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子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其他人要么围着赵玉笙,打电话呼叫救护车或者喝止媒体,要么混杂在人群之中,不知所谓。混沌之中方见人心,在此之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每个人前来都仿佛是为了祝福,可此时众人脸上的神情,有焦虑的,有迷茫的, 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不动声色。欧驰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事外,却因为手机连通的那端,而清楚地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身处漩涡之中。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极力隐瞒的?”
手机那端沉默,欧驰忍不住提高声音:“回答我,这就是你主动贴上来的目的,是不是?你跟我好,就是为了今天这场好戏?”
宁诺握着手机,隔着一整个空旷的广场,隔着息壤吵闹的人群,与他遥遥相望,可她和他之间隔了何止一个百米的广场。身边肖程及时扶住她的身体,宁诺紧握着胸前破了一角的玉坠,声音瑟瑟:“你骗我周嘉信的事,我瞒你我和赵家之间的恩怨,我们扯平了。”
欧驰缓缓点头,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寒霜尽显:“好,原来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定义我们的关系。”
宁诺握着手机,心里仿佛有千言万语,真对着那个人,却一个多余的字都讲不出。她记得年少时旅居国外,读到一个常年居住国外的女作者写的书,那上面有一句话,仿佛是这样说的:你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她还记得那时她对爱情尚且怀揣甜蜜的幻想,看到这句话时觉得实在矫情,要是喜欢,怎么就不能大方讲出来。因为觉得荒谬,反而在记忆里烙印得清晰。直到今天,面对着那个人,脑海里突然浮现这句箴言,宁诺这才明了,原来有些话,对着那个人,是永远都说不出口的。
宁诺不记得后来到底是谁先挂断手机,因为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是在肖程任职的那家医院。她眼睛的情况已经彻底恶化,一天里有超过一半的时间看不到任何东西,另外还有属于夜晚的八小时睡眠时间,真正能够见到光亮的时间,细算下来也不过三四个小时。
肖程不让她做任何会导致眼部疲劳的事情,包括看报、看电视和上网,其实宁诺知道,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再为那些人事费神。肖家夫妇对她真的格外关照。事发的第三天,肖程的太太来到病房,一边削平果,一边把当天事情的全过程讲给她听。
肖太太也算是出身书香世家,父母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全国知名的外科大夫,和肖程是少年相识,彼此有意,唯一的障碍就是肖程出身贫寒,父母在他上初高中的时候陆续离世,最后虽然以高分被国外一所大学录取,而且是公费留学生,却连最基本的路费和初到异地的生活费都支付不起。那时肖程和宁诺母女住在同一个四合院,宁诺母亲了解整件事后,从给宁诺积攒的学费里拿出一万元,交给肖程,随后的七年留学时光,肖程每隔三个月都会寄一封信给宁诺的母亲,向她讲述在国外的留学经历。随着宁诺出国留学,肖程也携妻子一同回国,夫妻俩经常一同回到四合院,探望宁诺的母亲。只是再没和宁诺有过重逢的机会,直到这次宁诺和欧驰一同来到S市。
肖太太对宁诺母亲印象深刻,本身又在媒体行业工作,是S市电视台的“名嘴”。这次听说宁诺的事,找了几个可靠的朋友,搜集所有可能用上的素材,在度假酒店工程启动当天,与几个事先商量好的朋友一起,按照与宁诺一同拟好的计划,把赵玉笙当年白手起家的秘辛抖落个底朝天,甚至包括此前一直被公众视为贤妻良母的“许婉”,实际是小三上位;赵书廷更是赵玉笙与许婉婚外恋的产物;以及前不久C&;L设计所老板和设计师的车祸,也被质疑是她一手策划。
这些在S市乃至全国商界都引起了轩然大波,赵玉笙更是在当天就心脏病发,辗转送至B市也是全国最好的医院,住院治疗。度假酒店的case也一再搁置,一时间,只要提起赵家,甚至提到跟此事稍稍沾边的C&;L,人人都一副八卦嘴脸,赵家种种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肖太太为人细致体贴,每次过来探望宁诺,都选在她视力不太稳定的时刻,或者陪着她一起到医院楼下的草坪闲坐、散步,或者有时也带她一起到人少的服装店散心。某日两人一起坐在一家咖啡店里饮茶,肖太太点了许多精致小巧的甜点,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宁诺,你都不会想知道他的近况么?”
宁诺垂眸看着杯子里漂浮的绿茶,没有应声。
肖太太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叹了口气说:“你明明已经喜欢上他了,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争取看看呢?你不是也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隐瞒了他一些事情。我想也是,像欧驰这么聪明的男人,还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
宁诺听出她弦外之音,肖太太见她终于肯抬眼看人,不禁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你呀……你知道么,之前我去调查你车祸的时,还有另外一拨人也在查,这件事你肖哥应该跟你讲过,就是欧驰找人查的。可这件事还有后话。那天赵玉笙心脏病发,之后没两天,就有人私下联络我,说有人在调查我和肖程,不过因为没什么恶意,我也就让我那位朋友随他去了。”
“是……欧驰?”
肖太太一副“还能有谁”的表情:“你想想看,如果他真恨透了你,或者对你没有一点感觉,他还费这个劲调查我和肖程做什么!这分明就是不放心你啊!”
见宁诺又不说话了,肖太太眼珠一转,决定下一剂猛药:“还有,你有没有听说,欧驰回到B市后没几天,唔……也就是上周五吧,已经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控告许婉唆使他人剪断刹车线,故意杀人,听说还有当时赵家停车场的录像为证哦!”
宁诺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其实这东西我也想过要弄到手啊!”肖太太有些委屈的玩着指甲:“可惜被人先下手为强,要不直接把这东西弄到网上放一放,再把照片截图放在我们电视台播一播,我们领导肯定高兴的又给我封个大红包!”
宁诺忍不住微笑:“我一直都忘记跟你正式道谢。”
“道什么谢啊,咱们这是互惠互利才对!”肖太太摆摆手,“别转移话题啊,宁诺,你这招用得不纯熟,糊弄你们那些小朋友还差不多,在我和你肖哥这儿可就不够看了。”
宁诺笑了笑,没有说话,看着桌上的手机发呆。肖太太拿起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傻丫头,你光盯着我的手机看有什么用,你自己的手机呢,到现在还不敢开机看?”
宁诺的眼眶渐渐蓄满泪水,低下头,眼角脸颊没有沾湿一滴,大颗的泪珠无声的落到面前的雪白桌布。
“说穿了,你还是不敢面对他。宁诺,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怕面对一个人,其实是因为太过喜欢和在乎。”
宁诺用手捂住眼睛,声音微微哽咽:“我不光是怕面对他,还有另外两个曾经非常关心我的人。我这样的举动很自私,现在媒体只要一说赵家的事,总要附带提到C&;L的名字,他们把C&;L当做自己的家一样,一定恨死我了……”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肖太太握住她另外一只手,“宁诺,我从来不认为你做的事有错,因为如果你不这样做,你的人生永远停滞在两年前那场事故,永远停留在你对赵玉笙和许婉的恨意中。每个人都要为曾经的选择付出代价,现在赵玉笙和许婉已经得到他们应得的,你也该勇敢面对你过去的选择。既然对他们感到抱歉,那就去道歉啊!”
宁诺无声地落泪,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说:“可是……我的眼睛,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眼睛会看不到东西……”
肖太太绕过桌子,在她身边坐下,好像哄小孩子一样,把她搂在怀里:“有我陪你一起啊,肖程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我今年的年假还没有放呢,一个礼拜,再加上我这次及时报道第一手新文有功,跟我们台长打声招呼,在B市待个十天半月,肯定没问题的。”
宁诺靠在她的肩头,捂着眼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