咱们娘儿俩,都好好活,照顾好自己。
我的这些文字,您肯定看不到,等哪天我坐在您身边,读给您听。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母亲手机的彩铃响了,电话通了。
电话那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你怎么现在打电话啊?”我怕直接说今天母亲节,有点突兀,因为生活在农村的母亲未必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我问:“你问问妹妹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是星期天啊?”母亲的反应倒很快,可惜不是我要的答案。
身边的妹妹插话了:“母亲节啊,人家城市里都过。”
妹妹的信息还是比较快的,这个妹妹是邻居家的妹妹,寒假的时候,固定电话装不了,给妈妈买了个手机。我以为已经教会了她打电话,接电话了,没想到我开学一走,娘就自己在家了,根本就弄不了了,只好放在邻居家里,由邻居替她充电,拨电话。以往,感觉到很不方便,今天倒觉得很好,至少有人能替我向母亲先进行一下“母亲节”的“科普”。
“哦,听人家说过,电视上有。“我看不到电话那头母亲的表情,猜不出是有这个懂事的儿子高兴还是觉得无所谓。
“是啊,人家城里兴着今天给母亲过节,你看我这不也打个电话,给您……”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着,但我这都做不到,因为我发现我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有点哽咽了,再说下去,我会哭。我开始怀疑语言的用处,跟母亲说出“母亲节快乐”,怎么就感觉那么难,说出来怎么就感觉那么硬,那么假呢?
“我在家很好,不用牵挂。这不你姥娘说是要点棉花套子,我想今天就给送过去,现在过来跟你婶子说声就走,正碰上你的电话。”临了,母亲还不忘照例叮嘱:“我在家很好,没事不用经常打电话。”
电话让邻居叔叔接过去了:“侄子,今天我给你六奶奶割了二斤肉送去了,母亲节,从电视里看的。你今天送你娘什么?”
“现在只能打个电话啊。你跟我娘说,让她替我给自己买斤肉,犒劳一下自己吧。”
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笑声,叔叔已经把我的话传达了,但我怀疑母亲会不会这么做。母亲不知道母亲节,但是母亲却也是正好今天去她的母亲那儿给送东西。
还记得去年的母亲节。晚上,电话打到邻居那儿,母亲来接电话,说是去看姥娘去了,刚刚回来还没休息呢,就来接电话了。我记得当时想说“母亲节快乐”的,但是最终没说,因为我觉得,好像不用说,我也说不出口。
小短文快写完了,才想起来,其实今天,我也还是没说出“母亲节快乐“。
可能是这样?在城市里,需要设立这个节日,提醒大家爱自己的母亲,在农村,尤其是在我娘那儿,根本不用,因为对她来说,对我来说,天天都是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