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芳芳
如果,如果真的会有生生世世,我还会不会是你的女儿。
“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一生眷恋无言的送赠”,妈,当我在远方哼唱这首歌的时候,你是不是清早起,夜晚归忙着播种下一年的收获了啊?是不是还会无言地劳作在层层黑土之上,挥洒一个农妇的豪情啊?是不是还会絮絮叨叨地为我们操心,一天又一天。
如果真的有生生世世的轮回,我愿意为你舍弃几世的超生;如果真的有生生世世的轮回,我愿意因你半辈的辛劳乞求你永世的安宁;如果,如果真的会有生生世世,我还会不会是你的女儿,心安理得地享受你已经给我和即将给我的一切,包括生命。
母爱,应该是什么时候开始给予的呢?十月怀胎,遗憾的是我竟然都没有记忆。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曾经属于她的那个八个孩子的家庭,曾经有过的不得已的退学和一生对于知识的敬畏,曾经和父亲的让人不解的结合。她生下了我,也许就注定了这一辈子的给予。常常会想母亲给我的爱是什么样子的,时间匆匆地过去了,经年之间,我一直不懂的东西原来都如水滴入泉,情意无形,却可以长长久久。
六岁的我该上小学了,那是由妈妈做的花书包牵扯出的一段记忆,还记得那些翠绿的小花,那青铜的拉锁,还有小小的口袋,当时的我是多么的欢欣啊,一针一线,母亲把她对我最大的寄托和浓浓的爱都缝合进了那一个普普通通的书包。也是在那段清寒的日子里,妈妈告诉我家里很穷,在还不知道穷的概念的时候,我就一点一点地承受着它带给我的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可因为有妈妈的坚强支撑,我的童年安静而充实。当我走完了六年的小学,知道了是母亲刚强的隐忍淹没了生活的不如意,是她用一个女人的魄力挡住了多少风霜剑雨而又千方百计地维护着我老实的父亲。慢慢地长大,我有了别人眼中的成熟,却早已不记得母亲年轻时的容颜,只能从一张一张黑白照片上寻觅她叫做青春的东西;早已不记得妈妈多少次为家里同外人争辩,努力维护那个风雨飘摇的窝;早已不记得她是怎样地将自己生命的根髓点滴传袭给我而后影响我以后十来年的人生。
初中和高中的日子是一个孩子最叛逆的年岁吧,那时的妈妈,会经常地唠叨个没完没了,会苦口婆心地和我说一些当时还不太明白的道理,也会默默地叫我好好学习而没有什么别的要求。现在学会了反思,才知道没有妈妈的那些唠叨,就不会有我今天的独立自主,对世事坦然和在偌大的城市中的永不认输。17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给母亲洗脚,双手触碰到她那满是皱纹、有了裂痕的肌体的一部分,我吃惊地问:“妈,你的脚怎么这样啊?”
“哦,没啥,干活的人不都是这样的嘛。”
那时,我心里流出的只给她一个人的泪至今都存在。硬硬的皮,凉凉的水,热热的是我的眼泪,那里融化了多年操劳后一个女人纯洁而任劳任怨的母爱。可恨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没能再给妈妈洗一次脚,现在它们会是什么样子呢?更苍老,更让人心碎吧。
也是在那段我形成人生观的日子,母亲不止一次地和我说着要好好地给父亲应有的全部尊重,说没有父亲在田地里日复日年复年地劳作,就不会有我们的一切。她也说无论以后有什么样的生活,都不能忘了我那些今天已经苍老了的父老乡亲,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也不会顺利走完自己的学业。来北京之前的那个夜晚,不仅是这一辈子我的凄凉,更是一次灵魂的洗礼,那些没有文化的人们用最朴实的眼光给了我出来闯的力量。渐渐地懂得母亲把自己的母爱无限地扩大了,让我始终背负着对那些帮过我们的人的感恩矢志不渝。亲情,乡情,融合在一起,让我甘之如饴地品味并注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还债。
慢慢卸下了沉重的书包,我独自一人坐上了从长春开往北京的火车。临别的时候,妈妈还是穿着那件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的灰色衣服,在车窗外面久久地张望,濛濛的细雨淋湿的应该是母亲多年来对我深深的眷恋。如今,那个被她呵护惯了的女儿要到遥远的地方找自己的梦想了。我的心里本应该是离别的难过,可是我却没有哭。离开家后的一个月里,我被新奇的大干世界吸引着,尽情享受着多年未有的自由,想家的念头甚至从来没有过。甚至,我傻傻地以为和父母之间纠缠的情愫已随大学生活的开始告一段落。但是,这一次我又错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所谓追求自由的离开给母亲的生活造成了多么大的打击。家里的姐姐告诉我,我走后的半个多月里,妈妈什么也吃不下,有的时候别人一提起我她就会默默地流泪。多少次,她曾寂然地站在那个贫瘠的村口,遥遥望着不知道的方向,担忧、挂念,每一个长途电话承载的都是妈妈厚重的关爱和惦念。当我把那些”该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心疼钱,好好地对待自己,吃点好的”的话熟记于心而不再有感觉了的时候,才知道了只会说这样的话的母亲心里是多么的焦急、牵挂。也许从这一年起,我便不再是她手里的宝贝,身后却是她永远牵挂的线;从这一年开始,我便不会在母亲的呵护下顺利地走,却一直带着她平凡、隽永的母爱。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我归心似箭。坐在火车上的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列车上由华北到东北的气温变化。熟悉的冬天的气息,熟悉的洁白纯粹的雪花,熟悉的家里暖暖的火炕。在家的时候,突然明白自己是多么的不想给妈妈伤害。年轻气盛,目空一切的人们总是满身的棱角以自己为太大的中心,可经历了外面的冷冷热热,人情的幻化无端,面对一个为你付出了青春,还在继续无悔地付出的人,你有什么理由不用心体味,用心回报?我庆幸在不是很晚的时候了解了妈妈半辈子的辛劳:母亲总是早出晚归,总是一分一分地攒钱支撑全家的生计,总是夜里胃疼得难以入眠却舍不得钱去医院看病……已经20年了,妈妈就是这样用自己孱弱的身体操劳着。这几年来在我们的央求下,她开始染头发,黑色的汁液能遮住那白到发根的苍老吗?每当看到她鬓角的灰白发丝,我总是忍不住要哭泣。
记忆里母亲总是说这样的话:“只要你们能有出息,不在这土地里遭罪一辈子,我和你爸就是砸锅卖铁也值了。”那些时候,她的脸上总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表情,那么自然,那么深刻。也许我和弟弟就是她希望的无可厚非的寄托、延续。就是为了这样的信念,母亲永远甘心受苦受累,甘心承担物质上的贫乏和精神上的空虚。若干年后我会在慌乱的生活中或是功成名就或是朝不保夕,可对于母爱的顶礼膜拜会是永远的虔诚,而母亲也还会在家乡的小屋里无怨地操劳,无怨地播撒她的爱,随着我,天涯海角。
有人说如果有来世,让母亲做我们的女儿,以此来偿还这一生的情债。可是我不敢,我没有信心做一个像母亲那样一个敢于付出、甘于付出的优秀的人之母。如果有生生世世,也还是让我再做她的女儿吧,给她更多的了解,让干百年前一个女儿的感激把她所有的苦难都幻化。不管时间、空间的转变,生生世世,绵延我深深的感恩;生生世世,保佑我伟大母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