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理智与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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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梅莉爱原本就不能忍受粗俗无礼、才疏学浅甚至同她趣味不相投的人,因为现在就处于这种心情,所以也就更加讨厌司笛尔姐妹。她们主动接近她,她都不愿搭理。她向来这么冷漠无情,不容她们同她亲近。艾利洛觉得,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她们才对自己产生了偏爱,而从她们的言行来看,这种偏爱很快就变得明显。尤其是罗茜,她从不放过任何找她攀谈的机会,想通过自然而诚恳的思想交流,来改善她们之间的关系。

罗茜生性机灵,谈吐优雅,很是风趣。艾利洛才与她交谈了半个小时,就觉得她为人谦和。但是,她没有受过教育,显得愚昧无知,是个文盲。虽然她老想显得非常优越,但她智商不够发达,缺少最普通的常识。这些都骗不过坦斯沃特小姐。艾利洛觉察到本来通过受教育能够得到充分发挥的才干全部荒废了,不免为她感到惋惜。可是,使她不能同情的是,从她在邦德庄园大献殷勤还有拍马屁可以看出,她真是太不体面,太不正直,太不诚实了。和这样一个人来往,艾利洛无法觉得满意,因为她综合了虚假和无知,她的无知使她们不能自由地进行交谈,而她对别人的作为使她对艾利洛的关心和尊重变得不值一提。

“你一定会觉得我的问题有点奇怪,”一天,她们一起从邦德庄园向乡舍走去时,罗茜对她说,“不过还是请教一下,你真的认识你嫂嫂的妈妈弗朗司太太吗?”

艾利洛的确认为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奇怪,当她回答说她从没见过弗朗司太太时,她的脸上露出了这种神情。

“是啊!”罗茜应道,“我就说奇怪嘛,因为我原来认为你以前一定在罗拉庄园见过她。这么说来,你就不能告诉我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啦?”

“是啊,”艾利洛回答道,她在说自己对埃登霍母亲的真实看法时十分小心,同时也不想满足罗茜那冒昧的好奇心,“我对她知道的不多。”

“我这样问起她的情况,你肯定觉得我很奇怪,”罗茜说,一边认真地看着艾利洛,“但说不定我有原因呢--希望你能让我冒昧地说出来。但我希望你能公正一些,相信我不是有意冒犯。”

艾利洛礼貌地回答了一句,接着两人默默地又走了几分钟。罗茜打破了僵局,又回到刚才的话题,犹豫地说道:“我不能让你觉得我唐突无礼,爱打听,我不管怎样也不想让你这样看我。我认为,博得你的好评是非常值得的。我敢说,我能放心大胆地信任你。确实,处在我这样的位置,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告诉我该怎么办。不过,如今用不着打扰你了。真遗憾,你居然不认识弗朗司太太。”

“要是你真需要了解我对她的看法的话,”艾利洛非常吃惊地说,“那不好意思,我的确不认识她。不过说实在的,我一直不知道你与那一家人还有什么关系,因此说实话,看到你这么严肃地打听她的为人,我真有点感到意外。”

“你应该会感到意外,对此我当然不觉得奇怪。不过我要是大胆地把事情说明白,你就不会这么吃惊。弗朗司太太现在是与我没有关系--但是以后我们的关系会很密切的--至于什么时候开始,那得取决于她自己。”

说罢,她低下头,神情温和而羞涩。她仅仅斜视了艾利洛一眼,看她有什么反应。

“天哪!”艾利洛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罗伯特·弗朗司先生?这可能吗?”一想到以后有这么个妯娌,她很是不喜欢。

“不,”罗茜答道,“不是认识罗伯特·弗朗司先生--我和他不认识。不过,”她两眼盯着艾利洛,“我认识他哥哥。”

这时,艾利洛会有什么感想?她太吃惊了!如果不是当即对这话有所怀疑的话,她心里不知会有多痛苦呢。吃惊之余,她慢慢转向罗茜,不明白她凭什么说这话,目的何在。她虽说脸色都起了变化,可是心里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所以并不存在歇斯底里大发作或是昏倒的危险。

“你是该吃惊,”罗茜接着说道,“因为你之前肯定什么也不知道。我敢说,他没有向你或你家里的人透露过一丁点儿口风,因为我们有意要绝对保守秘密,我敢说,就是到现在,我也一直是守口如瓶。除了安妮以外,我的亲属中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我要不是深信你会保守秘密,一定不会告诉你的。我真的觉得,我提了这么多关于弗朗司太太的问题,好像很是莫名其妙,应该解释一下。我想,弗朗司先生要是知道我向你说了,也不会生气的,因为我知道他很尊重你们一家人,一直把你和另外两位坦斯沃特小姐当亲妹妹看待。”说完就不说了。

艾利洛沉默了一会儿。她一听到这话,霎时愕然无语,但终于还是硬逼着自己开了口。为了谨慎起见,她做出很淡定的样子,可以掩饰她的吃惊和紧张,然后说:“请问,你们是不是订婚很久了?”

“我们已订婚四年啦。”“四年?”

“是的。”艾利洛虽然非常的震惊,但还是觉得不能相信。“直到那一天,”她说,“我才知道你们两个也认识。”

“可是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你清楚,他由我舅舅照顾了好长时间。”“你舅舅!”

“是的,普赖特先生。你没有听他说起过普赖特先生?”“我想听到过。”艾利洛答道,感情一兴奋,又多了几分精神。“他四年前暂住在我舅舅家。我舅舅住在普利茅斯不远的郎斯特普尔。我们就在那儿认识的,因为我姐姐和我常去舅舅家。我们也是在那里订的婚,尽管是直到他退学一年后才订的。随后他几乎总是和我们待在一起。你能够想象,欺骗他母亲,没有她的同意,我是不会和他订婚的。可是我太年轻,太喜欢他了,不能采取应有的矜持态度。坦斯沃特小姐,虽说你不像我那样了解他,可是你总见到他,知道他很有魅力,能使一个女人真心地爱上他。”

“这是毋庸置疑的。”艾利洛不知所云地答道。可是,沉吟片刻之后,她又对埃登霍的信誉和钟情充满了自信,觉得她的伙伴肯定是在撒谎。所以,便接着说:“同埃登霍·弗朗司先生订婚,不瞒你说,你的话太让我吃惊了,真的!不过,请你原谅,你一定弄错了人,搞错了名字,我们说的应该不是同一个弗朗司先生。”

“我们说的就是一人。”罗茜微笑地说道,“帕克街弗朗司太太的长子、你嫂嫂雅亨·坦斯沃特夫人的弟弟埃登霍·弗朗司先生,是这个人没错。你不得不承认,我把全部幸福都寄托在他身上了,我不可能把他的名字搞错呢。”

“很奇怪,”艾利洛满怀伤心和窘迫地说道,“我居然没听他提起过你的名字。”

“是没有。考虑我们的处境,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我们首先关心的,是要保守秘密。你一开始并不认识我和我家里的人,所以他没有必要向你提起我的名字。再说,他一直怕她姐姐疑神疑鬼的,这就有足够的理由,使他不能提及我的名字。”

她无话可说了。艾利洛的自信没有了,但她并没有失去自制。“你们订婚都四年啦。”她镇定地说。

“是啊。天知道我们还要等多久。可怜的埃登霍!他被搞得灰心丧气的。”罗茜从衣袋里拿出一幅小画像,接着说,“为了避免搞错,还是请你瞧瞧他的相貌。不过,画得不是很像,但我想你肯定不会搞错画的是谁。这幅画像我已经保存了三年多啦。”

她说着将画像递到艾利洛的手里。艾利洛一看,如果说她希望草草做出结论和希望发现对方在撒谎,所以还残存着这样那样的怀疑的话,那么她却不能怀疑这的确是埃登霍的画像。她立刻归还了画像,说是像埃登霍。

“我一直未能回赠他一张我的画像,”罗茜接着说,“因此我感到非常烦恼,因为他一直想要得到一张,我想一有机会就找人画一张。”

“你说得很对。”艾利洛镇定地回答道。接着她们默默地走了几步,还是罗茜先开了口。

“说实在的,”她说,“我知道你会保守秘密的,因为你应该知道,要是事情传到他母亲耳朵里,这对我们来说有多可怕。我敢肯定,她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我是毫无指望了,我觉得她是个极其傲慢的女人。”

“很明显,我可没有要你向我说真话,”艾利洛说,“不过,你信任我,却是再公道不过了。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不过恕我直言,我对你向我吐露真情,确实感到有些奇怪。你至少会觉得,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能使它变得更保险。”

她一边说,一边死盯着罗茜,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点破绽--或者发现她所说的都是谎话,谁知道罗茜却面不改色。

“你恐怕会觉得,”罗茜说,“我对你太随便了,告诉你这些事情。的确,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起码直接交往的时间很短,可是按照别人的描述,我对你和你一家人已经知道了很长时间。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像是旧友重逢一样。再说,碰到目前这件事,我向你这么详细地询问了埃登霍母亲的情况,的确觉得该向你作些解释。我真够不幸的,连个询问意见的人都找不到。安妮是仅有的知情人,可她根本没长心眼。她确实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总是让我提心吊胆的,就怕她泄露出去。你应该看得出来,她的嘴巴不牢。我那天一听见雅亨爵士提起埃登霍的名字,就吓得要命,怕她一股脑儿说出来。你根本无法想象,这件事让我担心得要死,吃了多少苦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这四年来我为埃登霍受了这么多苦,现在竟然还活着。一切都还没有定下来,捉摸不定,同他见见面都很难--一年最多见上两次。我真不知道为何,我的心居然没有碎。”

说到这里,她拿出手帕,可是艾利洛却不那么可怜她。

“有时,”罗茜擦了擦眼睛,接着说,“我在想,我们干脆分手好了,对双方可能会更好。”说着,她两眼直瞅着她的同伴,“可是,有时,我又下不了这个狠心。我不想让他难过,因为我明白,一旦提出这个问题,会让他痛不欲生。这也是替我自己着想--他是如此的可爱,我又和他断不了。在那种情形下,坦斯沃特小姐,你说我该怎么办?要是换成你会怎么办?”

“对不起,”艾利洛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只好答道,“在那种情形下,我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还得由你自己说了算。”

“不用说,”双方沉默了片刻之后,罗茜继续说道,“他母亲是会供养他的。可怜的埃登霍因为这个非常伤心!他在邦德时,你没发现他无精打采吗?他离开郎斯特普尔到你们这里来的时候非常的伤心,我很担心你们会觉得他患了重病。”

“这么说来,他是从你舅舅那儿来看我们的?”“哦,是的,他和我们整整待了两个星期。你还以为他直接从城里来的?”“不,”艾利洛答道,清醒地认识到,种种新的迹象表明,罗茜没有说假话。“我记得他对我们说过,他和普利茅斯附近的一些朋友在一起住了两个礼拜。”她还记得她当时很吃惊,因为他没有再提到那些朋友,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提及。

“难道你不觉得他不快乐吗?”罗茜重复问道。“有啊,尤其是他刚到的时候。”“我希望他尽量克制自己,以免你们怀疑出了什么事。可是他因为不能和我们再多待些时日,再加上看到我这么难过,他也非常忧伤。可怜的家伙!我担心他现在还是那副样子,因为他写起信来语气依旧那么沮丧。就在我离开埃克塞特之时收到他的一封信。”罗茜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信,随意地让艾利洛看了一眼姓名地址。

“你应该是认得他的笔迹的,写得可漂亮啦。可是这封信写得不像平常那样工整。他可能是累了,只是将就着写满了一页。”

艾利洛一看,确实是埃登霍的笔迹,也就再也无法怀疑了。她原来想,那个画像也许是她意外搞到的,也许不是埃登霍送给她的礼物。可是他们之间的通信关系只有在明确订婚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建立起来,没有其他可能。一瞬间,她简直要崩溃了--情绪低落,两条腿几乎难以站立。但是她一定要顶住,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感情,还好立即见效,并且当时效果还很不错。

“在长时间的分离中,”罗茜说,一边把信放回口袋里,“相互通信是我们唯一的安慰。不错,对我来说,他的画像也是个安慰,可是可怜的埃登霍连这也没有。他说他要是搞到我的画像,就会觉得心情好多了。他上次去郎斯特普尔时,我送了他一绺头发,嵌在一枚戒指上,他说那对他是个安慰,但是比不上画像。你见到他时,应该看到那枚戒指了吧?”

“注意到了。”艾利洛说,在她那镇定的语气后面,隐藏着她没有过的伤心和难过。她觉得屈辱、震怒和惶恐。

幸运的是,她们很快就来到乡舍跟前,谈话也就停止了。司笛尔姐妹和她们一起坐了几分钟,就起身告辞回庄园去了。这么一来,艾利洛才得以尽可能地去思索,去忍受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