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明三百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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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红尘梦犹氲:惊艳陈圆圆 (2)

这条西向的道上,又有一条小径,可以折向东面,小径相比较,低去尺余,须拾级下去,人立在径中,两旁的花木高出人顶,人在里面行走,外面是瞧不见的。吴三桂不禁暗赞道:“好一个幽僻的所在!”

循着小径,向前约走了有三百步,是一所棕叶盖成的八角小亭,亭上设有竹椅床榻,都是湘竹编就的,又光滑又美观,想必是暑天纳凉时所用。经过这座小亭,又有一个石池,也一样的石栏圜着,距离石栏半尺许,便是一座石台。台上凿着石椅石墩,上达碧瓦斜披,匾题着“钓鱼台”三字。

钓鱼台的右偏,又有一条石径,光洁润滑,吴三桂绕过了石台,往石径上走去。走完石径,一字儿立着五间楼房,朱扉碧窗,极其幽雅。

吴三桂走得脚顺,不问东西南北,早已走进楼房的下面了。只见室中陈列的都是古董玉器,香炉宝鼎,金盆玉壶。从形式上看,这里不像是什么客室,大约是田宏遇休息之所。吴三桂展玩了一遍,再跨进第二室去,摆设越发精致。壁上悬着名人书画,琴剑丝竹,无一不具。案上玉狮喷雾,金灯银缸,备极华丽。

吴三桂正细看名人遗墨,偶然回顾,见对面室中,珠帘下垂,不知是什么地方,少年好奇的他索性游玩一个爽快,竟回身就向第三室走去。一手才掀起珠帘,便觉一阵香气直扑鼻中,再看室中,金漆箱笼堆列,镜架倒影,绣帘中隐隐露出牙床来。

吴三桂这才意识到自己误闯到了女子的闺闼中。为避瓜田李下之嫌,他忙转身搴帘,正待要出去,不防帘外已姗姗走进一位美人来,急得吴三桂走投无路,躲避又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冲将出去。一揭帘儿,两下里正好打了个照面,一瞬间,吴三桂已瞧得清清楚楚,顿时不由得呆住了,原来那美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陈圆圆。

而圆圆骤见了三桂,初时也很惊骇,可一见吴三桂木鸡般地呆呆立着,就不禁好笑地看着吴三桂,低头嫣然作媚,盈盈地搴帘走进去了。吴三桂这时也目眩神迷,不知不觉两条腿儿就也随了圆圆走进房中。

两人互相暗羡爱慕,隔墙相思已久,今天第一次得以叙首,谁也不想让这机会轻轻错过。于是由圆圆请吴三桂坐下,并亲自去倒了一杯香茗来。吴三桂在接茶时,眼看着圆圆一双玉腕,白嫩得和粉琢一样,尖尖十指若雨后春葱,娇柔细腻得让吴三桂心痒难耐,恨不得尽兴捏她几下。圆圆早已行家老手,于是故作娇羞,低垂着粉颈,不住地抚弄她的带子,其态越发媚惑得吴三桂神魂颠倒。

可吴三桂在心上人的面前,却搜索枯肠,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说。还得陈圆圆放下她的娇羞作态,拿出作为秦淮花魁的应酬谈吐惯技,搭讪着向吴三桂问长又问短。于是吴三桂虽是男子,却被动地有一问才有一答,生涩得远不如圆圆来得有声有色。

到底是圆圆本领高超,没用多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已并坐在一块儿,唧唧哝哝地谈起情话来了。这样的时候,吴三桂的主动性就表现出来了,他在和圆圆说话时,手早不老实地一把捏住了她的玉腕,圆圆不仅不恼不羞,反倒更往他的掌中送了送。吴三桂在柔软温馨滑腻如脂中,心魄俱飘荡。圆圆却浅笑轻颦,故意缩手不迭,吴三桂哪里肯放,于是圆圆吃吃地娇笑不住。这一笑更把个自称英雄的吴三桂,逗引得骨软筋酥,差一点就要来真格的了。

两人正在甜蜜温柔中,不料田宏遇忽地掀帘进来,一见这种情形,顿时放下脸子,吓得吴三桂和圆圆慌急不知所措。“长白(吴三桂表字)!老夫我不曾薄待于你,处处敬重,那全是因为老夫只当你是个有为的好青年,谁知你竟是个不成器的好色之徒!就算我老田瞎了眼,错结交了你这种人,好,好!从此,咱们就当不认识。现在,我也不来治罪你,你就快快滚了吧!”

割爱

田宏遇大喝的这几句话,让吴三桂面红耳赤,心中怦然乱跳得十分难受。可极自负的吴三桂虽然理亏,但被这一顿当面训斥,脸上很下不来,于是就也恼羞变怒,理直气壮地大声说着瞎话:“我吴三桂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明人不做暗事,告诉你吧,我和圆圆本是旧识,在未进你门以前,我们就已认识了。今天是偶然相逢,叙一会儿旧情,于你也毫无损益。况且圆圆本就一名歌妓,谁能禁止她不再结识别人?”说罢,吴三桂就很有理地大踏步走出房门,回府去了。

乖巧的圆圆早见识过无数此类的场面,她技巧娴熟地立刻做出一副万分委屈的样子,眼泪说流就哗哗地淌了满面颊:“老爷啊,你可要给我做主,我可不能白白受了他的欺负!我陈圆圆虽说是个歌妓,可我自入府来,心中就只有一个老爷,再没他想。谁知今天我的闺阁中,突然闯进这么个混人,拉着我就无礼,我拼了死命地不依,可我哪有他的力气大,挣不脱呀……”田宏遇阴着脸子,不待圆圆带哭带诉地表演完,就对着圆圆恨恨地冷笑了两声,然后一甩袖子,就怒冲冲地回到园中客厅上了。

其时宾客已大半散去,忽见平日和蔼谦恭、喜怒不形于色的田宏遇怒气勃勃地连声叫“打轿!打轿!”,不但许多未散的门客从来不曾见过,就是一天到晚服侍宏遇的家役们也还是第一次,所以大家很觉诧异。

田宏遇匆匆登轿,不住声地催着夫役们快走,一路如飞地往西直门走,到了大宗伯董府前,他喝令停舆,然后气急败坏地跨下轿来,也不待门役通报,就直接走进府中,到书房里来找董其昌。恰好董其昌正上朝回府,在那里披阅公牍。

到田宏遇叫着吴三桂衣冠禽兽,将府中开筵赏花、三桂趁机调戏陈圆圆的事,带骂带愤并咬牙切齿又打椅击桌地痛说了一遍,董其昌却淡淡地一笑:“老兄气度素来宽大,怎么今天为了一个歌女,竟气到这般地步?也未免太不值了!”董其昌这兜头一勺冷水,浇得田宏遇先熄了一半怒火:“难道你觉着吴三桂这种行为还是应该的?”

董其昌依然平和地笑道:“你结交了半生的朋友,难道连这点点风色都瞧不出来吗?现在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将来一旦有变,象吴三桂这样的人是大大用得着的。倘若吴三桂得志,你与他结怨岂不是自埋一大隐患?”

这一席话越发好似当头一个霹雳,田宏遇半晌才说道:“那么依你又该怎样办呢?”于是董其昌就让他赶紧遣人请吴三桂到府上,置酒谢罪。在酒酣耳热时,即令歌女陈圆圆出来陪酒,以使他见色忘怨,再把圆圆乘机相赠。田宏遇虽然感觉董其昌的话不无见地,但毕竟吴三桂一个好色之徒,将来能否成得大事,还在不可知之列,况且最最主要的是,田宏遇也太舍不得陈圆圆,于是就大摇其头道:“既已翻了脸,就还是且待日后有事时再说吧。”

而吴三桂自那天从田皇亲府中气愤愤地出来,回家闷坐,整天茶饭无心,一意思念圆圆,只苦美人已归沙叱利,而侯门深似海,无计可奈何。有时实在想得太厉害,他就悄悄溜到田皇亲府花园的后门,徘徊一会儿。但见碧波滚滚,依然长流,佳人却是消息沉沉,只得长叹数声,嗒然而归。

其时满洲兵寇边急迫,警报络绎不绝。洪承畴正进兵安徽剿击李自成,陈奇瑜又被张献忠杀败;辽蓟总兵唐其仁也让满兵打得落花流水,崇祯帝派总兵祖大寿往援,不想祖大寿见满兵势盛,竟带了部下三千名步兵,斩了唐其仁的首级,投奔满洲去了。崇祯帝闻报大惊,急召廷臣商议。大学士杨嗣昌力荐吴三桂出镇边地。崇祯帝立即下谕,授误三桂为副总兵,往驻山海关,以御外侮。

见儿子得膺边疆重职,第一个兴高采烈的是老将吴襄,还有许多同朝的官吏及亲戚朋友都来道贺。吴第中大排筵宴,款待来宾,酒热灯红,猜拳行令,开怀畅饮。只有吴三桂愁眉不展,不知情的人还当他初担重任,心里忧惧,所以郁郁不欢。独有大宗伯董其昌在酒到半酣时,含笑向吴三桂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吴三桂连连起身,对董其昌打拱作揖。

转眼就是三天,吴三桂赴任的期日到了,他却好似没有这事一样,吴襄急得了不得,忙召吴三桂到营中,诘问他为什么违延上谕,万一皇上见罪,谁敢担当?吴三桂只是唯唯诺诺。直到第五天,董其昌匆匆赶到吴府中来:“大事已替你说妥,咱们走吧!”他一边笑着说完,一边拖了吴三桂就向田皇亲府中走。

早望见田宏遇已领着几名家丁,远远地前来迎接。吴三桂见了田宏遇,自觉惭愧。田宏遇却毫不介意,且比从前更来得谦恭。三人携手进了皇亲府,大厅上筵席已备。田宏遇让吴三桂上坐,吴三桂谦让不肯,到底还是由董其昌上坐,吴三桂边席,田宏遇下首主座相陪。

酒过三巡,宏遇对家僮说了些什么,家僮飞奔地进去了。一会儿,就听得屏风背后,一阵环佩声丁冬,随即走出一位如花美眷来。吴三桂因有前日之嫌,不敢放肆,只微微地偷眼一瞧。谁知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由得浑身惊颤,不用说这位出来的美人正是吴三桂思想得茶饭不进的陈圆圆。

一切都照原计划,圆圆姗姗地到席前,宏遇叫她和吴三桂并肩坐下,吓得吴三桂慌忙侧身避位,被田宏遇一把按住:“都是自己人,将军何必见外?”看吴三桂虽重又坐下却是一副大大不安的样儿,田宏遇一面执酒杯,一面笑着说道:“将军受皇上倚重,将来保社稷、定寇乱、立功卫国,前途正光大。”宏遇边说边指着圆圆:“她是个无依的孤女,老夫衰颓之年,留她无用,敬以托之将军,望幸勿见却。”

这太出乎吴三桂的意外,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老皇亲正应留此婵娟,以娱暮景。小将何德何能,蒙老皇亲如此谬奖推爱,那是万万不敢领受的!”董其昌就也是时候地劝他不必过谦,接着就吩咐田府的家役,抬进一顶青纳绣舆,田府丫环扶了陈圆圆就登舆;随着一声吆喝,就如飞地抬往了吴府中去了。

这时的吴三桂坐在席上,喜得举止无措,连应酬都有些失方。董其昌早对吴三桂的心思料如明镜,故意笑着说:“将军醉了,咱们一起告便吧!”田宏遇尚要挽留,深通人事的董其昌给他丢了个眼色,田宏遇会意,就拱手相送。

吴三桂大踏步地奔回府中,刚跨进门来,正见母亲李氏在和圆圆说话。到她听吴三桂说田皇亲推崇自己、所以贻赠歌妓,只有吴三桂这一个儿子、平日异常钟爱的李氏夫人本来日前儿子得膺了荣封,就欢喜不已,这时又见连田皇亲都来巴结,更是乐开了一张瘪嘴合不拢。

可吴三桂的结发妻卢氏看丈夫对着圆圆喜得手舞足蹈的样子,却禁不住脸色沉了下来,可她克制着自己没有再流露出什么来,吴三桂此时整个魂儿都在美人身上,哪里还有心去关照一下妻子的感觉,勉强和母亲敷衍了几句,吴三桂就携了圆圆的玉腕,并肩进后堂往翠云轩中。两地相思,直到今日才得天从人愿,自然是急急地寻欢作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