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琴城篇3
霜醒走了之后,玉二娘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看了看,喊了声,“如荷。”
“夫人。”如荷应了一声。
“你在这儿看着,要是霜醒姑娘回来,你赶紧通知我。”说完,转身上楼。将后窗打开,弯下腰对着窗外轻轻的说了句:“人走了,两位快进来吧。”
窗柃响了一声,霓裳和云潮先后跃了进来。云潮打开门看了看,二更天刚过,街面早已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玉二娘苦笑了一声,“两位有所不知,咱们这琴城因为靠近歌圣地,官府的爪牙担心奴隶们乘着天黑逃跑,所以几年前就宵禁了。”
霓裳缓缓地摇了摇头,看着墙上的画像。绢帛上的男子,着一袭绸装,眉目清秀,手摇折扇,站在樱花树下,怎么看也像是个读书人。画的下方写着“夜繁’二字。“夜繁?”霓裳轻轻地念着,“他是谁?”
玉二娘淡淡一笑,“大概撒花国乃至东晋国,没有人不知道“夜繁’这个人了吧!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男宠能像他这样呼风唤雨。”
“你也知道吗?”霓裳把目光投向了云潮。
“当然了。”云潮皱了皱眉头:“夜繁!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原本是东群国最红的男宠。后来以使臣的名义到了撒花国就被扣下来做人质。接下来发生了宫廷政变,皇上驾崩,大公主敷罗做了一国之君,夜繁也就成了天下最红的男宠。”
“说的没错。”玉二娘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牌,“二位是性情中人,我才敢说这话。奴隶们在圣歌地新城的城头生不如死,整个撒花国只有监工和憩凤城王公贵族才能享用到美酒佳瑶,他们整日歌舞升平饱食无忧早把百姓抛弃了。你们看这玉牌,说是夜繁发明的。把玉牌系在毒蛇的身上,命令那些忤逆他意愿的人跳入河中,如果拿到了玉牌可免死,绝大部分人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池子里。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店里住了个客人,听说他就是夜繁扔进蛇池活着出来的人,他在这里住了半个月身上的银子花光了,就把它抵押在这里。”
霓裳拿过玉牌,手拈了拈,羊脂玉的蝙蝠,上方开了个小扣,用丝线穿过。“你们说的宫廷政变,是怎么回事?”
“这个可不好说。”玉二娘摇了摇头,“臆断朝廷的事情,乃死罪。”
“假如,我们想去歌圣地要怎么办?”云潮喝了口桌子上的茶,假装不经意的问。
“去歌圣地不难,但要想出活着走出歌圣地,等同于进了地狱再想出来。女人进去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做茶水工,但是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是自愿的。”说到这里她思索了一下,“还有一个方法,只要有总监大人的腰牌,就可以随便进出歌圣地。他是监工的头领,腰牌是御赐的,只要有腰牌便没有人敢阻拦。”
云潮的眼睛一亮,依旧一副不愠不火的神情,“总监大人住在哪里?”
“顺着这条街一直往西,迎面那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便是。”玉二娘拿起桌子上的剪刀,剪了剪灯芯。“好了!不早了,我看霜醒姑娘今晚也不会再来闹我们了,二位客官早些上床休息。”说完,提着裙摆下了楼。
三更天时,霓裳忽然被街面上传来的尖叫声惊醒了。没敢点灯,迅速将窗子开了条小缝。月已半圆,整个天空辉映着月亮的冷辉。街面上爬过一只长长的东西,动作迅速,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铜鼎里煮沸了的开水。在距离怪物的不远处,一个妇人倒到地上,旁边还有一架牛车,牛受了惊拖着牛车向前冲去。
“飞天蜈蚣。”霓裳打量着街面上的怪物。
怪物听到了声音,停了下来,从粗壮的毛里露出一簇眼睛,一只瞪得溜圆,露出贪婪的凶光。遂而一只只眼睛黯淡下去,又往前爬去。在阴影里消失不见。
“是飞天蜈蚣吧。”身后传来云潮的声音。
“是的。”
“古老的传说曾经提到过,飞天蜈蚣住在黑暗森林,以腐尸为食。没想到居然他们还活着,居然到了琴城。”
“它可不是到了琴城。”房门吱地一声,玉二娘手里掌着灯,披着衣服走了进来,“我猜到二位肯定会被醒。二位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还不了解。这飞天蜈蚣可不是在琴城,而是在旁边的歌圣城的绝地谷。那里是堆放歌圣地奴隶死尸的地方。一些奴隶的家人在得知死讯之后,就千方百计地给运送尸体的兵士送银子财物,通过贿赂让他们把尸体留下来好入土为安,等到宵禁以后再偷偷地出去把尸体运回来,那飞天蜈蚣是闻着腐尸味道追过来的。”
“那里应该是奴隶们经历过苦难之后永久休息的安乐窝。现在却成了飞天蜈蚣的栖息地。”
“是啊!”玉二娘附和着,“绝地谷。乱石嶙峋,尸骨遍地,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地方。充满着恶臭、腐烂和霉变的味道,就连野兽也望而怯步,大概只有从黑暗森林里来的怪物才有这样的胆量吧。”
霓裳一声不吭,静静地坐着。
玉二娘说了一会,四更天时才下去休息,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云潮。
“玉二娘像是知道什么。”云潮打破了沉寂,“表面上看来,她一直在帮助我们。可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帮助我们,我担心是场设计陷害。”
霓裳低头思考了一会,目光看着远方;半晌,才缓缓地说,“也许她就是在帮我们。我们与她素昧平生她没有理由要害我们,她应该有她的目的。不是有“殊途同归’这一句么,她肯定有什么事情。”说到这里,她把目光投向了墙壁上夜繁的画像。
无可否认,他的背影秀美而孤独,忧郁的眼神似乎隐藏着一千年前的哀愁。
正午时分。
总监府内飘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金蟾玉鲍、乌龙吐珠、凤尾鱼翅、金丝酥雀、山珍刺龙芽、参芪炖白凤……一份一份精致菜肴从厨房里送出,厨子侍女进进出出穿梭其间。
今日总监府又从憩凤城来了几位大人,催促尽快修建新城,早日完工。宫里的夜繁公子等的不耐烦了,所以奴隶们必须由每天六个时辰的工作,增加到每天八个时辰。
只有一份香茗“茉莉雀舌毫’是总监大人要的。总监大人今日火气特别大,一大早摔了三个杯子。刚刚陪几个大人喝了两杯酒,借口身体不适,告了退,躲在书房里生闷气。大家都故意躲避着这份茶水,谁也不愿送。最后,管事的急了,骂了句,“一群没用的东西,下月看还给你们发月钱。”说完自己端着茶盘走了。
穿过长廊,走过两座精致的木桥,一个开满花朵的园子。绕过一片高大的假山和两口水井。忽然看见前面站着个侍女,见他走过来,假装低头看桥下的锦鲤,头埋的很深。
管事的忍不住走过去,踢了她一脚,“没看见正忙着嘛,躲在这偷懒,不想活命啦。”
侍女也未抬头,用衣袖掩着口鼻笑嘻嘻的。管事的气消了一点,将手中的盘子往她手上一放,“别笑了,赶快把这茶水送到大人的书房里。”
侍女也不说话,接了盘子,转身就走。
“往哪里走?你耳朵干什么用的?没听我说吗,大人在前面的书房里。”
侍女嘻嘻笑着,朝前走去,梧桐树掩映下就是书房的门。
“大人,您要的茶给您送来了。”侍女站在紧闭的门前,细声细气地说,等候里面的回应。
书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音,过了一会低低地应了声,“进来吧。”
侍女轻轻推开房门。屋内,藤椅上坐着一人。他闭着眼,头靠在藤椅的边缘,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面容硬朗,双眉紧锁,眼角的皱纹呈放射状;因为过度的操劳,刚至不惑,头发已经花白。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睁开眼睛,“放下吧!”
“是。”侍女将青花釉的茶碗放到总监大人的面前。
“你是新来的?我以前没见过你。”他将侍女打量了一番,缓缓地说。
“昨天刚被领进来。”侍女将脸转向窗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花圃里的花开的正盛,花香一阵阵被风吹送进来。
“你有事吗?”
侍女的目光,被他的腰上挂着金腰牌给吸引了。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今日风大,开窗无益,当心刮了沙子进来。”说完,走过将窗子关好。
总监大人继续眯着眼睛,“很好!你很够胆识。”他忽然开了口,笑了二声。
侍女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多谢大人夸奖。”
被识破之后,回复到了正常的说话——正是云潮的声音。
他一早乔装从总监府的后院翻墙而入,在这坐诺大的院子里走了将近一柱香的功夫,正在为找不到总监大人而心烦的时候,被管事给撞见了。
“你的眼睛盯着腰牌时闪动着猎物的光芒,你是圣歌地逃出来的奴隶吧,想要腰牌回去救人?”半晌,他睁开眼睛,“你能逃出来已经很幸运了。”说完,挥了挥手,“我不打算追究下去,你走吧!”
“我进来可没打算空手回去。”云潮的手摸向腰间暗藏的短刀。
“那你想做什么?死吗?绝地谷的死尸已经堆积如山,几万只飞天蜈蚣等着尸体裹腹。多了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一边说话,一边假装不经意的碰了下桌子下的铃。
随着清脆的铃音,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几个巫族人闯了进来,八个长长的指甲挥动着,个个脚上戴着沉重的脚镣。得到主人发出的命令,纷纷冲向了云潮。
“等等。”总监大人忽然制止住了巫族人群起攻之的行为,冷冷地说,“他既然死都不怕,应该也不会害怕一对一的决斗吧!”对云潮说,“这几个巫族人,你随便挑了一个,要是你打赢了,我饶你不死。”
“好!”云潮笑了一声,“就按你说的办。”
他打量着每一个巫族人,一个个像是困兽发出一阵阵绝望的怒吼,最后他放弃了挑选,对总监大人说,“你随便指定一个吧。”
总监大人大笑了,“那你运气可真够糟糕的,我会挑选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一个和你比。”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巫族人有个习惯,对于手下败将,他们通常的做法是,削下他的右耳,当着他的面吃下肚子,做为对自己的奖赏。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或者你可以选择不战而败。”
“但愿他今天能有肉吃。”云潮说。
“好!”总剑大人满意地拍了拍手,“带他去兵器架挑选兵器吧。”
“呜!”巫族人用长啸作为回应。
一行人来到练武场,云潮选了把长剑,握在手里闪闪发光。巫族人的铁链已经被打开,脚踩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手里握着一秉五百斤的大铁捶,“噔噔噔”走过来,铁塔一般站在云潮的面前。
天空浮动起了乌云,将太阳掩盖住了,只留下一条金色夺目的边。
云潮站在巫族人面前,比他整整矮了一个头。他仰起脸,“南越国来的巫族人,我早就听说过,你们有惊人的臂力和利索的腿功,可以轻松杀死森林中的巨莽和沼泽中的鄂鱼。而我,与你素昧平生,今日却要以死相搏。”说完他叹息了一声。猛在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胭脂香粉。汗白玉雕塑般完美的轮廓,出现在众人眼前。
闻讯赶来观战的人群中,女人们无不发出由衷的赞美。
“呜!”巫族人大叫了一声,原本空洞无光的眼神里忽然充满了忧伤——他们不能说话,舌头上钉着长长的铁丁。
传说中巫族人的诅咒最为灵验,他们是离神最近的种族。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一个被贩卖过来的奴隶,人贩子担心他们偷偷地下诅咒,所以在每个人的舌头上都扎了个三寸铁丁。另一方面利索的奔跑和腿功,也让他们的脚腕永远与铁链相伴。
云潮的手紧握着剑柄,他的手臂坚强而有力,猛地举起宝剑,凌空挥动,寒光逼人,他大吼了一声。“来吧!南越国的勇士,别像个胆小鬼一样畏首畏尾;你们被贩卖过来已经够不幸的了,难道还要被人削了耳朵当下酒菜吗。”
他的话惹怒了面前的巫族人,他咬着牙,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挥动铁锤朝着云潮用力砸过去。云潮闪身迅速躲过。
总监大人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喝着香茗。时而微笑,时而面无表情。
巫族人的铁锤呜呜风响,两个人快如雷电,围着格斗场边跑边打。
好赌的管事,在一旁开起了赌局:巫族人赢一赔一,身份不名的青年人赢一赔十。大家一看一个掏了银子压上去。
绝大部分的人压了巫族人的庄,自然希望他能赢,围着格斗场大声呐喊着,“巫族人加油,打死他,打死他。”声音响亮,气势恢弘,连搁着几个院子喝酒的憩凤城来了几位大人为被惊动了,前来观战。
渐渐地云潮的奔跑慢了下来,鬓角热汗直流。场外的呐喊声越来越大。大铁锤再一次落了下来,忙中出乱,挥剑去挡,听着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众人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巫族人将云潮按在身下抽短刀,大手压住他的脑袋,右耳就在眼前,他笑了,正在他要割下去的时候,忽然,一只飞刀穿过人墙刺中他的肩膀。
“谁。”总监大人的茶碗愤怒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