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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三月,如火如荼的凤凰花燃烧了城市的天边。
“我们一起去看凤凰花,好吗?”
外面已经有些阴冷,他本想推翻她的提议,可是,她已经先跑到院子外了,微笑着张开双臂等待着他。
多年以后,他还是记得她的这个美丽的姿势,像是天使张开翅膀,向着高空飞。
在绿水江堤的尽头,有几株高大的凤凰花树,二人合抱的枝干擎天。
美人鱼仰头望高高的枝桠上一片红云般的凤凰花,“它们开得多艳啊!”
是啊,那凤凰花翘起的花蕾就像是美人的眼睛,勾魂摄魄。
“浩志,让我靠着你的肩膀睡,好吗?”
在漫天飞舞的红色花瓣中,美人鱼轻轻地让头倾斜成一个钝角,停在他的肩膀上。
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右手,调低自己的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风吹过,乌云一块一块地聚集在一起,不一会儿,天就一片蒙蒙暗。
微微的小雨下起来。
“美人鱼,你冷吗?”他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温柔地问。
“这么美的地方,我们明年还来,好吗?”
“美人鱼,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天空暗了下来,如白丝的雨停落在美人鱼翅膀般的睫毛上,像是一幕华丽的告别。
张浩志俯过身子,轻轻地舔了一下,那种奇特的味道,犹如是喝了一杯冰凉的眼泪。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雨丝线幻化为了雨帘,美人鱼的头垂落在张浩志的胸前。
风徐徐吹来,伴着冰凉的雨水,张浩志右手掌张开,抵在美人鱼蔷薇般娇嫩的眼睑上,左手插在她的膝盖上,这是一个“抱”的姿势,没有****的纯净的“抱”。
在这一刻,张浩志只觉得美人鱼闭合的眼睛是一支涂满了悲伤的利箭射中了他的心脏。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张浩志明白了这一句话的涵义。
一个是生界,一个是死界。
漫天的红色的凤凰花铺满了地面,如果这一天晚上某一个人偶然经过,他会诧异地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泪流满面。
冰天雪地的十一月。
新闻媒体开始追踪在巴黎举行的一个著名油画赛事。
出乎意料的,得到特别奖的却是一个无名的年轻人。
一位资深的评审说:“这是能够让看到的人流泪的灵魂之作。”
那只是一个少女的画像,蓝色的小花萦绕在她海藻一样的黑发上,那种蓝是来自于海洋在日光下的淡蓝,是让人永远都不能忘记的蓝色。
而有一道深蓝色如暗夜一样的颜色接壤了天边,看到的人都会以为少女是在一片蔚蓝的海洋里。抵着海礁,听那远方的竖琴之声。
那是海的女儿美人鱼的画像吧。
两年后的某一天。
阳光透明地照射在草围这一片与世无争的乐土之上。
远远地可以看见,蜿蜒曲折的小路直达一户农家小院,白墙灰瓦的平房,院子里有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桑椹。走过一些些,才发现老桑椹的左边是一块平平整整的四方形土地,种着小小株的玫瑰和柠檬。
门是虚掩着的,一个小孩子像山林小鹿一样欢快地跑过来,兴奋地喊:“张哥哥,有漂亮的大姐姐来找你……”
片刻,从虚掩的木门闯了进去,又冲出来,胖胖的小手捏在一起向着旁边一个着绿色毛衣的漂亮女生摇头,“这个张哥哥,一定又跑出去玩了,不过我知道他在哪里!”
女生微笑着,抬起头,眼神复杂。
“来,跟我来。”小孩子牵着漂亮女生的手,往院子一侧拉。
绕过有些枯黄的野草,往前走了大概一百米,一条清澈的溪流映入眼帘。属于他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了。
“张哥哥……”稚稚的童声传了出去。
一株株相思树静静地伫立着,在一片沉默中,一个年轻男子从灰褐色的枝干后走了出来。
“张浩志,好久不见。”女生轻轻地说。
张浩志渐渐走近,凝视着漂亮女生,沉静的眼睛涌上温暖的笑,“女巫,好久不见啊。”
男人啊,李明丽的心闪过一声谓叹,两年不见,他的一个微笑仍能如魔曲般拨动自己的心扉。
“浩志,你在这里很久了吧。”
一阵风吹过,梧桐树叶飘落在张浩志的宝蓝围巾上,他露出一丝疲倦的微笑,“是啊,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
李明丽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她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坚韧的爱让她相信丘比特的存在,可是同样这一份爱也让她的心泛着酸。
“看这里,”张浩志靠近一颗相思树,抚摸着树干一侧,“我和美人鱼的名字似乎也长大了一岁。”
李明丽转身,藏在树干的后侧,也藏住自己快要涌上来的眼泪,是的,她仍然无法忍受张浩志假装若无其事,那云淡风轻的言语笑容中的寂寞总像一把匕首刺入她的喉咙。
“女巫,你又哭了是不是?”张浩志皱眉,“巫婆的眼泪可不值钱啊。”
“眼睛吹进沙子了。”
“是吗?”张浩志迎上两步,站在李明丽面前,带着浅浅的无奈,“傻瓜,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可是你还是放不下。”李明丽在泪雾中盯着张浩志,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个机会了,“即使你一样吃饭、一样睡觉、一样作画、一样生活,可是这样的你只是一具躯壳,一具触摸不到灵魂的躯壳!”
一抹苦笑如海浪般翻滚在张浩志唇边,他摇摇头,轻轻地说:“女巫,你别这样。”
“怎样?我怎样?”这时候,李明丽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弃权不问。
“明丽……”
这是张浩志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李明丽心怦怦地跳,她等待着张浩志作出一个选择。
“对不起。”张浩志轻轻地说,从相思树旁走过,仰头望着蓝天下飘落的梧桐叶,一股像溪流般清澈的阳光垂落下来,恍若美人鱼温暖的微笑。神啊,要他怎么告诉女巫,关于美人鱼的记忆,就像是画布上的那一抹举足轻重的颜色,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变轻变淡。
看着张浩志的背影,一种说不清楚的撕痛感觉打垮了李明丽紧绷着的最后一条神经。她知道,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正在上演着滑稽,可是停止的按钮在哪里呢?
两年前的一天。
她从工作室出来,开车回家,在红绿灯处等待。
忽见前面白色斑马线上走来一位年轻男子,手掌上一捧鲜红欲滴的红玫瑰张扬地绽放异彩。
呵呵,这么勇敢的男人。她不禁多看了一眼,却整个人怔住了,然后做了至今也觉得不可思议的行动:从车上跳下来,直冲斑马线上。
娇嫩的杨黄裙裾在空中飞扬,刹那停在了年轻男子眼前。
绿灯亮了,司机们的嚷声,车喇叭声,杂乱的脚步声,她统统都听不见,只听得见自己轻轻的喘气,“张浩志,你怎么在这里?”
张浩志愕然,继而浅笑,拉住她一起回到车上,说:“女巫,你打招呼的方式还真特别。”
堵塞的车流起动。李明丽的脸色赤红,“你要去哪里?”
“去见美人鱼。”
那一捧红玫瑰霎时如火般烧痛她的心。
深呼吸,她微笑着,“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张浩志点头。
循着他的指引,车子向着郊处飞驰。
一股越来越奇怪的感觉像细绳一样勒紧了李明丽,车停在了郊处一个著名的墓园内,她强打精神开玩笑,“你和美人鱼不是在这样的地方约会吧?”
“是啊。”张浩志言简意骇地肯定。
踏着白砖瓦砌成的通路,火柴盒一般整整齐齐的坟墓,看着张浩志在这一排的最尾端停步。阳光一下子刺眼,李明丽竟觉空气沉滞难以呼吸。
“美人鱼她……”
“三个月前,美人鱼她,”张浩志俯头看自己的臂弯,仿佛注视着珍宝,“就在我这里睡着了。”
她说不出话来,空气中像有什么爆炸了一下,很重的一声,足以震撼心脏。
张浩志半跪着,伏在大理石墓碑前,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滑过,微笑如春风般沉静如雪山般清远,缓缓地,从手中的红玫瑰中抽出一卷檀木画轴。
“那是?”李明丽一声惊呼。
从画轴中抽出来,呈现在墓碑之前的赫然是一人物画作。一种纯粹蓝色,像是阳光依赖于海水,海水融合了阳光的一种神秘的淡蓝色,笼罩着一个少女,少女的眼睛,能让看到的人流泪的眼睛。
这不就是格莱茜油画赛事特别奖的作品吗?
张浩志从口兜里摸出打火机,食指轻轻一动,火焰吞噬了画卷的一角。
“美人鱼,这是给你的礼物。”
从墓园出来,在车上,李明丽像走进一场梦魇。而后的两年,一种奇妙的感觉像穗苗一样在心里疯狂滋生。那是什么?两年后的今天,在相思树下,听着张浩志小心翼翼的拒绝,她明白了,当初所种下的是一种无望的幻想,是一种可怕的渴望。
究竟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
是期待着奇迹,还是期待着侥幸?
可是,这一刻,张浩志已经告诉自己,无论过程怎样,她能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
从世外桃源一般的草围回来,走在车水马龙、纸醉金迷的街道上,李明丽毫无目的地乱逛。
阳光如透明丝绸披在身上,感觉竟有些冷。
街道上走来三五一群的高中生,蓝色的百褶裙像栀子花盛开,那是多么骄傲的青春啊。偶尔地,便有一个男学生拖着一个女学生的手嬉嬉笑笑地经过,用一样款式的书包,用一个MP3的两条耳塞听同一首歌,年少的脸庞上满是甜蜜的微笑,情到深处,竟然还在拐弯处的檐边偷偷地吻一下,丝毫不顾虑周围大人们或惋惜或谴责或生气或鄙夷的眼光。
这种勇敢——曾经也是她李明丽的专利。那时候,她像一个任性的公主,拥有所有想要的东西。
只是现在,她却只能怀念了。
迷迷糊糊地跟着几个学生走到巷尾,一间小小的店铺。几个女生嘻哈着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提着一个个色彩缤纷的小纸包出来。
李明丽往前走,小小的店铺前赫然用五彩玻璃纸贴着“梦想糖果店”。
推开镶着糖果的门把,一个素面朝天,神情恬静的女生站在柜台后。
空气里有一股好闻的甜香,李明丽贪婪地呼吸。
“请问你要什么?”微笑着的女店主细语。
“我不知道啊。”李明丽茫然地望着一屋子的糖果。
女店主抿嘴一笑,踮起脚,从身后的高阶柜台上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瓶子,轻轻地说:“你看,这种糖果你喜欢吗?”
那是一只小小的闪烁着钻石光芒的玻璃瓶子,很简单的样式,里面塞满了鼠灰色的长条形糖果,在这满间彩虹般绚烂的彩色糖果中静静地绽放独特魅力。
女店主轻轻地捧起来,端详着,“像是这种黑巧克力加上仁的糖果,是可以让阴霾的心情变好的。”
这么诗情画意?李明丽哂笑,“真的吗?”
“说实在话,”女店主露出迷茫的神情,“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别人告诉我的,我从来没有试过。”
真是一个坦白的人。李明丽接过玻璃瓶子,摇一摇,听见锡箔的糖纸在瓶子里碰撞出一种沙沙的声响,轻声说:“给我一点吧。”
不管如何,难过的时候让舌蕾品味甜腻的味道是可以驱除忧郁的。这个道理,李明丽还是一个娃娃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种糖果叫做‘缤纷七色’。”女店主把糖果瓶子放入一个漂亮的四方形纸盒,一边递过来一边说。
缤纷七色?像是彩虹一般的七色糖果?李明丽提起纸盒后点头,走出店铺,薄薄的冬日阳光照下来,她的脚步似乎不那么沉重了。
“梦想”糖果店。
天色已晚,是收铺的时间了。
游馨兰仔仔细细地把所有的糖果瓶子都重新地排列整齐,在她纤细的温柔的手指下,这些可爱的糖果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踮起脚,伸手拿起一只小小的闪烁着钻石光芒的玻璃瓶子,放在柜台上,让橘黄色的灯光照在鼠灰色的长条形糖果上,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是她开这间铺子的两年零八天,卖出了第一份“缤纷七色”。
是什么让她把自己珍爱的糖果介绍给那个野性十足的女生呢,是因为这个眼神犀利而狂热的女生试图用骄傲来掩饰自己的失落吗?是因为这个看起来拥有一切的女生空洞的表情吗?还是因为这个漂亮的女生和自己一样备受寂寞的折磨?
在她进来的一瞬间,店子像是镀了金子一样光芒四射,可是游馨兰却一眼看穿了这个女生。是的,那种自然流露的只是一厢情愿地爱上一个人的寂寞滋味,是那么的熟悉。
昨日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正是花季的年纪,喜欢穿红色的蓬蓬裙,眼睛里蓄满温暖。
即使是学业繁重的高中,可是女生和男生的情感故事却满天飞。
就是在那一天,她站在木棉树下,烦恼着明天美术老师要交的写生作业。
“学校的一角?”她抱怨着,“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画啊。”
可怜的游馨兰,一点美术细胞也没有的游馨兰,一手抱着画板一手拿着3B铅笔,眯细了眼睛测校门与教学楼的大概距离,她一直往后退,再往后退一步,再往后三步,再往后退四步……
“唉!”一个男生的惨叫声打破了她的沉思。
怎么啦?她往下一望,在她红色的蓬蓬裙下,是一个仰卧着的男生!
“流氓!”游馨兰气得一跺脚。
“哎呀!”又是一声更激烈的惨叫。
呆了半晌,游馨兰反应过来,是自己不小心踩到了这位男生。
“对不起。”她连忙跳开,脸红如蔷薇花瓣。
男生捂着淤青的嘴巴站了起来,深遂的眼睛里仿佛有月光荡漾。
游馨兰看呆了。
因为这一个戏剧性的意外,她认识了这一个眼睛里仿佛有神秘月光的男生——刘少康。
而她的写生作业,在刘少康的好朋友李明德亲自操刀下竟然得了一百分。
成为朋友后的某一天。
三个人一起聊天,不知怎地谈到了未来。
“李明德,你的梦想是什么?”
李明德微笑不答。
“小子,别装模作样,你不就想成为一个作品可以传世的画家吗?”刘少康倚着白栏杆,给李明德一拳。
“那你呢?刘少康。”
“我呀,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刘少康像一只随时准备猎食的豹子般眯细了眼睛,又侧身对着游馨兰,“你呢?”
游馨兰低下头,雪白的脖颈修长如同天鹅,“我想成为时装设计师,可以有很多漂亮的衣服穿;还想做一个导游,去领略美丽风光;可是,我又很想开一家小小的糖果店,那样就可以每天都有零食吃。”
“肤浅!”刘少康不屑地评价。
这包话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她的心脏,她生气地瞪着刘少康。
一秒,两秒,三秒……
刘少康眼睛的月光仿佛蔓延出来,像瀑布一样倾泻在游馨兰的身上。后来,她想,也许自己就是在这一刻爱上了刘少康。
从此,她开始了寂寞的单恋。
不曾表白,也不曾拥有。直至高三的时候,她随母亲到了另一个城市,慢慢地便少了联系。
大学毕业以后,有一段时间她工作要出差。
然后,很偶然地,她在机场等待上机的间隙,随手在报亭买了一本杂志,看到了李明德的人物专访,杂志里那个优雅的男人果然如同当年希翼一样成为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画家。同时,在这本杂志中,李明德提到了一位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只言片语带过,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刘少康。
“他性格与我相悖,爱钱胜过一切,不过我却可以从他的铜臭味里找到灵感,这大概也是我创作的一种形式吧。”
不久以后,得到了刘少康的消息。
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宣传,一时之间,几乎所有的报纸,电视媒体都可以见到这种糖果的广告。
“人的感情有光明和黑暗两种,而黑暗的情感包括了寂寞、悲伤、难过、痛楚、失落、孤单……而每一颗‘缤纷七色’,将是抚慰你黑暗心情的甜蜜糖果。”
“缤纷七色——让心情不再阴霾。”
在一张报纸上,游馨兰看到了这么长篇的一段广告词。然后到网络,她查找了这种糖果的生产商,这家“康氏”公司的总裁原来就是刘少康,而这种糖果恰是他们公司新一季的主打产品。
一个月后,她辞去了工作,开了这一家小小的“梦想糖果店”,进的第一种货便是“缤纷七色”。
她不知道,刘少康是否还记得十七岁那一年的梦想。只是,看到刘少康成了糖果业里的巨擎,她满心欢喜地以为这或许与她有着某种联系。
现在,每一天夜里,一天一个糖果瓶子相对已经成了必做的功课,她对着“缤纷七色”发呆,自言自语,把心事都告诉了它。
春天也许就要来了吧,空气里有了一些绿色的元素。
李明丽慢慢地走着,不远处,便是梦想糖果店了。
推开门,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挑选糖果,女生娇嗔地指着这指着那,而男生则是宠溺地笑,频频点头。
游馨兰快速地把糖果分类放入一个个纸袋里,送走了年轻情侣。
“很累吧。”李明丽伏在柜台一侧关切地问。
“还好。”游馨兰甩甩酸楚的手臂,“一起喝杯茶,好吗?”
李明丽笑,“又要来打扰你了。”
“你不是会说客气话的人。”游馨兰谅解地笑,从柜台底层拿出两个卡通熊的粉红杯子,撒入一勺碧螺春,冲80°的开水,让麦芽状的茶叶在水气里旋转。
自从那一次买了“缤纷七色”后,李明丽几乎三天来一次,慢慢地,竟有了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或许是因为她们在彼此的身上都嗅到了单恋的等待吧。
李明丽端起热腾腾的碧螺春,就着杯口轻抿一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在糖果店女店主快收铺的时候走进来,一起静默地喝一杯茶,大家很少说话,但这个女店主似乎有一种让她心安的味道,一踏入糖果店,她似乎像踏入了一片宁静的山林。
“想吃糖吗?”游馨兰问。
李明丽摇摇头,停了一会儿,说:“我听你说过,你没有吃过‘缤纷七色’。”
“是啊,我没有吃过。”
“可是,你知道吗?”李明丽露出古怪的神情,“这种糖果不是甜的。”
游馨兰已经举起的茶杯倏地停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踮起脚,从柜台高层拿出一瓶,撕开蜡色标签线,“哗啦啦”地倒在柜台上,捡起一颗,剥开锡箔的鼠灰色包装纸,将褐黑色的糖果放入口中,舌蕾轻轻一挑,眉头微微皱起来,失声叫:“好苦啊!”
李明丽点头,漂亮的大眼睛黯淡下来,“像黄连一样的苦涩。”
寂静。
一片寂静。
“原来,暗恋的味道就是这样的苦。”游馨兰喃喃地说。
李明丽看着皱眉咽下“缤纷七色”的游馨兰,知道她似乎受到了冥冥指引一直来这里的原因。原来,这个眼睛里蓄满温暖,神情恬静的女生和她一样,也是一个孤单的暗恋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真的会变好的。”李明丽拿起一颗鼠灰色糖果,奇怪地说。
是这样吗?舌尖流过一阵阵苦涩的味道,情感是无形的,可嘴里的这种苦是有形可感的。
像是一个伤疤,如果只是逃避着不去理睬它,那么它愈合的时间会更长,而如果把伤疤裸露、包扎,它的复原速度却会加快。
每一个暗恋者,如果只是把喜欢深藏在心里,就会像长钉刺得更深。与其选择逃避,不如选择面对。
这是“缤纷七色”糖果的启示。
“是谁创造了这种奇妙的糖果?”李明丽自言自语,“这个人一定受过情感打击。”
这句话如同匕首一般,刺中了正准备拆第二颗糖果的游馨兰。是啊,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守护着自己这份卑微的情感,可是,望着“缤纷七色”发呆的七百二十八天里,她从来没有想过,刘少康的情感世界是一片空白还是繁花似锦。
是她的这份感情太纯净了,还是有别的原因呢?
游馨兰低下头,轻轻地把糖果放入口中。
这是在哪里?
游馨兰猜想,自己一定是迷路了。
因为想拿到更新鲜更齐全的糖果,所以一个人到完全不熟悉的南郡市。
如果不是赶时间,那么她现在所处的地方还真是适合休闲的好去处。
在街道的两旁种遍着南方的美人蕉,一丛一丛地在初春绽放光彩,有一些早抽的嫩叶在淡淡的日光下美得不像话。
再往前一些有一个小小的报亭,游馨兰快步走过去,看见一个瘦瘦的尖下巴男人正在看报纸。
“先生,你好,请问你知道康氏糖果专营店吗?”
尖下巴男人慢慢地抬起头,盯着游馨兰,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我知道,可是小姐,你买报纸吗?”
这个奸商!是在暗示游馨兰他可以告诉她详细地址,不过作为代价游馨兰必须买一份他的报纸。
犹豫了一下,游馨兰摸出钱包。
“这位小姐,我知道康氏糖果专营店。”一把略带沙哑的男声就在此时响起。
游馨兰侧身,看见绿色报亭旁站着一个挺拔的男人,单眼皮轻佻地往上翘,看起来像一只神秘却充满诱惑的非洲狮子。
“我本来想买一份今天的体育报纸,不过现在改变了主意。”男人微笑着对尖下巴奸商说,又转身彬彬有礼地对着游馨兰,“这位小姐,不知道我可有荣幸为你带路?”
这个男人带着危险的气息,但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游馨兰知道自己无法抗拒,她点了点头。
男人开一辆纯蓝色的3。0天籁。
打开车门,驾驶座位上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是杂志、复印纸、矿泉水瓶,还有男人刚买的内裤礼盒装。游馨兰微微脸红了,男人却不以为意,随便把东西扫到一边,玩世不恭地笑,“将就一下。”
纯蓝色天籁穿行在美人蕉遍开的街道上。
突然,男人皱眉,方向盘一转——九十度的一个拐弯。
毫无预兆地,游馨兰身体往左一倾,跷起右脚踩空,于是更加无法控制自己,头狠狠地撞上了男人的右侧,她感觉到头上的那一只蝴蝶发卡勾到了什么。
“哎呀!”男人刹车,伴随着一声惊呼。
多么熟悉的声音。
游馨兰瞪大眼睛,这一声“哎呀”带着孩子气,十七岁的那一幕像黑白影片浮于脑海之间。
男人有些狼狈,这个奇怪的女生的身体重量几乎都压在他的身上,右脸颊火辣辣地痛,似乎有些微血丝流了出来,大概是被那只颜色绚烂的蝴蝶发卡的尖角划到了。
“这位小姐?”他发觉了这个女生的怪异,可是他更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游馨兰看着男人的眼睛,是的,这一双月亮之眼,像是深潭藏住了月光,本来已经内敛,可是刚才的这一问,哗啦啦地都流了出来,她的手轻轻地抚上男人的右脸颊,慢慢地却无比清晰地叫:“刘少康。”
刘少康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个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的女生,是他的哪一个女朋友呢?他可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自从发现自己心里藏了一个李明丽,他已经不再频繁地更换女朋友。而且,当他体验到爱情的痛苦之后,他为自己曾经漫不经心地对着那些女朋友残忍地说:“对不起,我不再爱你”感到了内疚,他发誓再也不能伤害爱他的人了。
后面传来了响亮的喇叭声,惊醒了游馨兰,似乎回到现实,看到了这个男人的眼睛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她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不安地摩挲着,责怪自己,“对不起,我一时认错人了。”
刘少康又是一愣,这个女生究竟是谁?他重新启动车子,开了一小段,慢慢地开口:“我是刘少康,请问你是?”
他是刘少康?游馨兰的无名指掐住了手臂的肌肉,原来她没有认错人,只是刘少康已经忘记了她。想到这里,她唇边开了一朵苦涩的花。
“我是游馨兰。”她说。
这个名字刘少康并不陌生,他过去的岁月一下子涌了回来,惊喜难以压抑了,沧桑的声音变得年轻,“馨兰,是你,前几天和明德还提到你呢。”
“明德还好吗?”游馨兰知道刘少康的兴高采烈不是假装的,可是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嗯,我们都好。”刘少康的单眼皮眼睛明亮了,“高二的时候你转校,寄回来的第一封信我们俩都还会背呢。”
“是吗?”
刘少康顽皮地笑,像一个孩子一样天真,他身上的那种历经风雨的沧桑气质不见了,“明德,少康:当你们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另一个城市了。我到了一个新的学校,没有了你们两个乌鸦嘴,生活过得又惬意又舒服。有空多联系啊。”
游馨兰不禁也笑了起来。
那时候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她不觉得遗憾与不舍,可是,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总觉得身边缺少了什么。许多年以后,她才明白,是因为对刘少康的思念才让她的生活的某一部分成了空白。
不过,倔强的她却没有提起过只言片字。
“后来呢,我和明德一起写了几封信给你,为什么就突然断了音讯?”刘少康一本正经地说,“害我们两个大男人伤心了一段日子。”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游馨兰仰起头,让涌上来的眼泪流回去。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不用了,是不想再流无谓的眼泪,只是在刘少康面前,她觉得自己坚强的神经一下子崩溃了。
看到了仰起头的游馨兰,眼角沁出一滴晶莹的泪珠,刘少康知道,她一定在以往的那段岁月经历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艰辛和痛苦,他的心不由得怜悯起来。
“现在呢,你在做什么?”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糖果店。”
她的糖果店的名字叫做“梦想”,不知道刘少康是否还记得呢?
“真的吗?”刘少康不好意思地笑,“那时候我还因为说你肤浅幼稚惹你生气了。”
“你呢?”
“我,”刘少康轻轻地笑,指着前面,“康氏糖果专营店到了。”
果然,那带着浓郁童话风格的康氏糖果专营店在街道一侧静静地迎接着他们。
橘黄和亮红的暖色系墙壁,郁郁葱葱的绿色藤蔓,一走进去就仿佛踏入了每一个女生心目中的梦幻童话城堡。
穿着白衬衣黄短裙头上插着卡通米奇耳朵的可爱店员穿行其间,气氛和谐而美好。
“这个设计是明德做的,那个童心未泯的家伙希望每一个到糖果店来的人都能感受到天真的甜蜜和简单的快乐,”刘少康有些感叹,“到这里来,心情总会变得平静。”
游馨兰默默地点头,从柜台上拿起了康氏全球连锁专营店的宣传简册。
“在你现在的那个城市还没有专营店吧,”刘少康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簌簌”地翻动宣传彩页,低声说:“馨兰,你想不想开一家更大的糖果店?”
游馨兰知道刘少康的想法,这是一个美丽的诱惑,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签约和资金的事情,”刘少康骄傲地说,“只要你喜欢我就做得到。”
“只要你喜欢我就做得到”——这是一句誓言吗?
游馨兰专注地凝视着刘少康,脸颊微微泛红,她坚决的心动摇了。
刘少康从宣传彩页中抬起头,恰好迎上游馨兰的眼睛,一瞬间,他似乎从游馨兰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令他害怕的暧昧,但他立刻否决了这种可笑的想法。
在游馨兰和他之间,隔着漫长的七年,他不相信,游馨兰会蔑视时间的流逝喜欢着他,一个人的情感是不可能这么理会的。
可是,这一刻,刘少康似乎忘记了,他也是高中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喜欢着李明丽直到现在。同时,他也忽略了,爱情就是最不可解释,最没有道理可讲的。
这时候,店里一个矮胖的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不经意地瞄过来,神情一怔,立刻快步地跑过来,毕恭毕敬地说:“大老板,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和朋友来看一下,你忙你的。”刘少康挥挥手,那种神秘的冷漠立刻充盈着他的周身。
这一个男人是她认识的那一个麦田少年吗?
“是。”中年男人退到一旁。
刘少康拿过宣传彩册,遮住脸,朝游馨兰轻轻地眨一下眼,哂笑,“我没有故意瞒你的意思,康氏是我的。”
游馨兰微笑,她早已经知道了。
刘少康打电话给李明德,不巧的是,李明德受邀到一个度假山庄做园林设计。
深蓝色的天籁开在路上。
“你不用特意送我回去。”游馨兰说。
从南郡市到她居住的地方,有三个多小时的路程。
刘少康轻轻地笑。两年前,他逃到英国,试图让自己忘却在这个城市的记忆。这一次因为国内连锁专营店的事情回来,也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记忆了。只是,要回到有李明丽存在的城市,他的心还是微微地悸动。
“我住在碧榭花园,我们住的并不远啊。”
“可是,怎么总没有遇到?”游馨兰脱口而出。
“是啊,为什么总是遇不到?”刘少康有些惆怅地说,“命运真是很奇怪。”
游馨兰敏锐地捕捉到了刘少康语气中的复杂情绪,她突然想起了李明丽的那一句话——“这个人一定受过情感的打击。”她不希望这样,怀着侥幸的心理,她问:“你们公司的‘缤纷七色’为什么是苦的?”
刘少康一怔,鼻子上的皱纹叠了起来,过了一会,他慢慢地说:“作为外行人士,一般来说我是不去干涉制作师的工作,不过,缤纷七色的创意却是我提出来的。那种苦不过是未经加工的咖啡粉细末分量重了一些。”
“可是,比黄连还要苦的糖果会有市场吗?”
“事实证明,”刘少康恢复了阳光微笑,“人们喜欢这种口味。特别是在孤单的时候,最适合开一盏昏暗的灯,懒散地躲在被窝里,轻轻地剥开糖果,慢慢整理内心的情感。”
这是一种吞咽痛苦与寂寞的过程。
游馨兰不再说话,已经肯定了,刘少康曾经在过去的一段日子不停地以这种方式疗伤。原来她只是把“缤纷七色”看作是类似刘少康的存在,却没有想过,这种带着苦涩味道的糖果却还是刘少康情感的体现。
他并不快乐。游馨兰偷偷地注视着刘少康,仿佛之间,在刘少康的微笑中发现了深深的寂寞。
即使微笑着,却笑得无比寂寞。
看起来,她比他还要幸运。
在她开糖果店的这两年里,“缤纷七色”是她精神的慰藉,她偶尔会觉得孤单,但从不感到寂寞。
这一刻,刘少康感受到了游馨兰的目光,像是母亲慈爱地看着自己经受挫折倍觉无助的孩子一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卸下了伪装,让脆弱慢慢地笼罩住自己。
“在‘缤纷七色’推广的这一段时间,的确是因为我经历了一段无望的单恋。”他艰涩地说,“那个女生喜欢着一个磐石般倔强固执的男生,而我,在她的背后默默地压抑着妒嫉。
“每一次,当她向我询问应该怎么办,当她把两个人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告诉我的时候,难以想象,我竟然可以微笑着给她意见。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难以自禁,一遍又一遍地搜寻着她的身影。
“做了要离开的决定,心好像被撕裂了一样,却感觉不到痛,仿佛神经和身体都麻木了一样。
“我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她,”刘少康望着窗外,“可是,好像忘得还不彻底。”
慢慢地,游馨兰纤细的温柔的手放在了刘少康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上,一阵冰凉的温度从刘少康的手掌上传来,她竭力想让自己温暖他。
“馨兰,你……”刘少康刹车,停下来望着游馨兰。
游馨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少康,我喜欢你。”
像是一个惊雷在刘少康心中炸响,他用最后一丝理智试图从游馨兰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掌,可是,那种灼热的紧握让他无法拒绝。
这个高中时代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他不愿意伤害她。
这个爱着他的女生,他不忍心伤害她。
刘少康不知道在爱情里,拖泥带水的爱,勉强的爱才是对别人最大的伤害。
一路无言。
游馨兰带着忐忑不安的甜蜜依偎在刘少康的身上。
她一向不是一个勇敢的女生,可是对于刚刚的告白她却不后悔。
爱了刘少康七年的她以为,自己可以战胜那个留在刘少康脑海里的影子。
如果,当初在随母亲离开之前,她便不顾一切地向刘少康表白,也许今天,她就不会这样被动。
游馨兰知道,这一次自己还是选择沉默的话,那么这一辈子将生活在绵绵无尽的遗憾中。她不愿意重蹈母亲的悲剧。
在她年幼的记忆里,母亲与父亲几乎是不说话的,只是让小小的她在他们之间传递一些简单的冷淡的话。那时候,她还不觉得是缺陷,以为天下父母都是这样。
有一天,她在同学家吃晚饭,看见别人一家三口温馨无比的亲情,才恍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中缺少了什么。
回到家中,她责问母亲。
她温婉美丽的母亲暗自垂泪,搂住她在怀里,一迭声地说:“馨兰,对不起。”
自从那一次,她幼稚的心便比同龄人成熟一些。
年纪越来越大,她开始了解,自己的家庭是一个无爱的家。
母亲在家庭的压力下,与初恋情人分手,嫁给了她并不爱的父亲。
而父亲为了某一种原因不情愿地娶了母亲,婚后不久便在外面公开养了一个小蜜。
她同情母亲,在高三的时候,母亲突然有了频繁的电话,低垂的眉眼变得生动鲜活,一天比一天快乐起来,她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母亲这一阵线,支持她和初恋情人复合。
那一段日子,是母亲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她脸上时常洋溢着情不自禁的微笑,虽然那个男人是游馨兰所陌生的,可是因为一份共同的爱,他们的心出乎意料地贴得更近。
游馨兰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地久天长。
可是母亲和男人一起去旅游,在回来的路上,车子从一座桥沿翻了下去。
母亲是带着幸福离开的。但,在游馨兰带着伤痛生活的日子里,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假设,如果母亲能够早一些下决心,能够更果断地坚持,那么母亲一生中的快乐时光也就不会这么有限。
所以,在此时此刻,她选择了发出声音,而不是保持沉默。
她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可以抚慰刘少康受过伤害的心。
幕色像一匹厚重的幔布遮盖着大地,街灯却如明星点缀了这个静谧而美丽的地方。
“梦想糖果店”的彩色玻璃纸在灯泡下,闪烁着彩虹的光芒。
星星点点的小雨落下来,打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李明丽撑一把明紫的绸伞,在“梦想”糖果店紧闭的铺前,凝视着那锈灰的铁门,取笑自己,明明知道游馨兰去邻市拿货,却还是习惯性地在夜晚时分来到这里。
认识游馨兰,这个朴素而温暖的女生,让她觉得自己的伤痛不那么厉害了。
游馨兰和她的梦想糖果店,就像是一个神奇的魔法屋,寻回了她遗落的心。
李明丽怀着感恩的心伫立在细雨中。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两道明亮的白炽车灯射入暗黑雨幕,停在了她所处的位置。
车门打开,她听到了游馨兰如阳光般透明的声音:“请等一下。”
李明丽妩媚的丹凤眼盛满了笑意,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看见驾驶座上的是一个男人。
“请等一下,”游馨兰跑过来,溅起了一串水花,“一起喝杯茶,怎样?”
“不要了,”李明丽感染到游馨兰的愉悦心情,“不打搅你们了。”
游馨兰不否认,甜蜜地微笑,转身向着男人招手,“少康,我介绍一个朋友让你认识。”
少康?李明丽有些迟疑地往前跨一步。
驾驶座位的车门打开,刘少康走下来,脸色苍白声音坚定:“明丽。”
“哥哥,真的是你呀。”
刘少康走了过来,对游馨兰说:“她,是李明德的妹妹。”
游馨兰侧头,仔细地看着李明丽,欢喜地说:“真想不到啊,明德、少康和我是高中时候的好朋友。”
李明丽朝游馨兰交换了一个眼神,调皮地说:“你和少康哥哥恐怕不仅仅是好朋友这么简单,是吧?”
“不是这样的”——刘少康把这句话硬生生地咬在唇齿间,他望着游馨兰,沉默了。
一起走进店里,刘少康在柜台一侧坐着。
游馨兰正把一搓碧螺春扔进粉红的卡通熊杯里,李明丽趴在她身旁,悄悄地说:“你的脸庞像被火烧了一样红得吓人。”
“是吗?”游馨兰不自禁地摸摸滚烫的脸腮,轻声说:“我和他隔了七年,今天才遇见。”
“他就是你心里的那一个人吗?”
“傻丫头。”游馨兰不回答,凑在李明丽耳旁呵痒。
李明丽一边躲着一边微笑。
她自己是一个孤单的暗恋者,可是,她不希望游馨兰像自己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游馨兰全心全意的笑容,像找到了港湾一样,如阳光般灿烂地微笑。
游馨兰这样可人的一个女孩子,她应该找到自己的幸福。
刘少康怔怔地望着这两个嬉戏的女生,有一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当李明丽笑颜如花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那种熟悉的触感立刻苏醒,他一点一点地压抑,却一丝一丝地冒上来,有一些痛有一些爱有一些甜有一些思念,迅速地在他的心中汇聚。
她这两年来过得怎样呢?
他不敢去揣测不敢去想象,在英国,他与李明德一起,避开所有与李明丽有关的话题,可是,现在——
刘少康不知道,他眼睛里的月亮出现了,温柔的月光笼罩着李明丽。
游馨兰不经意地抬起头,恰好看见了这一双月亮之眼。
那不是注视着她的,而是无私地慷慨地给予了她身边的这一个漂亮女生,难道,李明丽就是刘少康拼命想忘记的那一个女生吗?
命运怎么会如此地捉弄她!游馨兰不甘心地站起来,然后她悲哀地发现,刘少康已经陷入了一个梦境,而那个梦境中没有她的一丝痕迹!
怎么会这样?
李明丽仍是心无城府地笑着。
游馨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是无法憎恨李明丽的。
在梦想糖果店,三个人分拆着各自的“缤纷七色”。
“为什么糖果取名‘缤纷七色’?”
刘少康淡淡地笑,“因为希望不同的人可以品味到不同的滋味。”
游馨兰最先咬下一小口,是苦的。
刘少康也咬了一大口,是苦的。
李明丽微笑着,把糖果放入口中,一股苦涩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