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还记得我吗(蝴蝶爱纯)
序
那一天,有人对我说——
你是一个对爱情很消极的人。
怎么会?爱情如此美丽,谁会拒绝?
任性的我转过身,决定以后不会再理睬这个奇怪的人。
这一转身就过了三年。
今天,再一次回头,看见那走过的路开满了带刺的红棘花,才恍然明白,我的确是一个不太相信爱情的人。
从来不曾爱一个人,而会觉得一定能地老天荒,会觉得他一切都好。
只是,希望发现在生命里的那个男人,有一种超越我的气质,比我懂得多,和他在一块,会觉得开心,那也就足够了。
所以,在构筑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书里写的是一种超越规律忠贞的,执着的,至死不渝的爱。无论时间、空间,都无法隔绝灵魂深处的那一丝悸动。即使到了暮年,在回忆中,仍然是鲜活美好的一种爱。
这种爱太纯粹了。
以至于我们常常会怀疑,会不会有这样的爱存在。
而我,不得不抱歉地说——
我是一个对爱情比较消极的人。
所以,不能给你肯定的答案。
然而,爱着一个人,也未必一定是轰轰烈烈、风风火火的。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发生的几率太低了,也正因为稀少,所以才让大众觉得珍贵。
曾经,我也极度地渴望,像任何一个怀抱梦想的少女,希望终有一天可以遇见王子。然而,王子又有几位呢,而我们,要用多少的运气才能遇见?
于是,现在的我,要借这本书告诉你——
那一个,在你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男子,便是一位王子,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王子!或许他非常普通,可是看久了,也会觉得顺眼又可爱。
1 遇见了美人鱼
我用
如光速一样的坚定
奔跑
只有这样
才可以寻找到你
学校的七里香都开疯了。
白色的小花苞在深绿的叶子中,像一个小漩涡,空气里有一种湿润的甜甜的花香。梅雨五月,针似的雨丝密集地落在花苞的尖角处,又落在叶脉间,再掉下来,滚入潮湿的土地中,与别的小雨丝汇成一小道一小道的水流,缓缓地淌在银白的校道上。
张浩志寂寥地站在图书馆的大厅出口处,数着七里香的朵数,越过一个人影,又越过一个人影,在层层绿浪中寻找小小的花苞。
雨越来越大了,雨丝变成了雨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雨中行走的,渐渐疏落了,只有一两个撑伞的人在悠闲漫步。
雨滴变成了雨幕,一片白蒙蒙。
不一会儿,偌大的校园安静了下来,可以听得到雨的巨大喧哗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是张浩志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娇娇的、嫩嫩的,像是春日阳光下的一股清澈的水流。
四侧无人,张浩志张望了许久,才发现声源来自于右边的一根圆石柱后面。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他顺口把问题抛回去。
“我在参加雨的集会啊!”
他绕过厚重的黑沉的圆柱,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坐在阶梯下,抱着臂弯,仰头看天上来的客人。
很奇怪,张浩志仿佛看到了银色的雨丝笼罩在她的周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光芒闪耀。
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像深海里的水藻。
她是来自深海的美人鱼吗?
“开玩笑啦!你不要被吓到,我是在等雨停。”她调皮地笑,有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雨停了,你要做什么呢?”过了一会,张浩志才冒出一句话。
“回家啊!”她皱皱眉头,显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真奇怪!刚才明明是她先搭讪的啊,为什么一下子就翻脸了?
张浩志莫名奇妙地生气了,又向后退,回到圆柱的另一端。
站了一会儿,那上千朵上万朵的七里香竟然失去了逗人喜欢的灵性,变得空白而单调了。他的耳朵里好像有一股小水流在里面翻腾,令人烦躁。
这是一个星期内,张浩志第五次来到图书馆的屋檐下大厅出口。
天蓝,云白。
没有下雨的天气,七里香的花苞像一幕呆滞的画境。
在天晴的时候,只有大蓬大蓬的凤凰花才是主角。
图书馆的斜对面,有一株根干盘曲,枝叶繁茂的凤凰树。青绿的长剑尖叶子,一片片地重叠在一起,连成一串串,再聚成一枝枝,每一枝木青色的络缨垂在粗实的枝干上,风一拂,就是一支欢快的舞蹈。
到了春天,火焰般的丹朱红的凤凰花就盛开了。
张浩志忽然期待着雨丝的到来。
那位雨一样的女生,她在哪里呢?
黄昏的时候,薄薄的阳光披在耳垂后面,暖暖的。
张浩志从篮球场出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凤凰树的繁华绿荫红雾下。
蜿蜒的鹅卵石小路,仿佛走不到尽头。
那开得很艳的凤凰花掉落在石径上,像一个凄美的感叹号。
“停下!”
下雨了吗?
伴随着那一声“停下”,他仿佛听到一阵骤雨声。
一个穿着湖水蓝的百褶裙,脸颊如蔷薇花瓣的女孩子从凤凰树的荫绿中走出来。
“是你!”张浩志惊喜得心脏怦怦地跳。
她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他的前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张浩志的右脚旁捡起一朵嫣红的凤凰花。
“你差一点儿踩到它了。”
她葱似的手指抚摸着椭圆的花瓣。
近距离地,他看到了她的一双湖泊般静谧的眼睛。
她望过来,仿佛有一股深蓝的水流瞬间淹没了张浩志的身体。
“有些美丽的东西,总会在一瞬间消逝——如它。”她捧着凤凰花,轻轻地说。
“可是,它在这样的烂漫年华死去,不是很有一种壮烈的美吗?”
“死亡也有美丽?”她冷笑,“你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那都是书本上写来赚人眼泪的。死亡代表的是诡异的可怜!”
她似乎真的生气了。
张浩志忽然觉得,这个外表如水般飘渺洁净的女生,骨子里恐怕不是藏着温柔的过往吧。
张浩志终究没有问她的姓名。
因为怯懦。
午夜醒来,从宿舍的后阳台往外望,可以看见,远处的一抹山黛在月光下沉睡。
他听到宿舍楼有一个男生在唱歌,声音沙哑而哀伤:“年华似水……”
男生反反复复唱的就是这样几句,也许是哀悼过去,也许是回味过去。
而他的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如翠翠青草,不可抑制地抽长拔节。
眨眼间,五月已经过去。
天开始变得睛朗、干净,让人忍不住微笑。
顺着学校从东围墙一直往前走,不到二百米,有一个公交车必经的候车路口。
长方形蓝柜铁牌竖立在那里,像一个孤独的稻草人。
张浩志扶着门把进去,公车突然一个踉跄,他的身体往右侧一俯,滑稽地摇摆了几下。
这时,他听见了一串溪水丁冬般的笑声。
接着,在右侧最末的座位上,张浩志看见她迅速地收敛笑容,摆出一个深山影潭般的无涟漪表情。
“嗨,你好,怎么这么巧呢?”
“很巧吗?难道我每天遇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巧妙的相遇?”
“我并没有这样说……”张浩志有些尴尬地笑。
她警惕地望过来,摆出一个臭脸,侧头看着窗外。
她一定以为他讽刺她了。
张浩志心里很懊恼,却不知再如何开口。
他忽然想到了非洲的豪猪,小小的体型,却顶着一身又长又黑的倒刺。
“哦,你快看!”她突然掉过头,拍他的手臂。
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那是路边的一户民宿,三层高的小洋房,靠近路的这一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牵牛藤蔓缠缠绵绵地附在了沥青楼板外。
“你说,为什么牵牛蔓都长在楼的这一边?”
张浩志想了一想,老老实实地说:“因为靠近路口的地方噪音又多尘埃又密,主人希望绿色植物可以帮助美化家居,吸尘减少噪音。”
等了一下,她没有回应,难道他又说错了什么?
“那是因为阳光。牵牛花的蔓茎总是要朝着阳光指引的方向生长,否则它们会枯萎;而楼的那一侧被高的建筑物挡到阳光了,所以牵牛花的蔓茎都密密麻麻地拥挤在有阳光的地方。”
“你是生物系的学生。”张浩志肯定地说。
她笑笑,不置可否。
“你要去哪里?”
“去还东西。”她拍拍身边大大的斜挎包,“你呢?去哪里?”
“我……瞎逛。”
说谎的时候他一定是脸红了。
她狡黠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已经洞察一切。
其实,张浩志是害怕她后一站下车,这样他就不知道她要去的地方;但是,他又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到站,那样,就可以幸福地呼吸有她的空气了。
蜜湖路口。
她站了起来,唤司机停车。
他也慌乱地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下车。
她走在前面,银灰圆头的平底鞋,微O形的双腿可爱地一脚前一脚后。张浩志轻快地跟着她的脚步前进,心中的欢喜已经满溢。
走至一幢日式洋楼前,她停住了脚步。
洋楼的镂花铁制大门庄严肃穆,门畔的右侧有一块花梨木制的长方形板,上面写着“张宅”。
难道她要进去的是这一户人家?
她偏过头,指着西南侧围墙,“你看见了吗?绿的叶子和红的桑椹,满满地挂在树上,好诱人啊!”
那是从日式洋楼的花式围墙里伸出的一枝桑椹。
正是六月时节,紫红的饱满的桑椹一颗颗缀在树上,不足三十厘米的枝干上就可以结出成千的艳红果子。
“你知道吗?桑椹的样子就像是一颗带壳的花生,却被染上了郁金香紫,咬一口,甜香笼舌。桑椹一开始是青涩的,身上长满了绿白的刺,等到成熟时,那些绿白的刺都软化成了糯香的肉了。”她继续说。
而她防御的武装,像非洲豪猪的黑刺,还是像桑葚的青刺呢?
张浩志暗暗祈望她是后者,这样才有机会软化她的戒备。
走了一段路,她又停下来,回头。
她看着那桑葚,眼睛里闪着一种留恋的光芒。
张浩志转过身往后跑,敏捷地翻上墙头,一折,就把桑葚截下一大枝。
“汪汪。”狗的叫声立刻逼来。
他跳下墙头,拉起她的手往前冲。
虽然很慌忙,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她温婉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他的中指和拇指。
“桑椹。”
俯在墙角喘气的她,脸色苍白,他还以为她就要昏倒了。幸好,慢慢地,她站稳身子,接过这一枝红红绿绿的桑椹,低下头,不说话。
张浩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有一滴、两滴、三滴的雨水掉落在晴朗的蒸着热气的街道上。
她哭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水气氤氲,模糊得像下着雨的天空。
“谢谢你。”她低低地说,几乎如蚊语,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我到了,你回去吧。”
她小小的背影,慢慢地走进了前面的一座建筑物,上面有地方电视台的标志。
她的似水流年,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痛苦或者快乐呢?
那一枝桑椹,让她有了什么样的回忆呢?是真实的梦幻,还是虚假的生活呢?而她的灵魂是坚硬的,还是柔软的呢?
张浩志知道不能去刺探别人的私隐,那是不道德的行为,是残忍的行为,但是爱情可以忍受隐瞒或者空白吗?
有一段时间他频繁地坐每一趟从天华路到蜜湖路口的公共汽车。
上车之前,他都希望306路的大胡子公交司机刹一下车,这样他就可以自然地像章鱼一样摇摆,也许就可以听到那天使般的笑声了。
可是,有时候,他的座位旁边是一个紧张兮兮的中年妇女,有时候是一个戴大框眼镜的小学生,有时候是一个穿着灰白唐装的老爷爷……就是没有一个像水一样的女孩子。
车停了,从车门走进一个孕妇,粉红色的孕妇裙像一个大号的圆鼓。
他失望了,可下一秒,看见了紧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小巧的女孩子,穿着桃红色的T祖衫和海水蓝的牛仔裤,走路的姿势像是跳跃的花朵。
她慢慢地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倏”地站出来,大大声地喊:“嗨,我在这里。”
她那样自然地走过来,仿佛这情节已经做了一万年般熟稔。
“你都已经笑到露出两排牙齿了。”
她调皮地笑,张浩志就恨不得有四排、八排的牙齿可以露出来。
“今天,你要去哪里?”
“还是到电视台啊。”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帮电视台的一个动物节目翻译英语。”
“哦,你是……”他的脸又红起来了。
“我是外语系大二的学生。”
静静的,她把头又转向车窗外的多彩景观。
“蜜湖路口的乘客,请下车。”
她站起来,自己往外走了。
张浩志突然有些生气,她永远都是这样没有礼貌的人吗?
只犹豫了一下,车就已经开走了。
他坐在车窗边,终于还是忍不住趴在车窗偷偷地看她走路的样子,低头,O型腿一前一后,海草般的头发在风中飘舞。
车速很快,很快,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了。
张浩志沮丧地低下头,却发现她的座位上有一个长方形的荷花白信封,干干净净的,没有收款人、落款人、邮票,也没有缄口。
他的手掌可以履盖得住信封的四角,恐怕这种迷你型信封不过六厘米长吧。可是,这窄窄的六厘米却像一个荒芜的旷野,让他不敢有探险的勇气。
深暗的夜晚,他突然醒来,珠锈灰的床单在暗夜里透出一点点的色彩。
在方形枕头下,是她的荷花白信封。
这一夜,他睡得又甜蜜又惊惶。
张浩志好像呼吸到她挑选这款信封的丰美心情,呼吸到她用尖细的铅笔写字时的洁净心情。从深夜三点多,他一点一点地将身体从被窝里拔出来,一下一下地扭开床头灯,直到确定这样细微的动作老天爷是不会知道的。
然后,他打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薄薄的叠成四方形的信纸。
街坊流行的心理学书说,把信纸叠成四方形的人,是心思单纯的人。
信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还有凹凸不平的齿痕。
而他也发现了,荷花的信封是张A4复印纸折成的。
海豚先生:
你好!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不过,我给你造了好多的绰号。
下雨的时候,你呆呆地站在楼梯上面,嘴里喃喃地数着七里香的朵数,又古怪又好笑,于是以为你是一个有妄想症的神经病。
在凤凰花树下,我首先看到一双沾满尘埃的球鞋,一条松了的带子疲倦地甩来甩去,于是我确定你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垃圾堆。
在公车上,你举起笨拙的熊掌向我打招呼,脸色涨红,活脱脱是一株会活动的番茄。
在偷桑葚的时候,我几乎要以为你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贼了。
这样的你,一个个重叠在我的脑海中,我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不过,我真正认为的是:你是来自深海误入尘世的海豚。
我曾经见过一尾海豚,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你的眼睛,我一直都觉得记忆深刻,原来是童年时候深藏在脑海中的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所以,我只好称呼你为海豚了。
张浩志在温暖的被里闷了许久,头脑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一阵骇人的笑声。
这声音是从他的嗓子里发出来的,压抑不住的笑声。
原来,这封信是写给他的!
他一直努力着如何让她的记忆里有他的存在,现在她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张浩志发现,失眠并不一定全部都是痛苦的,有时候失眠是一种焦灼的欢乐。
可是,在她所有的假设绰号里,竟然不是动物就是植物,甚至是恐怖的反面人物,难道他给她的印象是这样奇怪的吗?
他一直讨厌滑不唧溜的软体动物。
比如,污土色的蚯蚓,恶心的寄生虫,凶狠的蛇。
海豚,黑实的躯体却显出聪明的可爱。
经过客厅的时候,他忽然记起二姐三月份从韩国带来的一份礼物,一对绿水晶的海豚吉祥物,是韩国最流行的手机挂链。
春末的天气,是软绵绵的糖果。
外语系在植物园的后面。
植物园的小路是最有趣的地方,是艺术系李明德老师的设计作品。
初踏进植物园,并不觉得小路的奇妙,只有当你走完第一段路,突然发现前面是一条浅浅的水渠,窄窄的渠道上铺满了圆圆实实的石砖块,你踩着砖块过去,就很有一些惊心的感觉了。
小路的另一头,铺着五彩斑斓的小石子,你可以赤脚走在上面,让小石子按摩你脚底的穴道,这是植物园最受欢迎的小路了。
张浩志低着头看渠道的浅水,清清亮亮的,可以映出人的倒影。
“喂,你有没有在看路?”
他听到一把嚣张的声音,看见了一条深灰色的牛仔裤,再看见一件墨汁黑的吊带无袖长衫,再往上是一头卷曲如云雾般的大波浪头发,还有一双傲慢的眼睛。
眼睛里似有火焰。
温度一下子热起来。
他侧身让路,让这个放肆的女生走过。
“喂,你没有看到小姐我提着东西吗?不可以帮忙一下吗?”她却不走了,一手插着小蛮腰。
“对不起,我有事,不能帮你。”
“你是岩石还是朽木?”她皱起了眉头,“你有什么事呢?”
“找人。”
“找谁?”
“不知道。”
她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笑声,像一个女巫一样舞动长长的云雾般的头发。
“我要找一个女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的头发像深海的海藻一样又长又直,眼神静美,如秋天的湖泊。”
“你是诗人?”她不屑地扬起红唇,“我不和诗人、疯子打交道。”
张浩志的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词——“女巫”。
踏着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他开始忘记那个女巫离开的身影。
植物园的后面是外语系的教学楼了。
他不知道怎么问,就一直沿着大二的教室走。
拐过楼梯口的时候,他听到了圆头皮鞋从上一层楼梯走下来的清脆声音。
那股温柔蓝色水流又淹没了他。
他站在楼梯口,视线飘往走廊,计算着她下来的时间,可以恰好转过身惊喜的遇见。
“是你?”他转身,大喊。
一个短发的女生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张浩志窘困得想插翅而飞。
而天使,就笑眯眯地站在上一层楼梯。
阳光落在她的发尖,像三月的牛毛细雨一般捉摸不着。
“你好!”他讪讪地望着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
“逛逛。”
“怎么每次你都有大把时间逛逛呢?”她的斜挎包重复地压着她的右肩,“我可得去工作。”
“你在勤工俭学吗?”
“我在学校复印室帮忙。”
“为电视台动物节目翻译英语,在复印室帮忙。你究竟做了几份工作?”
“还有一份工作,”她眨眨眼睛,“读书也是一项工作。”
“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四点五十分到六点三十分,她一直在小小的复印室里工作。
“这都是同学明天上课要用到的,不能拖。”她很抱歉地说。
“我没有关系。可是,你工作这么多,累坏了身体怎么办?”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睛晶晶亮,像星光投入湖泊一样闪烁。
张浩志只觉得心慌。
他们肩并肩走出复印室。
长长的走廊,清清的凉风。
多么美丽的春末夜晚!
偶尔地,他的手臂碰到了她衣袖的蕾边,心就甜蜜得想找一个地方大声歌唱。
他请吃饭,在天华路的一家小面店。
“这家老板我很熟哦,面会下得多一些。”她开心地说。
所以,他们吃八块钱一碗的牛肉刀削面。
付钱的时候,在钱包的夹层把一只水晶海豚带出来了。
在耀眼的日光灯下,多切面的分割使水晶耀耀生光。
“这是朋友的!”
这本来是要送给她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撒谎了。
一直以来,张浩志都认为自己已经是很独立的孩子了,在学校住宿,搭公共汽车,一个人到美国旅行。可是,这种所谓的独立与她的不依赖的独立有着天壤之别。
他羞涩于自己找来这样一份随意的礼物就想给这么真的一个女孩子的肤浅。
这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她仰起头,月亮在她的脸颊如白莲花一样盛开。
“在有月亮的晚上,我很容易就想起一些故事,”她微微停顿一下,“我要讲一个关于桑椹的故事,你要认真地听哦。”
“好!”
“不过故事长了一些,我们要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她眯了眯眼,拐进了蜜湖路的临街住宅区,“我知道有一个地方。”
向左拐,再转一个弯,远远地,就可以见到一棵百年老桉树,在月色中香艳动人。
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神庙,供奉着大红袍的美髯公。
她在白光光的水泥地面坐下来,侧头看张浩志的表情,“你害怕吗?”
“嗯?”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也许我是一个狐狸精哦,哄你来这里,把你连皮带骨地吞了。”
“那你有没有狐狸尾巴?我倒是很想成为一位书生,住在荒山野岭,夜半诵读经书,突闻得敲门声,一个绝世佳人推门而入,那是美梦啊!”
她嘻嘻地笑。
她是不是狐狸精张浩志不知道,但他的魂魄已经都给她摄去了。
想必,聊斋里的书生都是心甘情愿坠入陷阱的吧。
我要讲的是一个小女孩的故事,关于桑椹、溪流、稻谷和风。
因为称呼上的问题,所以我可以简单地把这个小女孩称为我吧?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我住在一个农户。
八月的正午,穿行在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稻谷之中,踏着两个脚印大小的田梗,青青的嫩草柔软地贴着脚踝,让人心直痒。
太阳猛烈,但我却不怕,俯身在田梗上,左右的稻谷遮出一道阴影,折一枝稻梗,用力一吸,清清凉凉的汁水就冲进喉咙。
田的尽头,都会有一道小溪流,泥沙松软;一摸,大可以摸出一把小蛤。
溪流的旁边,稀稀疏疏种着几棵相思树,但是绿叶却多得如华盖,在阳光下,在微风中,在溪流上,恬静地呼吸着。
沿着小溪往东走,很快地,就可以见到盖着瓦砾片的白泥房子和一个小小的农家院子,种着咧口笑的番石榴,几蓬低矮的月季花,朴实的仙人掌。
五六岁的我从邻居家折下一支短短的桑葚枝,在春季时插在多雨的土地上,过了一个月,新的叶子绿油油地舒展着,又过了一年,便结了一大群果子。
在那一年,我便吃到了甜甜的桑椹果。
夏天的晚上,一家人乐融融地在院子里摆了竹椅,摇着葵扇纳凉。
我一下子就把一海碗撒了盐花的桑椹吃了个精光。
也许她的讲述很平淡,可是,在恋人的耳朵里,来自对方的声音都是天籁的。
是哪一个人说过,其实人生的每一件事都平凡、乏味,只有在讲给深爱的人听时,才会变得神奇。
“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是不是?”
虽然她把眼睛飘向远方,可是他却真实地感觉到她的语调并不是清澈的流水,而是从高山奔泻而下的流泉,有一种再也回不去的凄美。
“每一个人的过去都只能是凋谢的花瓣,再也不可能有重焕颜色的一刻了。”
她神思一点点渡回来,和着眼光,和着月光,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他看到了,一颗眼泪从她的眼眶滚下来,像荷叶上的露珠。
是不是,他的右手该伸出去,放在她娇嫩的脸颊上,抹去不合时宜的露珠呢?
他的右手在迟疑,在胆怯,仿佛被束缚,不能自主,终于还是放回了原地。
“我们回去吧。”她站起身,拍拍牛仔裤上的灰尘。
那一刻,张浩志的心也像被拍落的纷纷扬扬的灰尘。
面对你爱的人,她的故事与你分享,她的心情却是你捉摸不透的,这难道不是一种岩浆灸身的痛灼吗?
“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是我心中的疤,裂口是新生的皮肉,一揭就会痛。”她往前走,在辽阔的月光中像一枝哀伤的野百合。
天华路幽静的街道上,他跨前一步,她柔曼的身影便投射在他瘦长的影子上。
“我的家,在东成区,跟你是反方向,你不用送我了。”
他还来不及作出回应,一辆公共汽车从正面疾驰而来。她挥手,敏捷地跳上后车门,甜甜地说:“晚安,再见!”
公共汽车如飞箭一样地开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
“再见!晚安!”他对着****的空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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