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珈洛城篇1
佛家《法华经》有云:“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如优昙花,时一现耳。
微风之中,一株极小的优昙花裂瓣吐蕊在细微的辰光之中摇曳生姿,如美人娇艳的唇瓣一张一合,然而一息之间却又花瓣尽褪徒留花枝。
这株与琅幻谷三生石门后的那珠不同,它只开花却不结果。花开花落一息之间却关系着墨的生死存亡。
优昙花花瓣飘落的瞬间,茧,丝线自行抽尽,融于空气,消失不见。
云潮回头看时,出茧的墨,仅仅只是幼童的身体。然而风吹见长,待他冲到绾妃的身边时,便已恢复到初见时的模样。他见墨的表情如许悲伤,自己的心内也忍不住酸楚万分。
墨,泪湿华裳。哪怕也永世不死的优昙人,也要面对生离之痛。
尽管破除了茧的束缚,隔着那枝穿心而过的铁箭,依然无法将心爱的人紧紧抱入怀里,他只能哭,只能任由她的身体逐渐变冷。
“吱’小灵从黑暗中跃了出来,嘴里叼着根玉骘草,雪白的身体被大火烧的焦黑。外面的残火还在燃烧,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冲出大火的保围。它将草吐入绾妃口中的时候,发觉女主已死,一颗晶莹的泪禁不住滚落了下来。随后,悲戚地趴在女主人的身边,低着头,一动不动。
人已死僵,即使是玉骘手也只是在断气之前服用才能起死回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升入天空,一轮金乌洗去苍茫夜色。山洞外,余烬堆里还在不住地冒着青烟,蕉糊味久久不散,弥漫在空气之中。
战场,生灵涂炭。
墨,汉白玉雕塑般光洁的脸上苍凉而又悲伤,他怀里依旧紧紧抱着绾妃,对着霓裳微微叹息一声,“也许优昙人本就不属于人世,我们更像一棵乔木,一块石头,一个符号。”
霓裳看着墨,她没有回答。
他看着绾妃,缓缓地说,“优昙人终将只属于琅幻谷三石门后那一块狭小的天地,女娲娘娘给了我们无限的生命,也给我们圈定了那一小块地方,我是不应该违背的。现在我要回到那里,而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够完成玉的遗愿,能让撒花国所有的臣民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下。”
“我会的。”霓裳低下头,手摸向口袋的九头双翅鸟令牌。
墨笑了起来,一缕悲伤隐没在笑容,“公主,你多保重!”说完,抱着绾妃,在小灵的带领下,头也不回地走向山洞的尽头……
珈洛城地处琴城以东,三面环水,一脉青山,城内往来络绎,商旅频繁,街道两侧盛开着盈盈的牡丹,是处蝶戏蜂忙,欣欣向荣。与撒花国其他地方的萧条有很大不同,这里男耕女织,怡然自得,真可比世外桃源一般。——因为它是大将军莫拓的封地。
十六年前。莫拓刚满十六岁,随父莫楷征战三国之围,父战死沙场,遂袭父将军之位,率军征讨三国,直至三国呈战败书,俯首称臣。
虽然之后不久,朝中便政权更迭,但是谁也不敢动他?就连皇上、夜繁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所以在他的虎踞之地,任何人也不敢妄自生事。这样一来,百姓也因此免了遭灾受苦。
这天,正午刚过。
大将军用罢午膳,躺在镶着九头双翅鸟铺着虎皮的花梨木椅子上,手扶着把手,闭着眼,门口的紫檀香炉,正袅袅地飘着与撒花国皇宫一样的余香。
“将军?”副将疾步走来,进门时脚步突然放的极轻,生怕打扰到他,手上捧着一只边角包金的紫桐木匣子。站到堂下,低低地唤了一声。
“说吧!”莫拓没有睁眼,声音沉着地应道。
副将连忙躬身作答,“一早,皇上派人送了一箱南海珍珠……。”
“知道了,你拿下去分给将士吧。”不等他说完,莫拓便打断了他的话,眉头皱了皱,略显得有些不耐烦。说完又闭眼假寐。
“是!”副将应了声,却不离去。
半晌,他只好又睁开了眼,问“还有什么事?”
“回大将军。琴城的总监大人送了把宝剑给将军。”边说,边将怀里的木匣高高举起。
“哼!”大将军冷笑了一声,喝了口猎西国进贡来的白玉奶茶,眯着眼缓缓地说,“本将军听说琴城,擅制名琴,一把焦尾琴扬名天下,流芳百年。怎么,如今他们也落魄到靠铸剑为生的地步了?不过,他倒是有心,打开来让本将军看看。”
“是!”副将说完,轻轻将木匣子打开,瞟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将剑高举过顶,恭敬地呈到大将军面前的案上。
目光触及,大将军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嘴角迅速聚起一丝笑意,他将剑握在手里,轻轻抽出,顿时一道紫光射出,照的偷眼打量的副将险些花了眼。
莫拓认真地看着宝剑,轻轻点头,忍不住啧啧赞叹了两声,“果然是把好剑,这“沉水龙雀’本将军已经觅了多时,没想到早就在他那里了,难怪我派人多方打探,也找不到一丝线索。”
“恭喜将军得尝所愿。”副将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施礼。
莫拓离开了椅子,手背在身后,假装一幅毫不不在意的神情,“他的心意本将军领了,但是这宝剑你拿回去给他,退下吧。”
连最普通的百姓都知到大将军爱剑如命,可是他竟然回拒绝了“沉水龙雀’!副将的脸刷得暗淡了下来,猜不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将军。”
莫拓背对着副将,欣赏着墙上的那副万里山河风光图,声音嗡声嗡气地回荡在大厅中,“送那么贵重的礼来,看来他的麻烦不小啊。”
副将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恭敬地答,“回将军,总监大人就在外面候着,要不末将将他带进来让他自己秉明,将军您的意思?”
莫拓没有转身冲着副将挥了挥手。
总监大人急匆匆地跟着副将走了进来。此刻,大将军半卧在九头双翅鸟的椅子上闭着眼,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扶手的边缘,“哒、哒。”
总监大人走到近前,停了下来,他谦卑地弓着身子,“琴城总监霜邸,见过将军大人。”
莫拓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着他,努了努嘴,问,“你找本将军,有什么事?”
霜邸没想到他问的那么直接,身子怔了一下,脚一软,忽然跪了下去。
莫拓的眉头跳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转脸对副将说,“你先下去吧!”
副将告了退。喝了口白玉奶茶,重又闭上眼睛,并不令他起身,只是道:“你说吧。”
霜邸无奈,咬了咬牙,将心一横,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了出来,“卑职一时疏忽,贪杯大意,让歌姬偷了调度的令牌;如今令牌下落不明,歌姬又三缄其口;卑职实在心有愧疚,寝食难安,无奈之下只好赶来请求将军大人给拿个主意。”
“噢?”,莫拓眯着眼睛,忍不住要看木匣里的沉水龙雀。微微沉吟着。
霜邸说完不见他说话,只好跪在下面等,头埋的很低,看的清地面红毯上细密的针脚。
过了很久,莫拓终于开了口,“小小的一名歌姬,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在总监大人府上偷窃令牌,这个还需要问我么?重刑之下看她嘴巴还能怎样严实。查出同党,拿回令牌,余下的事,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一起推出去砍了不就结了。”
“可是……”霜邸面露难色,“卑职在她的身上搜出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说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额牌,恭敬地呈给莫拓。
莫拓有些疑惑,接在手里,略略端详一番,很快也被怔住了。只见那方金色的额牌上用篆文镂刻着一个他意料不到的名字“夜繁’。
“夜繁?”
“是!上面刻的正是夜繁二字。”
莫拓缓缓地点了点头,蹙了蹙眉问,“她可有说是宫里的夜繁公子吗?”
“回将军,她闭口不说。据手下知情人讲,这个牌子的确是东晋国皇宫的舞姬所用,她贴身收藏,只怕……”说道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断了话头,换成平和的语气又继续说,“而且在她的住所还找到了很多夜繁公子的画像。卑职以为夜繁公子先前曾经在东晋国皇宫广有人脉,只怕他们是熟人。”
“熟人?”莫拓坐直了身子,沉默了一下,对他说,“人带来了吗?”
“回将军带来了。”
“叫什么名字?”
“玉二娘。”
“玉二娘——”莫拓轻轻的念着,稍微思索片刻,然后冲着殿外叫了声,“副将。”
“是”副将应声进来。
“将总监大人带来的女犯暂且安排在暖香阁,不得有半点闪失。”
昏沉的暮色渐渐笼上苍穹,彤云染红了天空,空气里到处浮动着馥郁的花香,若细心分辨的话,则会发觉是牡丹花混合栀子花的香味。
练武场上的篝火已经点燃,两个摔交高手勒着玄色的宽腰带,正跃跃预试。中间的篝火劈啪作响,映的古铜色的肌肤油光闪亮。
将士们或坐或立,高声唱着赞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爽朗的笑声响砌云霄。——因为,这些食物,是用将军大人赏下来的珍珠兑换成银子买的。
“大将军千岁。”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顿时呼应如雷。
大将军此刻他正站在观日楼上,手里拿着一只镶满金色花朵的酒壶,满满地喝了一口,听到那些涨潮般的呼声,嘴角弯了弯,桀骜不驯地笑了,他选了个舒服地姿势斜依在栏杆上,目光看着远处的士兵。——这些人大多跟随过他出身入死。
那个额头勒着红色丝带的鼓手,已然敲响了比赛的战鼓,“咚’的一下,吵闹声、嘈杂声顿时匿迹,“咚’又是一下,接着,鼓槌越来越快,雨点般落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从鼓点的缝隙间丝丝缕缕地穿透出来,笛音带着一抹苍凉和悲壮,像日落前的苍凉,是出征前的悲壮。
将士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烈酒,遁着笛声穿来的方向看去,气愤突然变得安静而肃穆,就连鼓声也消失了,只有笛音余绕天际。
莫拓的酒壶从嘴边放了下来,他侧耳听了听,迅速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白袍如一道白光急速掠过,停在了暖香阁的院中。
那是一排青翠的竹子,晚风一吹,繁盛的竹叶便沙沙作响。翠竹掩盖下,暖香阁里刚刚掌灯,窗前站着一个红色身影。一袭鲜艳的薄纱下,看的清身上娇白的肌肤,妇人的脸色扫着淡淡的胭脂,端庄娴雅气质不俗,虽是已过而立却别着一种韵味。她的手上正握着一支翡翠笛,笛声正是从她的唇下传了出去。
她看见了莫拓,罢了笛子,微微低眉。朝他温和一笑,转身欲从窗前离开。
莫拓曾有片刻的发呆,随后他喝了口酒,靠在窗边,邪邪地问,“你就是玉二娘?”
“是!”她答,声音平和,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问。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莫拓说完,信步走进屋内。
罗幕低垂,精制的小鼎香气缭绕,却不及茶几上那一束欲开欲合的牡丹。
“你是大将军。”玉二娘巧笑嫣然。
可是在莫拓看来,那笑却是暧昧,他用手划了一圈,“没错!我是大将军,这珈洛城的一草一木都属于我,包括女人。”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故意压低声音,身子向前探着,目光紧紧地盯着玉二娘,像是专门说给她听。
不料,她轻轻叹了一声,“是吗?天下还有皇上,皇宫还有夜繁,大将军的珈洛城不过是个封地而已,就算是权力再大,功劳再高,只要有人在皇帝耳边吹句枕边风,不就一切都消失了吗。”
说话间,她坐在妆台前,手里拿着黄杨木的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鬓角的发丝,透过铜镜暗暗打量,看见莫拓仰着头狂放大笑。
玉二娘轻蔑地笑了笑,说,“怎么,将军以为不是?”
莫拓摘了一支瓷瓶里的牡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缓步走到玉二娘的身边,看着镜子里的容颜,不发一言地将花插在她的发髻里,端详了一番才俯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女人就应该呆在熏香的房子里,绣花、描眉,想法设法伺候好男人,若是想法太多,即便是再美的容貌也会变得不再可爱。”
玉二娘手上的梳子停了下来,声音淡淡地,“大将军不要忘了,当今的皇上也是女人。”
刚说完,感觉到锁骨的地方有湿热的气息传来,酥酥麻麻的,身后轻轻地环绕过来两只强健的手臂,嘴贴在她耳边轻轻厮磨着,“原来,你想做皇上?”
“你……你胡说。”玉二娘低呼出口,紧张让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不停地起伏。
莫拓扳过她的身子,直视着她,有些轻蔑,“怎么,把你吓着了?你以为本将军不知道你是夜繁的旧相好么。”
说完,手指轻轻一勾,胸前结成蝴蝶的带子就开了,那袭红裳从玉二娘的肩上柔软地滑了下去。
她的双肩饱满,肌肤光滑如同绸缎,黑色的胸衣刺着一对戏耍的蝴蝶呼之欲出。她曾有刹那的惊慌但很快平静下来,一反常态地对着莫拓笑了,双手爬上了他的脖子,声音娇柔地响了起来,“大将军真会开玩笑,妾身一介女流,哪里认识什么宫里的人,不过是仰慕夜繁公子的惊世容貌罢了,和所有心怀仰慕的妇人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