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和希望一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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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心灵深处(3)

但从地上的粪便可以看出,许多动物都在路上,谁也没有离去。

荒野上的道路从来不会拥挤。

野兔遇到羊会擦身过去。狐狸遇到狼远远避开。野兔遇到狼或狐狸就没命了。一只家羊遇到一只野羊,会站下来相望好一阵,各叫两声,可能语言已经不通;也可能会说一阵话。

家羊说:再别跑了,跟我到羊圈里去吧。到处是人,你往哪儿跑呀。

野羊说:跟我跑吧,趁现在没人,能跑多远跑多远,总不能等着挨刀子。

人什么都不会遇到。人一上路野生动物便全没影了,连狼都不见了。

在村里的好多年里,我几乎沿每一条细细小小的路行走过。

顺着兔子的小路我曾走到一片密不透风的刺草丛。我蹲下身,看着兔子的路在那些密密的刺草根下绕来绕去。我想,我要再小一点,早几年走到这里,我就会从那些刺草根下钻过去,一直地走到兔子家里。我再小一点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我知道人一长大,有些地方便永远去不了了。就像我父亲说的,长到狗那么大,你就再进不了兔子的洞穴了。

我还沿老鼠和蚂蚁的小路到过它们小小的家里。老鼠一见人来就钻进洞,土堆上剩下几个牛眼睛大的洞口,惊慌地望着人。

我从麦地边跟踪到这里。老鼠偷光了我们家半亩地的麦子,父亲让我查查老鼠洞在哪里,这很容易,尽管老鼠在地边挖了两个假洞,洞口塞了几个麦穗迷惑人。尽管老鼠把藏粮食的真洞藏在离麦地二百多米的一墩灰蒿底下,但它留下了路。那些老鼠一粒一粒往洞中搬运粮食时,在看似隐蔽的草丛中踩出了一条光溜溜的路。老鼠完全可以用草叶把这条路盖住,那样我就很难找到了。

看来这窝老鼠中没有一个像我这样聪明会想事情的。我趴在老鼠洞口望了一阵,拿一根小木棍捅了两下。我知道我们家半亩地的麦子全在这里面了。

我却没有把找到的这个洞告诉父亲。不知为什么,我隐瞒了它。或许我一直喜欢着老鼠和蚂蚁洞穴中的那种生活。有多少次我蹲在蚂蚁洞口(蚂蚁比老鼠沉稳多了,见了人一点不慌,就跟没看见似的,该干啥依然干啥),我看着那些小蚂蚁排成一队,忙忙碌碌的样子,就想着我能再变小一些,再小一些悄悄地混进蚂蚁的队伍里,跟它们一起跑、一起干活。它们会不会认出我?肯定会的。我身上有人的气味,太难闻了。蚂蚁会赶我走、会吃掉我吗?不过我会解释:我就是住在你们洞穴上面这幢房子的人,我们是邻居。

你们常在我的家里走来走去,也让我在你们中间过段日子吧。就过半年。三个月。过到地里的活忙完。再过一个冬天。

不知道蚂蚁懂不懂得三个月这样漫长的时间。三个月,正好一个村庄的寂寞冬天。一个人的寂寞还要再长一点,长到下一个冬天,下下一个冬天。

我们围着火炉,把所有的话说完,今年明年的话都说完。柴火烧完。火炭慢慢变成灰烬。剩下一点点瞌睡。眼睛睁开闭着,都一样的情景。没有几个梦。

睡着醒着,都一样寂寞。

每当这时,我就想着墙根脚下那几个蚂蚁和老鼠的幽深洞穴里,它们正举行着怎样的欢宴,过着怎样快乐的生活。它们知不知道一个想像中的人,一直悄悄地混在它们中间,一年一年地,把村庄里的事情放在一边。

有时我觉得,我比一只忙碌的蚂蚁更清楚它的黑暗洞穴里的每个细节,更熟悉那些小米粒般的卵什么时候又要变成小蚂蚁,那点一小把就能抓光的过冬的粮食藏在哪个底层的洞窟里。但我永远都不知道它的快乐。我为自己永远都过不上一只小蚂蚁的短暂生活而悲哀着。

我只能这样度过人的一辈子。

缓慢地、别无选择地、一年又一年地,活到韩老大那样牙脱落光、腰直不起来,活到冯三那样眼睛瞎掉,张富贵那样再走不动路、半身残废……

我几乎沿每一条分叉的道路行走过。在每条路的尽头,我都看见我认识的,生活到头的那一些人。他们在荒草中等着我。他们早就在那里了,我还用一生时间在走向他。

我做功课一般演算着每个人的一生。把每一条去向不同的路运算到头—一在一片荒草虚尘中返身回来。我想找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在村里的许多年,我都怀着这样的想像:每天一早出去砍柴拉草的牛车马车中,会有一辆独自地穿过荒野,去了我不知道的遥远处,再不回来。

可是,每个下午,当他们吆喝着牲口,一个接一个地满载而归时,我心中的失望和悲凉就像一辆永远的空马车,走在另一条他们看不见的荒野上。

那时候我们很少到外面去。

我们和我们村的牲口们,把走向外面的路撂荒了。

一年顶多有两个人去一趟县城。

我们想像通往县城的路上长满荒草,深深浅浅的坑洼里汪着水。

我们的生活停留在沙梁下面,像一粒风再刮不动的尘土。我们只是顺着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这和别处的生活没什么不同。从今天到明天再到后天的路是通的,天底下一样的。

只是我们的生活在这个小村庄里停住了。他们在时间里随波逐流的时候,我们靠岸了,停留在这里。我们的土墙一动不动保持着褐黄,房前屋后的树,用耐心迟缓的生长等候我们,鸟旋在天空,它翅膀下面的村子像多少年前的一个梦,一点不变地静摆在那里。

能够停下来是我们今生今世的最大幸福。

树木长粗,我们动手盖房子。树木忍不住已经长粗,树干结满疙瘩,直树变歪,歪树伸直,都快成朽木了,我们还没动手的意思。

我们的牛,一年年地停在一块地里。庄稼在老地方长出,又在原地被那把旧镰刀收割。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个倔脾气,我还是这副慢性子。谁也不改变谁。我们知道一生的路怎样走到头,从家门,到羊圈、到一块地里,再回来,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一生也可以这样过去啊。

这有什么不好啊。

后来还是村子外面的人,把路修到我们村里。他们想走到这个村庄,就把路铺过来了。那时我们不知道这个荒僻村落,曾是多少人梦想到达的远地。

就像我们曾把他们居住城市当作一生的向往。结果都不是。

路快修到我们村时,他们想让村里出些劳力,一块帮着修。

这是你们的事情,他们说——我们把路从那么远的地方修来了,都要修到你们脚底下了,你们也该动动手了吧。

才不是呢,我们村的人说。我们去挖野滩里的柴火时,不会像你们一样给柴火说,这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先把路修好,让我们的车和斧头顺顺当当走到那里。

只有没脑子的老鼠会留一条光溜溜的路,通到家门口,让人扛着锨一直走到跟前。

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让外面的人和外面的世界一步步地走到跟前。

我们村边的野生动物们,却会向更荒远处逃离,留下它们再不会回来的弯曲小路。但也不会逃到多远。我们放羊时,已经和荒野沙漠那边赶来的羊群迎面而遇。两群从没见过面的羊头对头相望一阵,叫几声,不知相互能否听懂。赶羊人站在各自的羊群后面,远远望几眼,像两种动物一样陌生。

(刘亮程)

充满青枝绿叶的一个日子当沙土即将把骆驼骨架掩埋了时,它仍然袒露着一汪清水,这是茫茫沙海里的一泓清泉。

我怀念一峰死去的骆驼,完全是因为那眼泉。

世间的许多事总是让人觉着奇特,你不信也得信。两件截然相悖的事却和谐而优美地相处在一起;有时你想得到很多很重很金贵,反而连怀里的最小最轻最便宜也失去了;最幸福的时刻也会变得最痛苦……

诸如此类。这里面蕴含着极高的美学价值,也有丰富的哲学思辨。

沙漠里那个干渴得焦灼彷徨的午后,肯定是我生命历程中充满青枝绿叶的一个日子。太阳喷毒,沙粒冒火。我们三个旅游者眼看就剩下栽倒在地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了。水!水!我们最需要水。

我们议论起了骆驼。这是迫不得已的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完全可以想像得出,骆驼成为我们的话题,是“望梅解渴”的需要。

由于我们三人的职业不同,每个人对骆驼的描述就出现了极大的差异。

我,一个作家;她是个医生;他则是当地的一位藏民向导洛桑多吉。

我:“诗人称骆驼是颠不翻的沙漠之舟,这会儿如能有舟来送水最惬意不过了!”

医生:“我们的医学应当认真地研究一个课题,把骆驼的五脏六腑给人进行移植、嫁接,人具备了骆驼般的强壮身体,征服沙漠就有了本钱。”

洛桑多吉:“不必五脏六腑了,只需要一个水囊就足够了。骆驼就是靠水囊里贮存的水在沙漠里行走数十日也不会渴死。”

水囊?实在很有意思的话题。干渴中的我一听到它心里就泛起了滋润。

我对向导说:

“请你详细谈谈水囊,我很有兴趣了解这里面的奥秘。”

我是想来点精神解渴。这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什么时候、任何场合都可以学到知识。

洛桑多吉说:“其实我也不懂,是听阿爸他们说的。骆驼的身体是一座‘水库’。它一次能喝一百斤水,装进水囊里,它肌体内能贮水,血球内也能贮水。它的驼峰突起时,能装下五十斤左右的脂肪,这些脂肪经过氧化还可以生成水。最奇特的是,骆驼在缺水时很少排尿,能利用肝脏把尿素反复循环。骆驼的呼吸次数少,很少蒸发水分,这样就节约了水分消耗。骆驼本身就是一个大水囊。”

真没想到,骆驼身上有这么多水。

不过,眼下我们还是缺水!缺水!

我们三人是到沙漠中间“探险”的。据说那儿有一个沙狐洞,数百只狐狸在那个“世外桃源”肆无忌惮地活动着。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很可能到不了沙狐洞就因为干渴而随时止步了。

转机发生在我们即将失去继续跋涉下去的信心而准备返回的时候。如前所说,我们看到了那峰死骆驼。

它已经死去不知多久了,皮肉全无,只剩下赤条条的骨骼冰冷地散落在沙地上。每根骨头的位置一点也没有变,原模原样,所以它仍然是一个活脱脱的骆驼的模型。那山峰样的驼背,那细细长长的四腿,那仿佛冲天呼叫的半张开的嘴……残留的完整骨架。只是骨架上蒙了一层不算薄的沙土,你如不细看还会当成刻在沙地上的一件雕刻作品呢!最有意思的是,在骆驼骨骼的腹部位置,蓬勃着一棵草。那草的颜色像我们常见的骆驼草一样,灰白色中透着铁绿,苍劲而壮美,一看就会想到它的生命力极旺盛。

洛桑多吉满脸喜色地小心翼翼地扒开小草根部的沙土,于是,很清晰的露出了一个小碗状的看似木器的东西,那草就在它中央。他像得到了一件宝物似的指着那碗状物说:‘这就是水囊!骆驼死后贮存在里面的水在一个月内甚至更长时间都不会干枯。”

“为什么?”我问。

“骆驼死了,但它身体内其他部位的水分还不断注入到水囊,使囊内的水有增无减。”

“这草是怎么长出来的呢?”医生问。

洛桑多吉讲了这里面的原委一一也许这峰骆驼死后已经一个月了,或者更长的时间,水囊里的水还没有干。令人奇怪的是原来混沌的水越来越清澈了。清亮清亮的水,白天映着太阳,夜晚映着月亮。当沙土即将把骆驼骨架掩埋了时,它仍然袒露着一汪清水,这是茫茫沙海里的一泓清泉。没人来问津,它并不寂寞,因为偶尔飞越沙漠的小鸟知道水的珍贵,并不多饮,只是润润喉头,又远飞而去了。有一天,也许是鸟儿归巢的黄昏,一只小生灵在喝水时,不经意间将衔在嘴里的一粒种子掉到了水囊中。最终沙土把小泉掩埋了。于是,便有了这棵奇特的小草。

我看着这碗状的水囊以及长在里面的草,心头涌满滋润与喜悦。一路的干渴、疲劳消失殆尽。洛桑多吉告诉我,这小草的寿命不会长久,因为水囊中的水以及养分是有限的。还有,也许有一天来了一只骆驼会把它连根掘掉填进肚里充饥。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它会永久地活着,因而钟情它,珍爱它。

我问洛桑多吉,这草叫什么名字。他说,他也说不上来,反正不是骆驼草。就叫无名草吧,高原上多的是无名草。

肯定会有人为这棵美丽而顽强却是短命的无名草的命运叹息。我却认为,大可不必。任何一种生命包括百花百草在内,没有长生不老的。百日凋谢与十天凋谢只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并不能反映生命的质量。无名小草在千年荒芜干枯的沙漠蓬勃起了生命,带来绿色,使偌大的荒原以及跋涉者都得到了激励,涌动起对生活的信心,它的生命哪怕是一闪而过,也是辉煌的。

不死的无名草。

(王宗仁)

爱心如阳光

“孩子,不要抱怨什么,以前你总是在享受着爱,现在,你应该学会爱,你会发现,其实你拥有一份多么幸福的工作,拥有一群多么可爱的学生。”

初为人师,我正好十八岁。

在毕业离校等待分配的日子里,我热情地向往和憧憬着新的生活。一纸报到书,将我分配到一所离家几十里的乡村小学。

报到那天,下起了大雨。我和爸爸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乡间泥泞的小道上,当我拖着满是黄泥的双脚找到学校,站在学校门前时,我木然了’。这就是我要工作的地方吗?两栋低矮的教室因整个假期无人看管而显得那样陈旧,教室前老高的杂草在雨中倒是青得逼眼,一头老黄牛在大雨中居然能安闲地吃草,显得那样别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