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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秋(5)

你看你,以前让我留个心眼的是你,现在不帮我说话的也是你。到底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我看你被你们华总收买了。卢花半开玩笑地说。

你要是担心,你就想个理由让他给你买套房子。可是,我估计你找不到理由。车子总是没用的,你离开他车子只能卖了,因为你不可能养得起,旧车还卖不了多少钱。保险我不大懂,不过我听说不少女人为了将来的保障,是会趁现在有优势让男人买保险的。你可以问问秦明,不过,你听我的话,我总觉得你接触秦明是危险的。卢芽说,很认真地说。

秦明怎么危险了?要是危险早就危险了,我们以前经常在一起玩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就是觉得你说他又帅又年轻,还说跟他在一起开心,有话说。我就觉得很危险的,你很危险的。卢芽说。

我不会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的。我就是当他哥哥一样,跟他在一起很轻松,所以什么都可以说。卢花把身体往沙发上一靠,美滋滋地说。

卢芽的眼睛越过卢花的头顶投向身后的玻璃墙。她工作了一天,有些累了。她想,如果不是卢花,是她卢芽,她在这座豪华的别墅里养尊处优,不用每天早出晚归,有一个她理想中的男人是这个家的主人,她会感到不幸福吗?不会!她想,我一定不会,我要创造出许多的幸福来。她一直那么羡慕卢花,甚至有些嫉妒。却没想到卢花原来很不开心。要是没有遇到秦明,她这种不开心是永远隐藏的,可是遇到秦明了,就能明显地看出来了,她在这个一切应有尽有的家中根本就不开心。这样的不开心,华新知道吗?

我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我们洗洗上床聊吧。卢芽打了个呵欠,说。

卢花真的去学开车了。

华新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对他说,我去学开车好吗?

华新说,当然好。我不是早让你学了吗?是你不肯学,现在自己又想学了?

卢花说,是卢芽说我应该学的,卢芽说多学点总是好的。

华新说,卢芽在厂里也干得很不错,许多原来不会的工作现在比老工人干得还好,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卢花说,她本来就不错的,你原来是怎么看她的。

华新说,不说这个了,等段时间我看是不是调她到营销部,她应该有这方面的才能的。她和万科不是要买房结婚吗?营销部只要能干,提成会很多。我正在考虑这个。

卢花过了会儿说,要不,我也去你厂里好不好?

华新说,你去干什么?你去我把你往哪放?傻丫头!你就先好好学开车吧,啊?开车学好了,你要是实在想干活,就给我做司机。

卢花看华新的表情,知道他在调侃她。

卡里的钱还有吗?华新接着问,他肯定以为她没钱用了才想到工作。

卢花点点头,有的,还有不少。我又不大用。

你想买什么就买,明天我让他们再加点。天热了,你去商场转转,买些夏天的衣服。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买个背包的吗?买了吗?

没有,卢花摇摇头。要那么多包干什么呢?

等我忙过这阵子,我带你去海边,去青岛。或者去昆明,那里不热。对了,你的画画得怎么样了,拿来我看看。华新说。

华新是无意中看到卢花画的小狗的,华新说,这狗怎么像我家的狗。卢花说,本来就是看着我家的狗画的啊。华新问,谁画的?卢花说,我画的,好看吗?华新吓了一跳,他拿起那张画着狗的纸说,真是你画的?你画得很不错的。卢花说,瞎画的,我在学校里就是美术还好,其他功课都不好。华新说,你想学吗?你想学我请个老师来教你。卢花想了想说,我学不好的,就是画着玩,我不学。华新说,那你先自己多画几张,我有空找人看看有没有好老师。

可是,卢花并没有继续画下去,她不是没有时间,是觉得没什么好画的。她说我没有画,我不大想画。我明天就去报名学开车。

华新说,好的。我今晚有个客户,会回来迟点,你先睡好了。

华新出去了,卢花想,我什么时候去找秦明呢?我一定要去找秦明,问问那个保险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花不知道那些电视剧里的无巧不成书是不是都是人家编出来的,但是,这件事情,这件巧事真是让她心花怒放。

秦明也要去学车。

秦明学车是必然的,他已经有了房子,他的收入现在是养得起车的,车对他来说会让他的工作更加得心应手。他一直没学,是因为去比较远的地方,红姐会做他的司机。而这种不合规矩的送,实际上就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约会,是两个人心无旁骛的疯狂。但是,现在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他觉得,自己该有辆车了,又不是买不起。他在红姐的办公室跟红姐说。红姐沉吟了一会儿说,你买辆宽大些的,下次你做我的司机。他当然知道红姐什么意思,他抱住红姐。红姐说,要死,大白天的,有人看到。他说,我一定买辆宽大些的。

当卢花告诉秦明说她要学车的时候,秦明说,啊呀,我刚报了名,你看你看。秦明说着就去找发票。

卢花说,你报名干什么?

秦明说,学车啊,过两天就开学了,两个月左右。

卢花跳了起来,卢花说,真的?你也学车?真的?

秦明找到发票,问她,是不是在这家公司?

卢花说,我还没报呢,哪家,我看看,在哪里?哦,这地方离我那儿稍微有点远,不过没关系,再远我也去。你陪我去报名好不好?

秦明说,好啊,我今天正好事情不多,走!你就说我介绍来的,学员介绍的好像还可以打九五折,省下一百五十块钱左右,我们中午好好吃一顿。嘿,你看我的主意好不好?

卢花笑起来,卢花说,不打折我也请大哥好好吃一顿。

秦明说,呵,这丫头财大气粗的。秦明说着要去拍她的头,这是两年前他们常有的哥们儿一样的亲热。可是现在,秦明突然发现,不能拍了,走在他旁边的不是来买假证的傻丫头,是一个穿着优雅的少妇。这个区别太大了,大到秦明常常觉得不真实。

两个人从报名处出来,秦明说,你看,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

卢花说,天太热,快快,赶紧找个地方我请大哥吃饭。

秦明说,嘿,卢花同学这么娇气的?卢花咯咯咯地差点笑岔了气。她跟秦明在一起,是真的开心。

刚才在报名的地方也是,他们进去的时候,报名的人看到秦明,奇怪地问:你怎么又来了?秦明说,给你们带来一客户。那人看看卢花说,和女朋友一起学车?不错不错。秦明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女朋友?人家说,一看就是啊,难道不是?秦明忙说,是是,当然是,你便宜点,我们两个人一起属于批发,批发都要打折的。卢花本来有点紧张的,她总是这样,到哪儿都紧张的。可是,秦明太逗了,逗得她刷卡的时候差点忘了密码。

两个人找了个干净的简餐厅,边吃边聊,卢花发现,她跟秦明在一起,话真多。好像她这两年储存的话就是为了找到他才说。

我那天在你那里,做了个梦,梦见失火了。好大的火。她说。

那天就是她醉倒在秦明家的那天,那天她的嗓子里像着火一样,于是梦就来了,失火了!到处都是逃跑的人,她也跑,但跑来跑去都是火,她身上的衣服都烧着了。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拉她,那只手解她的纽扣,要帮她脱掉烧着的棉袄。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赶快脱掉!那只手说。是的,是一只手,她始终没有看到人。

啊呀,火呢,是财运。难怪后来你就发了,原来梦见大火了。你说我怎么就一次也没梦见过大火?秦明说。

胡说八道,是你让我喝酒,我喝多了,口干,烧得很,所以就梦见火了。她说。

呀,可是我总是喝多的,怎么从来没有梦见过火。后来呢?你逃出来了吗?他很认真地问。

后来我的衣服都烧着了,满身都是火,吓死了。然后,有个人说,赶快脱了衣服,我就脱棉袄,可怎么也脱不下来。那个人就帮我脱,火那么大,他帮我解开棉袄的纽扣。你看,我那时候肯定是太热了。反正,都是你不好,你灌我酒。我从来没喝过酒。她沉浸在回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秦明走神了,他想起了那天,那天是他解开了她的衣扣,然后--

哎,你怎么不说话。卢花回过神来,终于发现秦明沉默好久了。

啊?哦,没有,我在想那天我也喝多了。但后来我又去街上了,因为有人找我拿货。我很后悔,那天我要是睡过去了肯定也能梦见火。然后大概我会拉着你一起跑,我们一直跑,火跟在我们后面跑--

天哪,那不吓死了?

不会,那样说明我们俩在一起肯定能发一辈子财,嘿。那样,我醒来就不让你走了,一定拉着你帮我卖假证,然后卖着卖着你就对我有感情了,然后--秦明一瞎说就想象力大开,管不住自己的嘴,他然后然后地说,卢花饭也不吃了,呆呆地看着他。

哎,你怎么啦,你怎么啦?秦明用手掌在卢花面前晃来晃去,卢花被晃醒了,她伸出手来,要打掉他晃来晃去的手。却一把被秦明抓住了。

然后我们结婚,我们过日子,生孩子,我们有火,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是不是?

卢花怔住了,秦明的手紧紧地握住她。

这样你就不会跟着那个四十岁的男人了。那个男人不跟你结婚,他不会跟你结婚的。可是,我们会结婚的。如果那天没人找我拿货,我们不会在这里吃饭,我们一定在家里吃饭。

卢花原本吃惊的眼睛里忽然涨潮一样全是水,并且越过了堤坝,滚滚而下。她这两年的委屈,没有人看得出来,连卢芽也觉得她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是,却在一瞬间,被秦明看破了。他难道看出来了,看出来她一点也不开心?

卢花想要挣脱秦明的手,但是太紧了。

大哥,你放开我。她说。

秦明放开了。

卢花抽回自己的手,拿起座位上的包,走了。

如果没有这件事情,她肯定又要告诉卢芽了,她居然要和秦明一起学车。她愿意让卢芽取笑,又不是真的,她就是喜欢跟秦明一起。可是,现在不能说了。卢芽说过,秦明是危险的。秦明果然是危险的,危险到她开始犹豫还要不要去学车。如果是卢芽,大概不会去了吧?可她是卢花,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对自己说,去的,肯定要去的,我要学车,我还有好多事情要问秦明。

开始是理论课,秦明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每天坐在她身边全神贯注地听课。她就惨了,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下课的时候,想跟她聊聊,她显得紧张和心不在焉,完全不是以前那个乖巧、傻乎乎的卢花。一放学,她拿了书包马上就走。但是,她每天都来。她来了一个星期,脑子里一片空白,人却消瘦了好多。

有一次老师提问,她站起来就是不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老师问什么。秦明插嘴说,她是害羞,她不喜欢在很多人面前说话。老师说,现在害羞没有关系,只要考试的时候不害羞就行了。大家都笑起来了,她满脸通红地坐下来。而这个时候,秦明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像上次那样,握得很紧很坚定。别怕,我教你,我都会。他悄悄地说。她不由自主地点头。他握着她的手,握了整整一节课。握得卢花最后的抵抗也渐渐地瓦解了。

一切水到渠成,连秦明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那个傻丫头真的会睡在他的身边。在秦明的十二层公寓,比他第一次伸手在她胸前晚了两年多,但是却不需要再有任何顾虑了。

卢花不再是少女了,她什么都懂了。她沉默地睁大眼睛看着身上的这个男人。秦明用一只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别看,他说,别看。她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他捕捉着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不是,他在心里说,这不是那个来买假证的傻丫头,这是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比红姐年轻,她有紧致的腹部,有看不到一点赘肉的细腰,有坚挺的乳房--这个女人似乎一切都比红姐坚硬。红姐是软的,柔软的,能化成水的。这个女人常常在某个地方,某个地方让他感到被硌痛的坚硬。

闭着眼睛的卢花,眼前却不断地浮现出一条长长的街道,一个晃来晃去的身影。终于,身影和街道重叠起来,街道将身影吞没了。街道上变成了很多人很多人,她在人群中,背着坏了拉链的破包,找不到离开的出口。

秦明在长久的努力之后,终于,卢花的身子软下来了,他听到她压抑地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感觉到了她连绵的扭动。

卢花真听话,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从此,她迷恋上了黑暗中长久的纠缠。

十一

卢芽不久果然被调到了营销部,她坐在办公室里,一点一点地回忆自己的经历,心里有些感慨也有些感动,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两年前还在娱乐城帮那些臭男人捏脚的卢芽,现在居然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和那些十年寒窗苦的大学生一起为了一个企业的兴亡出谋划策。她对华新在仰慕的上面又加了一层感激。有时候她会突然想到卢花,她想,真弄不懂卢花为什么跟那个卖假证的秦明在一起反而快乐。有什么可快乐的呢?不就是耍点小聪明,他怎么能和华总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