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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秋(3)

大家还知道,红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其实完全不用出来工作的,她的老公是那种可以挣大钱的一家之主。有这样老公的女人,大部分在家相夫教子,精品屋、美容院和健身房是她们集中的地方。当然,红姐也去这些地方,她去是为了工作,那里有很多女人成了她永久的客户。做保险是要求人的,是辛苦的,但是红姐做得得心应手,做得风生云起。她管理着这个营业部,她说,我要让我的员工个个买得起房、开得起车。她不是瞎说,她要他们都抱着这个理想,才会克服艰难。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已经实现了理想。秦明是后来的,但秦明简直就是专门为保险而生的,跟他一起进来的还常常去麻烦红姐,反正他们搞不定的就去找红姐。秦明已经不需要了。秦明找红姐,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他想要她了,而她,他估计也想要他了。

你去过海边吗?他们之间是这样开始的。

没有,我没去过海边。秦明说。

你最近手头有没有完成的工作吗?她接着问。

没有。几个客户都签单了。他说。

那么,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我带你去青岛出差。红姐说。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红姐常常要带着下属出差的。那些从来没有坐过飞机的孩子,第一次跟着她飞来飞去,回来总是要说上好几天的。当然后来就习惯了,后来也总要被红姐取笑的。

那次轮到秦明了,秦明说,真的?你带我去青岛?

红姐奇怪地看着他说,这还有假?你要是不愿意去,那我就换人。

啊?不,我愿意的,当然愿意。秦明说。

红姐笑了一下,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吧,明早八点半之前到火车站。

我要带什么?秦明问,他没出过差。

你习惯的洗漱用品、内衣内裤,一本业务书和你喜欢看的消遣的书。

秦明说,啊,知道了。

秦明要出门的时候,红姐突然说,你会游泳吗?

会。

那带条游泳裤,那里是海边。

秦明像其他的同事一样,跟着红姐开始了第一次出差。当然也有不同的,不同的是,秦明最开心的不是出差,而是跟红姐一起出差。

秦明不能说涉世未深了,他高中毕业以后就出来了,光是在造假这个行业就已经做了三年了,之前他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做小工,他不喜欢做小工,他想做个木匠,木匠听起来是手艺人。在他快要成为一个木匠的时候,他发现,做木匠也没有意思。主要是他看到,已经做了几年木匠的那些人,包括他的师傅,都说下辈子不做木匠了。那么下辈子做什么呢?下辈子什么挣大钱做什么去。干什么可以挣大钱呢?做生意要本钱的。做官?做官也有钱的。可是官难道是一张方凳,是木匠可以做的吗?反正听他们的意思,干什么都比干木匠好。这年头,年轻人,出去闯啊,还干什么鸟木匠?所以,秦明就出来了,他一个人先到了南京,为了生活,他又干起了小工。但是,他不喜欢干小工啊,所以就到处找机会。在南京有他没干过的临时工吗?后来,有人叫他一起做假证,这个工作不那么辛苦,他主要负责接活就行,其他的有流水线,虽然有些风险,但钱来得容易。他一干就是三年。但他终究是个心思活的人,居然在劳务市场一站就是三年,真是够奇怪的了。不过因此,他也有了自己的存折。

那年过完了元宵回到南京,他不做假证了。所有的订货都在年前拿走了,他跟负责人说,我不做这个了。人家以为他嫌钱少,说要不再给你加点,不做多可惜?又不出力,却比出力的工作钱多,你怎么不做了?他说我不想做了,我想做点有出息的。人家都笑了,说现在满大街的大学生都不谈出息了,你还谈出息,有钱不就是有出息了吗?他想想也是对的,但是,他就是不做了。他是个很不错的接活员,所以人家挺遗憾的,其中有个人还说你小子,我们把你培养成这样,你说不做就不做了,啊?你是不是打算单干,抢我们的生意?他说我一点技术都没有学到,天天站在街上看人,怎么单干?我就是不想做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找到工作,但是他存折里有点底气,他算了一下,就算他一直找不到工作,对付今年一年的吃住还是够了。如果明年还是找不到,最多他还是再卖假证好了。所以他不怕,他也挑挑拣拣了。一直到这个营业部招聘。他看了下条件,高中毕业文凭,身体健康,性格开朗,喜欢交际。他买了件新的夹克,那时候是去年的暮春了,穿夹克最好的季节。他穿着新买的夹克,夹克上还有很清楚的叠痕。就是红姐亲自面试的,红姐后来告诉他,她看出他的认真,她看出他很想要得到这份工作,她看出他在社会上已经混了很久了,她也看出他有底线的心计。

但是,红姐没有看出来,他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个念头:就算是为了每天能看到这个女人,也要得到这份工作。

喜欢一个人真是没有道理的,他见过不少来找他做假证的女孩,也按照父母的意愿相过好几次亲,他不是没有见过漂亮女人的男人。但是,他一看到红姐,就知道这次不同。于是,其实从一开始红姐就输了,她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后面,严肃认真地面试了秦明。而在秦明眼中,她是他的女人。现在不是,但总有一天是。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找来找去,就是为了找这个女人。他一点都不知道,这个女人跟他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善于打扮的她比他大了整整一轮,只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十多岁。那时候,不,就是去年,红姐刚过了三十五岁生日,而秦明,过了年二十三岁。

红姐没有看错,秦明是个天生做保险的。他很快通过了考试,拿到了一个合格保险员必需的执照,开始了独立业务。算起来,他比同时进来的人早了一个月。他让红姐刮目相看,他是有意让红姐刮目相看的。

那么,这一批新的业务员中,他第一个被红姐带出去出差也理所当然。但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快得他有点忐忑不安,才三个月,三个月他还没有机会让红姐对他产生特殊的好感。可这又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他想,我是不是能抓住这个机会呢?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竭尽所能在旅途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红姐,他不能让她觉得他像个小孩,他要像个大哥,尽管她比他大十二岁。她居然比他大十二岁,他后来知道的。他蒙了,大得太多了,他想算了,算了吧。可是他依然不能阻止自己对她的种种幻想。终于,在一个春天的后半夜,他从梦中醒来,梦中的他和她居然在马背上交欢,是正在奔腾的骏马。一种奇特的快感一直将他送往云霄,然后又扔了下来。他在落到半空的时候醒来了。

毫无疑问,他梦遗了,那么多那么多,正像他想她的念头那样,那么多那么多。他知道了,他不能算了,他要是算了,这辈子就没有做过男人。决不能算了。

他们要坐四小时的火车去杭州,在杭州的分公司办点事情,然后赶回上海,再从上海坐飞机到青岛。四小时的火车,除了必须得红姐自己起来上厕所,如倒茶、扔垃圾、洗水果、买快餐和小吃,坐着靠过道的秦明包揽了一切。而且,他是那么地恰到好处,在红姐刚好想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去做了。

小秦,你真细心,不知道以后哪个姑娘有福气嫁给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了。红姐等秦明将饭后的一切料理干净了以后,微笑着对他说。

红姐,我刚才去看了,水又开了,我给您泡杯茶解解乏。秦明说着站起身来要拿茶叶。

不用不用,小秦,你歇会儿。我是有点困了,不喝茶了,正好眯会儿。红姐说着便将头靠在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那您睡会儿,好像还有一个半小时。足够睡午觉了。秦明说。

嗯,是还有一个半小时,你也眯会儿吧,晚上我带你去外滩逛逛,也有精神的。红姐闭着眼睛说。

嗯,好的。我还不困,您先休息,我看会儿书。秦明说。

红姐没有作声,她可能真的累了,一会儿便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秦明没有看书,他拿着书也靠在了后背上。然后他扭过头来看旁边熟睡的红姐。他想,这要是一张床多好,他哪怕什么都不做,睡在她身边,就像现在这样,看着她。她也许会翻个身,然后就翻到了他的怀中。

而红姐好像配合他的想象一样,真的翻了个身。当然,不是真的翻身,是她的头垂了下来,正好落在了秦明的肩上。她完全睡着了,睡着了总想找个最舒服的姿势,她肯定以为头找到了枕头,更加放心地沉睡了。

秦明顿时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击倒,但同时,他看到了红姐因为姿势不正而散开的衣领,衣领内一览无遗,甚至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可是,望梅止渴只会越来越渴。秦明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动,他的脑子却一刻也没有闲着。他不看了,但是,衣领内的一切在他的脑子里却更清楚了。他不得不将手中的书放在两腿之间,他命令自己扭过头,看走道上来来往往不相干的人。

红姐在秦明的肩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多小时,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坐正。秦明的头依然扭向相反的方向,他在红姐醒来的那一刹那闭上了眼睛,他真的用心良苦。

广播里播报快要到达终点站了,秦明装作被惊醒的样子,一下子坐正了。

脚都麻了。他对红姐说。

哦,你睡着了?红姐试探着问。

嗯,有点累。好像睡一个多小时了。他说,抬起手臂看看表。

还有十分钟左右就到站了。红姐说。

好,我收拾收拾。秦明站起来,他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他眼睛的余光看到红姐正凝视着他。

他们在杭州办完了事情,为了第二天不误班机,按计划当天赶到了上海。红姐对秦明说,其实杭州更好玩,更美。下次专门来玩些时候吧。

上海的这个夜晚并没有浪漫的故事发生,晚饭以后红姐带他在外滩逛了逛,指点了周围的建筑特色。在黄浦江畔的时候,一个卖花的女孩缠住他们,一定要叔叔给美丽的阿姨买玫瑰花。红姐认真地对女孩说,你弄错了,我们不是。而秦明则用心地挑了朵含苞未放的玫瑰,他说,送给红姐。红姐笑了起来,红姐接过花说,小秦还挺浪漫的,将来一定讨女孩子喜欢的。后来他们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秦明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着隔壁的声音,当然他什么也听不到。他回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他想自己有没有错过很好的机会呢?接着他想起了红姐散开的衣领,想起了那一刹那自己恶念,他不停地想入非非,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在想入非非中发生了变化。他太年轻了,年轻到魔鬼常常乘虚而入。

魔鬼来了,他让秦明筋疲力尽以后,终于走了。秦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澡。他在淋浴下拨弄着自己正在疲软下去的器官,笑了。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秦明用干毛巾擦了擦手,接起来。

你睡了吗?秦明的脑子一下子混乱了,因为居然是红姐的声音。

我,还没。他说。

能不能麻烦你个事情?红姐问。

好,什么事情?他说。

我们能不能换个房间,我这个靠楼梯,有点吵。红姐吞吞吐吐地说。

好的好的,等我五分钟。秦明挂了电话,赶紧用毛巾将身体擦干,套上外衣。他打开门的时候,红姐已经拎着行李站在门口了。

我这里就是有点乱啊。他帮红姐接过行李,让进房间。

没关系,我那边也是。真不好意思,我夜里神经衰弱,不容易入睡,有声音就更不行。红姐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哪儿都能睡,扔大街上都行。秦明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好在他的东西实在有限。他拎着自己的行李走到了门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忙回头,他在卫生间里将他那条刚换下来的丢人的内裤卷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我看看有没有落下东西。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站在门口奇怪地看着他的红姐说。

红姐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柔和的床前灯,宽大的单人床上有辗转反侧的痕迹。秦明站在床前愣了一会儿,然后,在那张弄皱的单人床上躺下了。

睡吧!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