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却至今还没有从之前那窘迫的境况里完全脱身,对上贺臻的目光后,犹豫再三,到底禁不住魏萱在边上一个劲地“让郁宁说,你让她说”的催促,简单地说:“那个……我在里面换衣服,邱俪云进来打电话,她不知道我在里面,打到一半哭了,后来魏萱打电话过来……再后来魏萱找到我,把我拉走了……”
“哈哈哈哈哈,我才不管她呢,找到小宁直接把她拉出来了。她还能像疯婆子一样冲出来拦住我们不让走不成……?”魏萱乐得笑不可抑,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好久,全是被自己的笑声给打断的。说完想一想当时她找到郁宁的情景和邱俪云当时的脸色,忍不住又一次“噗”地笑倒在郁宁的肩头。
见郁宁还是满面难堪之色,贺臻没立刻接话,等魏萱的笑声暂时歇下去,才和声安慰:“意外而已。你又不是记者,也不是圈内人,没事的。”
“切,当然不要紧。”魏萱不以为然,“难道她还打上门来?演戏演得太浑然忘我了吧,变脸倒是比翻书还快。贺臻,我和你打赌,这电话绝对是打给程静言的,哭他今晚不来呢。”
郁宁心里一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魏萱;魏萱却没留意这道目光,反而贺臻听了笑着摇摇头:“你啊,嘴巴不要太厉害。”
魏萱一撇嘴,露出个讽刺的笑意:“我又没说错。周恺和他男朋友就坐在你们前面,空着的那个位置就是留给程静言的吧?要我说,程静言推邱俪云来演这个角色太对了,不用演全靠本色就能如入化境人戏不分,‘我就像只热铁皮屋顶上的猫’,啧啧,演得真好,那就快跳下去啊。”
她学着邱俪云那心焦火燎的娇滴滴语气,但毫无善意。这样陌生的口气听得郁宁一愣,又听贺臻平淡地说:“你就不能无视她吗,事情都过去多久了。”
“讽刺两句也不成?她是我哥的旧情人,又不是你的。再说以她一个个睡过去再一点点往上爬的本事,我这几句话,对她是恭维也说不定呢。”被贺臻这样一说,魏萱的语气里也多出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你这么讨厌她,何必去看她的戏?”
“我就爱她出洋相,看她自己打自己的脸。”魏萱皱起眉说。
贺臻背对着她们,看不到神色,听语气也依然平淡:“又赌这种小孩子似的气。”
“小贺,你这话真没道理,我和谁赌气?和邱俪云?她也配我赌她的气?再说了,真奇怪,你明明是我家的朋友,怎么为个外人和我吵起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我大哥那件事,我们一没找人让她在这圈子里混不下去,二没拿刀划了她的脸,就是发几句牢骚,你又是怎么了?”
贺臻沉默了一下,终于说:“连你都知道,这出戏她来演,最难堪的其实就是她自己。她接穆岚辞掉的这个角色,已经很多人等着看笑话了。你自己也说了,她就是个外人,为了外人动这么大的气,魏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又轻松了起来,有一种不必明言的亲昵在里头。魏萱怔怔,抿了抿嘴,也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你不知道,我去找小宁的时候她那个凶神恶煞满脸铁青的样子,这女人永远不知足的,我就是讨厌她……”
可邱俪云那无望的哭诉还在耳边回荡着,郁宁拉了拉魏萱的手,吞吞吐吐地说:“魏萱,你没进来之前,她是真的哭得很伤心啊……”
可魏萱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邱俪云那身皮肉很值钱,眼泪值钱不值钱就难说了。估计不值什么钱,不然怎么哭得容易,收得也容易。”
这话实在刺耳,郁宁认识魏萱三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尖酸刻薄地评价一个人,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偏贺臻也不接话,车子里就像被人忽然塞进来一大块冰块,气氛变得又冷又僵。
幸好有伊凡这个不懂中文的外国人,一句“亲爱的,你们怎么又不说了”,好歹中止了这场莫名而起的僵局。魏萱先绷着脸,硬邦邦地说:“我们吵架了。”
伊凡趁着红灯的间隙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贺臻,又看了看后座的另外两个人,一脸迷茫地说:“是吗?我听起来都像在唱歌。”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触到了哪里,听完之后魏萱一愣,才笑了起来:“万尼亚,你真该去学中文了,不然将来我没办法和你吵架了。”
“那我们不吵架。”他满脸认真又理所当然地说。
这下郁宁和贺臻都禁不住微笑起来。
因邱俪云而起的种种剑拔弩张总算暂时止息,车子里静了好一会儿,贺臻又开了口,这一次他的语气里乍一听玩笑意味很重,像是又一场可有可无的闲谈:“你以前说要找一个不会和你吵架的,这下终于找到了。”
郁宁清清楚楚看见魏萱的脸色变了好几变,虽然不知道贺臻这句话触到了哪根不该碰的弦,但只看她脸色,本以为她一定要发作,谁知道片刻之后,魏萱只是抱着胳膊靠回座椅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情绪正在无声地酝酿,又似乎没人愿意陷在这份微妙当中,很快地贺臻再一次轻快地另挑了个话题:“郁宁,你知不知道魏萱有个习惯?”
郁宁没想到自己又被拖进来了,愣了一下,老实答:“她习惯好像蛮多的……”
一阵笑声过后,贺臻扭过半边身子,转向后座的她们:“她呢,喜欢给身边的人打分,不过更有意思的是,打分归打分,交朋友谈恋爱又全不按分数来。哎,我说魏萱,现在我在你这里,及格了没有?”
魏萱“凶恶”地剜他一眼:“再倒扣五分。”
贺臻反而大笑:“就算低到负分,看起来我们还是有同桌吃饭的缘分。其实我最好奇的是一个人的分数……”
他故意放慢语速,慢腾腾地分明是卖个关子,魏萱却只冷笑着不接话,一副“爱谁谁爱怎样怎样”的架势。郁宁只感觉到他们之间那根弦越拉越紧,莫名之中,连她自己的神经也绷了起来,满心紧张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又不知道是开口还是不开口,抑或是怎么开口,只能继续云里雾里地看下去。
“我不是要问他。”贺臻朝着伊凡那个方向略一动嘴角,继而不急不缓地勾起一个新的微笑,“按你那三分法,你家三哥,在你眼里打得到几分?”
像有一根钢针在心底最深的地方,郁宁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是要去看发问的那个还是给答案的那个,迟疑之下眼神顿时乱了。她几乎是惶然地勾下了头,躲避着也许全是臆想出来的投向自己的目光,又在同时竖起了耳朵,等待着任何关于严可铭的只言片语。
“稀奇了,你和他那么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和女人的着眼点不一样,要求也不一样。只是想拿个我们都认识又正好不在场的人来问一问,就想知道,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法眼,三项都能有个八九十分的?”
魏萱顿了顿,口气生硬起来:“我不拿他举例。”
贺臻忽然对不知不觉又抬起头来的郁宁笑着挑了挑眉:“想来是太好。”
“太糟。”说完这也不知道是赌气还是认真的两个字后魏萱抿起了嘴,瞪了贺臻好几眼,“你今天是怎么了,太闲了要磨牙,还是故意来找我的碴儿?在……”
说到这里她又猛地收住,也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郁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别开脸去再不开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