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聚歼篇1
许久,云霄夫人终于平静了下来。与霓裳转身进了竹楼。重添了茶水,两个人对面坐在青竹小桌前。
“听说姑娘与我儿甚是熟悉。”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反而欲盖弥彰。
“是!”霓裳答了句。
“姑娘能和我说说我儿的事么?云霄感激万分。”
霓裳喝了口茶,将茶碗放下,眉头微皱,往事被生涩的声音划破,仿佛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思念汹涌而出。
她当然记得,他们所有的片段。从相识到以后,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回眸。转身、垂首……全都历历在目。
这几日的刻意压抑,早令她痛苦不堪,如今,所有的感情都被宣泄出来,连简单的表情,她都不愿错过。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身心畅快,哭与笑,都变得肆无忌惮。
从日上竿头到黄昏已近。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坐着。
一个母亲。
一个深爱的女子。
共同回忆着一个男人。
若是驭鹤楼内的云潮有知,当如何心境?!
就在此时,只听远处山谷传来一声惨叫,生涩而绝望的声音划破月色,在乍起的微风中,一漾一漾地颤抖着。那叫声实在太过凄惨,霓裳忍不住朝窗外看去。
连山谷之中的鸟雀,都离来了栖枝,翅膀煽动传来巨大声响。
霓裳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那萦绕心头的噩梦,再一次袭来,她忍不住问,“夫人可知,这声音来自哪里?”
云霄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当然知道,她与我为邻十几年,怎会不知。”
她品了口茶,从思儿的心境中平复过来,缓缓地说,“十三年前,她浑身被人打成重伤,不知是谁如此心狠手辣,竟用带倒钩的铁链穿过她两侧的琵琶骨,送到这里,走了一半,因河流湍急,小舟侧翻,摇船的人连同船只一同冲下瀑布,尸骨无存。这瀑布高有千尺,下方是冰潭,深不见底,河面宽约几十丈,四周峭壁嶙峋,无通外之路,掉进去必死无疑。她掉进水里,身上的铁链被裸露的树根挂住,所以才拣了条命回来。”
霓裳忽地站了起来,问,“她现在如何?”
云霄夫人被她的举动吓得一愣,“我用玉鸷手的须为她疗过,只治了皮肉之伤,可那铁链断然是除不下来,链子为纯钢所制,而且上了锁,非匹配的钥匙绝难打开。对了。”她忽然想了起来,“姑娘怎么会只身到此处来?”
霓裳深吸了口气,说,“我是来此处,寻找我的三姐。她的情形与你说的相似。夫人救的人,应该就是我的姐姐。”
云霄夫人怔怔地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姑娘若去见她,云霄为你带路,不过,姑娘最好有心理准备,她的情形不好。”
霓裳的目光中忽然有了惆怅,要找的亲人就在眼前,可是每一回相见,都是刚过不久便成诀别,这一次,她希望不要如此。
溪水涟漪,一艘小舟,轻盈穿行。无篙、无桨、船下游动的一群鲤鱼,将小舟托向要去的地方,似乎,这一路它们早已熟悉。
“嗖’地一声,小舟停了,舟身下浮动起丝丝涟漪。
云霄夫人从舟上走下岸边。指着不远处的巨大山洞。“她就在里面。这洞性寒,底下从冰泉,四周多为巨冰,考虑到若是将她安置而冬暖夏凉的环境中,若是流汗责奇痒难忍。”
霓裳深深地吸了口起,未来得及细想洞内环境,却赫然发现,面前悬着一团巨大的阴影,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
洞内,幽深黑暗,高有数丈,那团阴影,竟是一个扭曲的人性。
那些铁链似乎已经绞在了一起,狰狞地扭曲着。四周全是巨冰,铁链的一头就栓在大的冰柱上。这里光线暗淡,暗淡,只有冰块反射着月亮的光。人影母模糊,看不请面容,头发蓬乱,衣衫虽然褴褛,却还算干净。显然是有人时常为她换洗。她一动不动地被绞织的铁链掉在空中,显然已经昏迷。
云霄夫人走过去,费力地将那缠绕的链子解开,对霓裳说,“每年这个时候,天气潮湿,一到夜间便刺骨疼痛。”
霓裳站在洞口,她看着自己的姐姐,唇角蠕动了一下。
有滴答的水滴声清晰地传来,其中一滴掉在她的脸上。她用手一摸,却发现整张脸都已经润湿。
她走过去,唤了声姐姐。
阴冷的月色下,一股浓烈夹杂着陈旧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姐姐。”她又唤,手拂开她蓬乱的头发,苍白干枯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是谁。”忽然她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短促地、苍白地问了一句,那声音不似从喉咙中出来,而是鼻腔、牙缝里挤了出来。
她的衣衫不足以遮体,露了纤长的胳膊,瘦弱的看得见胳膊上一根根灰暗的经络。
霓裳深深地吸了口起,说,“你就是撒花国的三公主墨焰,对不对?”她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在这空旷的石洞被无限的扩大,震的人耳发溃。
“你到底是谁?”她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同时也带着一丝惊恐。
“我是霓裳,你的妹妹。”
墨焰讶异地看着她,喃喃地,“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她。一定是我做梦了,霓裳在梨山。这里是千刃岭,她怎么可能到了这里?我们不会那么快就见面。是做梦,是做梦……”
霓裳沉默了,她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地触摸着,“是真的,姐姐。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墨焰纳纳地问了句,“那敷罗呢?”
“她……她还在帝都,却把你放逐到这里。”
墨焰身子向后挣了一下,铁链磨着琵琶骨吱吱地向,疼痛令她相信了眼前的事实,她捧着她的脸,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霓裳,霓裳,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这里?难道……难道也被敷罗那狠心的女人给放逐而来。”说到这里,因为急促经不住猛咳了两声。
霓裳摇头,“不,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墨焰略略放下心来,自嘲地笑了笑,“这些年,我被困在这里,寸步不能离开……可笑啊!我成了敷罗的羔羊、她随意刀俎的鱼肉。”
说着,她忍不悲伤,用手去触碰霓裳的脸。那光滑的温热的肌肤,让她相信这一切都是真是,而不是醒来时,消失不见的梦境。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只有眼前的妹妹能带自己脱离苦海。
除了她,还能有谁?
云霄夫人站在洞口,她的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眼前的场景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夫君、儿子、都被困在荒北的驭鹤楼中。至于未来,猎西贞女与自己的斗争也不会因此而停止,除非死亡。她转过身意欲擦泪,却见头顶月光逐渐消失,她诧异地抬头,本是残月当空,星稀月朗,天空陡然出现一个黑影缓缓地将月亮挡住。
阴影覆满了大地。刚刚整个山林还被月色笼罩,此刻竟清冷、寂寥。
霓裳吃惊非小,她跑到洞外仰头看着天空,黑暗之中,又见七杀、破军、贪狼同渡。月光被掩去后,三颗星越发烁烁明亮。
只是片刻时间,那一团黑影又开始缓慢移动,渐渐地还原了月色。清风,明月,依旧照耀天际,似乎刚刚不曾发生任何事情。
众人都深深地呼了口气,还来不及去想其他,却听墨焰尖叫了一声,“杀、破、狼,三星会照,天下定将大乱,你快回帝都,当心天下落入奸人的手中。”
霓裳一怔,“我来这里,是要带你离开,不能将你身上的铁链除去,即便是离开,我始终放心不下。”
墨焰淡淡一笑,“这链子。看似普通平常,却是精钢炼制,乃是离烬的锁妖链,只有他能打的开了,即便是利刃也没法子动它分毫。”
霓裳微微一震,“离烬?他投靠繁罗了?”
墨焰身上的铁链又一次在身离咯吱咯吱地响,生涩的声音,勾起了她对往日的回忆。
如何忘的了出事那天,离烬那张陡升寒意的脸,用手指着自己,跟孝公说,“妖女乱世,不凌迟不足以平民愤,但若让她死,又不足以令新皇解恨,建议孝公大人与新皇,将她发配倒万仞岭,遭受受尽折磨至死。”
想倒这些,她的嘴角浮现除一抹难以言明的笑。“他该死。”
霓裳仍旧固执地摇头,“我听师父说过,当初是他设计救下了我,为何会投靠了敷罗?”
墨焰冷笑了一声,“这些人,从来都是墙头草两边倒,只会见风使舵,哪里还有什么忠孝、礼仪、廉耻。敷罗得了天下,他便匍匐在她脚下摇尾乞怜,若当初得天下的是我,使之亦然。”
霓裳沉默了片刻,定定地看着远方,喃喃自语,“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墨焰苍白的嘴角动了动,勉强牵扯出一丝笑意,“现不管他。你尽管去吧,这十三年来,我待在这无人的山谷,早已习惯了周遭的一切。你若思前想后顾虑重重,反倒让我心急如焚、坐立不安。”说完,她固执地转过脸,不看霓裳,仿佛心意已决。
霓裳无奈,只得点了点头。暗暗握紧了双拳。
“好!”她说,“我回帝都,你等我,我一定会拿回钥匙打开你的锁链。”
墨焰嘴角牵动了一下,笑了起来,动了动身子,牵扯的锁链跟着哗啦啦地响。
风,摇动起树叶,破碎了月光,打在山洞的石壁上,在墨焰的背后,刻画出一副完整的,宛如蜘蛛织网一般繁杂的影子。
着看着霓裳与云霄夫人的人影渐渐消失于黑夜,她忽然感觉身体里那颗早已沉寂的了心,又充满了新生的渴望。
可是,万仞岭高万仞,霓裳有真的能出的去吗?
“夫人。”小舟上,霓裳对着云霄夫人的背影唤了一声。
从她微微皱起的双眉可以看出,对于这素有“飞鸟不过万仞岭,千万看尽此为巅’之称的地方,她也没有确定的十足的把握出的去。
“姑娘,是不是想问如何出去?”云霄站在船头,任凭微风吹皱她的裙摆,那飞舞的罗裙,像穿行夜色里的蝶。
“是!霓裳初来乍到,对周围的环境亦不了解,只知外界传言,此山高绝,无人进出过,夫人在这里居住了数十年,所以想跟打听。”
“我来千刃岭时,听闻此间原是有狼人居住,他们与我比邻而居,互不叼饶,后来不知怎的,一夜之间,那些狼人,竟忽然全部消失了。我是第二日的夜间,听到一个老狼人在痛哭,便过去探看。那些狼人素来弱肉强食,孤老的同族鲜少有些愿意搭理,哪怕是亲身骨肉亦如此。我拿了些食物给她,听她说,其他人都走了,说是受了黑塔楼的召唤,至于怎么出去的,她却不知道。”
霓裳轻叹了一声,“我在世间见过它们的身影,只是……”她停了下去,不再说下来,断了话头,“既然他们出的去,就一定有出口。”
云霄夫人嗯了一声,“我在这山里寻找了几年的出口未曾发现通道,前几日,我在崖壁上见到下方,见有鸟雀衔鱼而起,心生好奇。这悬崖方圆足有数千丈,四周全为峭壁,瀑布没到春夏秋三季瀑布冲下,若真是一潭死水,数万年间,早已淹没了山峦,然事实上并非如此,足见瀑布下方有暗道通向外面。
霓裳点头,稍微想了片刻,说,“那霓裳现在就与夫人别过。”
“山中寂寥,就不见客,姑娘能进来,已经实属罕见。我送姑娘一程。”
说完两个人从舟上下来,徒步走上悬崖。
月光下,花香浅浅,露水淡淡。千山万壑耸立天地。
月西斜时,两人站倒悬崖边上。往下看去,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云霄夫人说,“这潭底的水,性及寒,多为山顶的积雪溶化冲击而来,你需当心。”
霓裳点了点头,只是淡淡地道,“夫人请回吧。霓裳自当谨慎。”说完安心般叹了口气,抓住峭壁上一根千年的老藤,一跃而下。
只听地耳边呼呼风响,眼前的景物一闪即过。中途换了几十根藤蔓,终于足碰道了水面,“啪’地响了一声,潭水极深,又极寒,刺的她浑身忍不住颤抖。接着漫道了到胸口,没了头。
霓裳在梨山上成长,不懂水性,幸而吃了两仪鱼,沉在水中不需换气,稳稳当当,鱼一般自由游弋。而眼睛在水中睁开,借着光看隐约看的清眼前的景物。
她竭尽全力将身子下沉,手沿着潭边摸索,“哗啦’鱼尾搅动水声,落进她的耳朵。低头一看,原来是条足有十斤的鲫鱼,从她脚下游过。陆陆续续又有些鱼经过。
她一怔。——鱼从此处游出,定是脚下有暗涌。
越往下沉,浮力越大,听得耳畔水声隆隆,忽然有一股暗流袭来,她将身子放松,闭上眼顺着漩涡冲了进去。——深水暗流不知将自己带到什么地方,但却能明显感觉到应是往下流而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水留稍微缓了一些,身子重重地撞在石壁上,而眼前则千沟万壑。她摸着石壁慢慢地站起。
沿着河道向前走。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水才渐渐浅了一些,先是到咽喉,后来到了腰,再到膝盖。这时天已大亮,越往前走眼前越亮,终于在一个山涧里走了出来,眼前开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