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理智与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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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坦斯沃特太太见到埃登霍,只吃惊了一下,因为在她看来,他来邦德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的欢欣之情和嘘寒问暖,远比惊讶的时间要长得多。埃登霍受到她极为热情的欢迎。他的沉默和冷漠经不起这般的接待,还没进屋就开始慢慢消失,后来干脆被坦斯沃特太太那极富魅力的仪态赶走了。说实话,哪个人要是爱上了她的哪位女儿,绝对对她也会显出一片深情。

艾利洛满意地发现,埃登霍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他好像对她们大家重新亲热起来。很明显,他对她们的生活又有了兴趣。但是,他并不开心。他赞美她们的房子,称赞房子四周的景色,和蔼亲切,殷勤极了。但他还是闷闷不乐。对这些,坦斯沃特母女都能看得出来。坦斯沃特太太将原因归咎于他母亲心胸狭隘,所以她坐下吃饭时,对每个自私的父母都发表了愤慨。

吃完晚饭,大家一起围坐在火炉前,就听坦斯沃特太太说道:“埃登霍,弗朗司太太现在对你的前途有什么规划?你还是被动地打算做个大演说家?”

“不。我希望我母亲现在认识到,我既没有意愿,也没有才能去从事社会活动。”

“那你计划怎么树立你的声誉呢?因为你只有出了名,才能叫你全家人感到满意。你一不爱花钱,二又不好交际,三没职业,四没有自信,你会发现事情不好办的。”

“我不想尝试,也不想出名。我有充分的理由期盼,我一辈子也不要出名。谢天谢地!没有人可以逼我成为天才,变成演说家。”

“你没有野心,这我很清楚。你的追求不高。”

“我想跟世界上其他人一样有限度。和其他人没有区别,我希望绝对快乐。不过,跟其他人一样,应该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做大人物不能使我自得其乐。”

“要是能,那才怪呢!”梅莉爱喊道,“财富和高贵与幸福有什么关系?”“高贵与幸福是没有多大关系,”艾利洛说,“但是财富与幸福的关系却很大。”

“艾利洛,亏你说得出来!”梅莉爱说,“财富唯独在没有其他的幸福基础时,才能给人以幸福。就我而言,财富除了能提供丰富的生活条件之外,不能给人带来真正的幸福。”

“也许,”艾利洛笑笑说,“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我敢说,你所说的丰富生活条件和我所说的财富是类似的。现在的世界要是缺了它们,你我都会觉得,就不会有任何物质享受。你的看法只是比我的冠冕堂皇一些而已。你说,你的财富标准是什么?”

“一年一千八百到两千镑,不能超过这个数。”艾利洛哈哈一笑:“一年两千镑!可我的财富标准仅仅一千镑,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可是,一年两千镑是一笔极为有限的收入,”梅莉爱说,“再少就没法生存啦。我想,我的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一帮像样的仆人,一辆或两辆马车,还有猎犬,钱少了是不够用的。”

艾利洛听到妹妹如此精确地计算着她未来在库姆大厦的花销,不由得又笑了。“猎犬!”埃登霍重复了一声,“你为何要养猎犬?不是所有的人都打猎呀。”梅莉爱脸色一红,回答说:“但大多数人都打猎呀。”“我倒希望,”梅卡莉坦异想天开地说,“有人能给我们每人一大笔财产!”“哦,会给的!”梅莉爱嚷道。她陶醉在幸福的幻想之中,激动得两眼发光,两颊红彤彤的。

“我认为,”艾利洛说“,虽然我们的财产不多,但是我们大家都怀有这样的希望。”“哦,天哪!”梅卡莉坦喊道,“那样我该有多快活呀!我甚至不知道拿这些钱干什么!”

看样子,梅莉爱在这方面没有担心。“假如我的孩子不靠我的帮助都能成为有钱人,”坦斯沃特太太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去花费这么一大笔钱。”“你可以先改建这座房子,”艾利洛说,“这样一来你的困难就立刻消失了。”“在这种情况下,”埃登霍说,“尊府要向伦敦发出数额多么惊人的订单啊!书商、乐谱商、图片店简直要走好运了!你呀,坦斯沃特小姐,只要拜托他们,只要是有价值的新出版物都邮你一份。倒是梅莉爱,我清楚她心比天高--伦敦的乐谱还不能满足她的要求。至于书嘛!汤姆生、考柏、司各特--这些人的作品她可以一直买下去。我觉得可以将每一册都买下来,免得让它们落入俗人之手。她还想把那些介绍如何欣赏老歪树的书全部买下来。是不是,梅莉爱?我要有冒犯之处的话,请多多包涵,不过我想提醒你,我还没有忘掉我们以前的争论。”

“埃登霍,我喜欢有人提醒我回忆过去--不管它是令人忧伤的,还是令人愉悦的,我都喜欢回忆过去--你不管如何谈论过去,我都不会生气。你想我会如何花钱,想得很对--有一部分,起码是那些零散钱,绝对要用来增添我的乐谱还有藏书。”

“你财产的一大半要作为年金花费在作家及其继承人身上。”“不,埃登霍,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呢。”“那么,说不定你要用来奖赏最拥护你得意格言的人了。所谓的一个人一生仅可恋爱一次呀--我认为你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还没改变吧?”“当然没改变。到了我这个年纪,看法也算定型啦,现在接触的事情不可能改变这些观点。”“你瞧,梅莉爱还像过去那样坚定不移,”艾利洛说,“她一点没变。”“她只是比过去严肃了一点。”“不,埃登霍,”梅莉爱说,“用不着你来讽刺我,你自己也不怎么开心。”

埃登霍叹了口气,答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不过,开心从来不是我的性格的一部分。”

“我觉得开心也不是梅莉爱性格的一部分,”艾利洛说,“她连活泼都算不上。她不管做什么事都太认真,都很性急--有时候话很多,而且总是很激动--但她往往并不怎么开心。”

“我认同你的看法,”埃登霍答道,“可是我一直把她看成一位活泼的姑娘。”“我过去总是发现自己犯有这种错误,”艾利洛说,“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上总是误解别人的性格,总是把人家看得同实际情况相悖:不是过于快活,就是太过迂腐;不是太机灵,就是太呆板。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怎么会引起这种误解的。有时候被他们的自我谈论所影响,更多的是为其他人对他们的议论所左右,而自己却没有时间进行分析和判断。”“不过,艾利洛,”梅莉爱说,“我认为完全被别人的看法所左右没有什么错。我想,我们之所以被赋予判断力,不过是为了附和别人的判断。这应该一向是你的信条。”

“不,梅莉爱,绝对不是这样。我的信条从来不主张附和别人的判断。我一向试图开导你的只有在举止上。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承认,我时常劝你对待朋友要注重礼节。但我什么时候劝说你在重大问题上接受他们的观点,屈从他们的判断?”

埃登霍对艾利洛说:“这么说来,你还是不能说服你妹妹接受你的必须注意礼貌的信条啦。你还没有占上风吧?”

“正好相反。”艾利洛答道,同时别有意味地望着梅莉爱。

“就这个问题来说,”埃登霍说,“在见解上,我和你一样,但在实践上,恐怕更倾向于你妹妹。我一直不喜欢唐突无礼,不过我也实在胆怯得出奇,总是显得缩手缩脚的,其实只是吃了生性欠机灵的亏。我老是在想,我一定是天性注定爱结交下等人,只要来到陌生的上等人之间就会感到局促不安。”

“梅莉爱毫无胆怯可言,不好为自己不注意礼貌做辩解了。”艾利洛说。“她对自己的价值了解得很清楚,无须故作羞愧之态,”埃登霍答道,“胆怯不过是自卑感引起的特殊反应。要是我能自信自己的仪态非常的优雅淡定,我就不会感到羞怯。”

“可你还是会拘谨的,”梅莉爱说,“这就更糟糕。”埃登霍不由一惊:“拘谨?我拘谨吗,梅莉爱?”“是的,非常拘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埃登霍羞红了脸答道,“拘谨!我怎么个拘谨法?你叫我对你怎么说?你是怎么想象的?”

艾利洛见他如此激动,显得非常吃惊,不过想尽量一笑了之,于是对他说:“你不了解我妹妹啊,还去问她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她把所有说话没有她爽快、不能像她那样激动地赞赏她所赞赏的东西的人,统统称之为拘谨?”

埃登霍没有回答。他俨然又陷入了严肃和沉思的状态,傻傻地坐在那里,半天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