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忠是改革开放后村里跑得最远的耍猴人,足迹甚至到了缅甸境内。农历初三、初六、初九是耍猴人离家外出的黄道吉日,最多的一天会有数百人同时外出。他们大都乘车到离家最近的湖北襄阳列车编组站,在那里扒火车走南闯北,这也是铁路部门最头疼的时候。按照铁路部门规定,他们不能违章扒乘货物列车,然而这些走江湖的耍猴人哪有钱坐旅客列车,再说也不可能让他们带着猴子上车。于是,他们和铁路警察玩起了捉迷藏,一般都是等到天黑以后,再陆续扒上各自的列车,奔向东西南北。
襄阳编组站是一个南到广州、西去成都、北上满洲里的大型铁路货运编组站。耍猴人通常冬天到温暖的广东、四川、广西,甚至过境到缅甸去耍猴卖艺,夏季便到相对凉爽的东北、内蒙古、西藏去闯江湖。他们常常要在裸露的列车车厢里经受数天的煎熬,除了忍饥挨饿,冬天还要忍受零下十几摄氏度的严寒,夏天则要忍受四五十摄氏度的高温。路途长的时候要走上七天七夜,短的也要三天三夜。坐在车厢里,渴了就喝自来水,饿了就啃一个家里带来的馒头。人吃什么,猴子就吃什么。
为了躲避中途清车的铁路警察,列车每到一站或临时停车时,他们就躲在车厢里不敢作声。如果被抓住,不是罚款就是被赶下车。要是被赶下车,他们就得重新和警察周旋,寻找机会再次扒车。有时候,一直周旋到下半夜才有机会再次扒上火车。有的耍猴人为此被飞驰的列车轧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有些人则因为跳车躲避警察而摔断了胳膊腿,留下终身残疾。
这些耍猴人是怎样扒火车的?是像电影《铁道游击队》里那样,守在铁路旁,等火车开过来时飞身上去吗?猴子又是怎么扒上火车的?
张云尧给我讲了几个真实的故事,还把故事里的人叫到了我的面前:
1995年9月,我们住在杭州艮山门火车站附近,白天进市区耍猴卖艺,晚上回到铁路边废弃的房子里居住。
9月20日一早,我们和往常一样越过铁路,准备去市区耍猴。28岁的张俊行走在最后,我们都在铁路另一边等他。没想到,张俊行急着追赶我们,过铁路时没注意,突然被一辆从南向北行驶、车速很快的列车撞倒。列车停下来后,我们在12号车厢下找到了被轧成两截的张俊行。我脱下衣服把他包出来,那个惨状无法形容。
出事之后,我们找到当地的南阳老乡李××,李××当时在杭州市政府担任领导职务,他委托秘书来协调。最终的处理结果是:事故责任都归死者,铁路部门没有任何责任,只从道义上给800元安葬费(最后给了1200元)。当时西湖区古荡镇的镇长沈国胜个人捐助了4000元,周边的群众看到我们的惨状也纷纷帮忙,捐了7000多元善款,并给了一些衣物和食品,有个城管还捐助了200元。我们把张俊行火化后带回家,一行人跪在张俊行的父亲面前发誓,会给老人当儿子,照顾好老人的生活。我们把这次耍猴赚来的钱全部给了老人家。出了这样的意外,张俊行那善良的老父亲竟然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1999年,张新在江苏无锡耍猴卖艺时被收容站收容,并被遣送回家。列车经过苏州火车站时,他从即将进站的列车上跳车逃跑。由于心情紧张,时机把握不对,他正好跳在铁路旁的一个信号机上,一条小腿一下子被信号机前凸出的铁帽檐削掉了,当时就昏死在铁路边,最后被铁路工人发现并送到了医院。那一年他才26岁。之后有一段时间,他以收购废品为生。(2012年,拖着假肢的张新还在继续着耍猴卖艺、行走江湖的生活。)2000年7月,45岁的冀太勤一行人从北京扒车前往哈尔滨。列车行驶到沈阳苏家屯编组站时突然紧急停车,巨大的惯性让冀太勤在车厢里受到猛烈的挤压,一条腿被挤断了,车厢里的三只猴子也当场被挤死。
听到他的喊叫声,铁路工人跑过来,用吊车才把他救出来。铁路部门虽然担负了他的医疗费用,但他落下的终身残疾是无法弥补的。
不少耍猴人都有过这样危险的经历。2004年,铁路部门出台了严厉的治安措施,并有权拘留这些扒车的耍猴人,这种冒着生命危险的扒车行为才消失了。
看着腿上夹着钢板的冀太勤,看着拄着拐杖的张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本想通过耍猴这门简单的手艺摆脱贫穷,却付出了身体残疾的代价,不得不又回到贫穷里,而且生活更加艰难。
在村里住的这一个星期里,张云尧先后带我认识了杨林贵、张志忠、冀太勤、黄爱青等耍猴人,他们每个人行走江湖的经历都吸引着我。
我决定不管怎么危险,也要跟着他们扒火车走上一遭,看看他们一路带着猴子闯江湖的生活是怎样的。
杨林贵带着猴子去赶集。村里的耍猴人走门串户时经常带着自家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