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生死约定
身下,是一片无边的虚空,巨石纷滚而下,落于云雾之中,久久也不见回响。
这已是第二次遇到这样的情景了。
右手,紧紧攀住崖边那一块突起的石块,尖锐的棱角划破了掌心,血肉模糊。手上的剧痛加上心之灵珠的异动,一阵气血翻涌,几乎让她想放弃挣扎。
但她……不想就这样死了!
然而,掌心上的鲜血让石沿变得湿滑起来,紧紧攀住的手指也一寸寸地滑下……退落……
不可以!
她不可以死!
还没见到上玄,还没帮上玄解毒,她怎么可以死!
倔强地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不顾掌上伤口再度爆裂带来的撕心剧痛,死死地撑住,但血湿的石沿已让五指失去了支撑的阻力,终于,重重地一滑,她的手离开了石沿,再度抓住了冰冷虚无的空气……
——上玄!
她几乎绝望地闭上双眼,然而,在落下的那一刻,掌心一热,已被一只温暖的手牢牢地抓住。
“配天!配天!”
这样熟悉的呼唤……这样急切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刻骨铭心的脸庞。
“上玄!”
“配天,不要放手。”及时赶到的上玄根本就不敢让自己松懈下来,更不敢让自己多想些什么,大喝一声,掌上用满真力,一把将配天拉了上来。
“配天——配天——”紧紧抱着那具略显冰冷的身躯,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显得可怜兮兮的。
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她!
这一次……终于……没让她离开自己……
“没事了。”
反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感觉到了那一丝丝颤抖,配天的眼眸里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温柔,放任自己埋首在熟悉的胸膛中。
“没事了,没事了……”
轻柔而带着安抚的声音渐渐让上玄平静了下来,紧紧相拥的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风中,忽然传来了阵阵悠扬的笛声,就如同寒雪中突升的暖阳,带来一阵暖意,温暖了所有人的心。
这笛声……
“是师父。是师父吹的笛声。”随后赶来的炎,睁大了双眼,欣喜地望向凤来阁的方向。
在上玄的搀扶下,配天缓缓站了起来,顺着炎的目光望去。
果然是风……只有他的笛声才有这种温暖而又使人平静的感觉……
温柔的笛声中,地面上的震动随之渐渐平静下来。身上的绿芒也渐渐收敛,一身白衣的妖异男子看了眼风中传来笛音的方向,目中掠过一丝复杂而莫测的光芒。
“风。”
低低喃念了一声,他身形一矮,已往崖边的玉石天梯纵身跃下。
随着那一袭白影落下,风停,雪止,就连笛音也停顿了下来。
已经恢复了冷静的配天,回头看了眼雪地上已然没有气息的风之族人,眉峰微蹙了蹙。
那个人……果真能带来血雨腥风啊!
“走,我们快跟上。”担心那个妖异男子会给风带来危险,配天迅速下了决定,转身就要跃下天梯。
“等等。”
手臂猛地被人扯住,配天转过身,对上了上玄那一双满是担忧急切的眼眸。
眼角的余光似瞥见一抹华光,她定睛一看,只见上玄的右掌中紧紧握着一枚隐隐发光的银珠。
那是……心之灵珠……上玄,上玄已经知道了吗?
“我先下。”深深凝视了配天一眼,上玄微掀了掀唇,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也不等配天答应,便率先跳了下去。
配天心中微微一动,有一种温暖而柔软的东西渐渐填满了心头。举步正要跃下,忽听身后通微淡淡地道:“一种血腥而压抑的气息,在我们周围。”
“嗯。”配天一愣,立即明了。她点点头,便跟着跃下。
“通微?”一旁的千夕看了眼面色略显凝重的通微,“会发生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通微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眼暗觉无边的天际,眼里竟隐隐掠过一丝担忧。
炎急忙插嘴道:“有师父在,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他说得急切,似乎在肯定什么,又似乎在说服什么。
通微看了炎一眼,却没再说些什么。这件事似乎牵涉到他所无法预测的力量了,他感觉到有危险,却无法探知这种危险源头,现在只希望,大家都能够平安无事……
“先下去看看。”与千夕相视一看,先后跃下了石梯。
“喂,你们等等——”炎急忙跟着跳下去。
寂静的崖底,四面环山,除了西北方一个黯黑而不知深浅的洞穴和遍地的积雪,什么也没有。
顶上的云雾已渐渐散了下来,但那种压抑的感觉却并未减淡,反而越发沉重了起来。即使是像上玄和配天这样的完全不知灵力的普通的人,也感觉到了那种强烈的不适,这崖底的四周,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封住了,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应该是被布下了结界。”通微低低地说,抬头却见上玄已举步冲进了洞内,顷刻间,身影便没入了黑暗里。
“上玄——”配天低喝,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这个笨蛋!一声低咒,她跟着冲了进去。
然而,刚刚踏入洞口,迎面便扑来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到,不由低唤:“上玄。”
四周,并无人应答。除了空荡荡的回声,她也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音。
回过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不对,自己走进来不到五步的距离,竟连洞口的光亮都看不见了吗?刚才通微和千夕也应该跟在自己身后,但为什么,也不见他们的踪影?
她也是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看来,这里应该是被布下什么阵法之类的吧?自己身上又没有火石,根本就看不清四周的情景。
又往前走了几步,血腥味越发重了起来,隐隐间,似乎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喘息声。
“谁?”
她低声一喝,眼前却突然涌现了一阵昏眩。
心之灵珠又发生异动了吗?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她不由得踉跄跌退了两步。
“配天——”
身后,有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自己,那熟悉而满含担忧的声音却让她心头微松了口气。
他没事就好。
“不要再冲动行事。”微微喘了口气,她平定下心神,冷冷地道。
“我知道。”黑暗里,上玄应了一声,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满,“真正冲动的人你,为什么要种下心之灵珠?”
他终究还是问了!
眼神微微一黯,虽然在黑暗中她瞧不清他的脸,但还是不由得别过脸去,“只是不想你死。”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并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淡漠的话语让上玄不由气上心头,是啊,他为什么还要去问?这真是一个笨问题!
心口一阵刺痛,他忽然摆过她的肩头,厉声道:“难道我想你死吗?我宁愿……我宁愿……”话语一顿,已无法再让自己说下去,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几乎令他窒息。
配天,配天,你要我怎么办?
低沉压抑的咳嗽声在黑暗中缓缓响起,配天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上玄——”她正欲开口,但腰间猛地一紧,已被紧紧地拥住。
怀中,并不如想象中来得温暖,而是一阵微带着颤抖的冷意。
虽然看不清他此刻面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出那份苍白与疲倦。他的身上也带着伤啊!连日来这样劳累地奔波,他必定也吃了不少苦吧?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在担忧着她!
“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不会让自己死。我会——让我们一起坚定地活下去。”
耳畔那样坚定如铁的话,让她的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震了一下,却不是痛,而是一种温暖得让人产生无限希望的感觉。在那一瞬间,眼角竟感觉到了一丝微温的湿意。
是啊,他们都错了吧?一心想让对方活下去,舍弃一切甚至生命,却忘记了,这样也是一种伤害,一种让对方痛不欲生的伤害。
“你这个笨蛋!” 心底似有什么豁然开朗了起来,一种唤作柔情的东西涌上了心头,她轻笑了笑,不自觉地唤出了心底对他的昵称。
其实,这个男人并不笨啊!还是他提醒了自己呢!
“我哪里——”上玄不满地反驳,然而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配天从他怀中探出头来,那一双清澈的眼眸忽然在黑暗中泛起一抹异样的光彩,“我们都不要轻易地为对方死。”
上玄微微一怔,但心底却有暖流涌上。
“好。”他哑着声,与她一起许下承诺,“我们都要为了对方而努力地生存下去。”
这一刻,眼前的那些黑暗都已不算什么了!
“那你身上的心之灵珠——”上玄心中还残存着隐忧,配天身上的心之灵珠只怕已到了灵气充足的时刻了吧?只要一取出……
“在没有找到解除的方法之前,我不会取出心之灵珠。”
坚定的承诺再度许下,上玄心中一紧,“可是,那个叫烈的人告诉我心之灵珠无法可解。”
“烈?”
“就是刚才那个男人。”上玄对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他也是风之族的人,似乎是那个叫什么风的师弟。”
原来烈才是他的本名吗?
念风?!
看来,那个人对风应该没有恶意吧?
“配天?”半晌没见配天回应,上玄以为她体内的心之灵珠又再发生异动,心不禁为之一提。
“上玄,难道你就这样轻易认输了吗?”
配天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上玄一怔,但随即反驳:“我才不会认输。”
“是啊。所以,我也不会认输。”配天淡淡地道,“我不相信,我们争不过老天。”
似乎又看到了昔日那个傲慢而又倔强的配天,紧握住那双略显冰冷的手,哈哈一笑,“不错,老天算什么?我们自己的命运,当然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样狂妄的笑声,让配天稍稍放下一颗心。
上玄虽然有时略显孩子气,但有时,狂妄也是种优点,至少,他不会轻易屈服于命运。
她也一样。
也许,这就是他们当时能走到一起的原因之一吧!
“走,我们进去看看。”主动拉过上玄的手,配天往前走去。
这似乎是配天第一次主动呢!
似有风吹过,黑暗里,忽然响起阵阵悦耳清脆的玲珑之声,不绝于耳。
“今天是元宵啊……”配天低低地说。
“是啊,元宵……”紧握着那只柔软温暖的手,上玄心中涌上一丝幸福的甜蜜,这一段时日无论受到多么重大的挫折和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虽然,前方那一片无边的黑暗里,他们什么也看不清,但此刻,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就算前方的路再困难布满再多荆棘,他们也能闯过去。
因为……他们……相信自己!
一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即使身处在黑暗之中,即使四周布满了结界,却无法阻止那一颗强烈的、想见他的心。
暗沉而冰冷的通道里,隐隐流动着血的气息,令人窒息而又压抑。然而,在那份窒息的血腥里,他却感觉到了另一种熟悉得令自己刻骨铭心的气息。
连这样的温暖……都染上了血的味道吗?
拐过一个黑暗的角落,脚下却碰触到了一些异样的物体。
这些,似乎是……
黑暗中,那名妖异的白衣男子,薄唇勾起一抹冷而嘲讽的轻笑,却没有弯腰或俯身探查,证实自己的想法,而是笔直地走过去。
眼前是一道石门,并没有关得很紧,微开的缝隙里,有光淡淡地透出,隐隐照亮了四周的情景。
但他依旧未曾看四周一眼,而是轻轻一推,“轰隆”一声,石门应声而开。
门里,是一片洁白的世界。那是一种极致的白,那种白色就像会泛出光芒来,让人不自觉地微闭了闭双目,才适应那种白色。
遍地铺满了细细的白沙,细沙之上,一块椭圆形的白色巨石高高耸立着,晶莹剔透,就仿佛一面能照出人心的镜子。
而空旷的石顶之上,光线从凿穿的十数个圆形小洞外透射了进来,折射在那巨石之上,形成了五彩斑斓的美丽光晕,光彩夺目。
然而,在这样的白之上,却立着一抹黑,突兀而又刺目。
烈漂亮的双眉微蹙了蹙,原本想以极冷静的姿态来面对眼前这个自己极想见到的人,但那双妖异漂亮的绿瞳却还是泄露了些微复杂的情绪。
记忆中,他并不喜欢黑色,总是一身白衣,淡雅如菊,清新如风。但作为风之族的首领,却必须穿上代表风之族的黑色披风,这是族规。
虽然很少有人能将黑色穿得这般清雅,犹如神癨一般神圣而不可侵犯,但自己还是喜欢他着白衣的样子,因为,那才是风真正的样子。
“风师兄,我们终于见面了。”微敛起目中泄露的情绪,烈唇角轻扬,那笑容极淡极冷,却又极艳,隐带着一种颠倒众生的妖魅,“这一次,你再也躲不了我了。”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是避免不了的。”
白沙之上,那名黑衣紫眸的男子淡淡地微笑,脸上并无太多过激的神色,依旧平静无波,“烈,你已经执着了二十年了,还要再执着下去吗?”
凝视着风良久良久,烈淡淡地开口,低柔的嗓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着:“知道我为什么这二十年来一直想找你出来吗?我想再问一次二十年前,我问过的问题。”
深深望进烈那双妖异的绿瞳里,风一字字地回答:“我的答案跟二十年前一样。”
绿色的妖瞳瞬间冰冷,却还细细地笑道:“你坚持?”
“嗯。”轻轻一句回答,语气却依旧坚定如铁。
“通微他们可能被困在另外一个地方了。”
携手走了一段路之后,配天停下了脚步,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通微他们,也没有遇到早一步闯进黑洞的烈。
黑暗里,他们完全凭着直觉在摸索,但走了这么长一段路,除了发觉血腥味越发浓重之外,四下里,还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清。
“不用担心。通微还是有些本事的。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花妖。”上玄并不以为然。他向来知道通微的本事,只是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弄了只花妖在身边。
原来他不在开封的那一段日子,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
在大明山底时,圣香不是说,就连聿修也辞官了吗?没了容隐,又失去了聿修,呵呵……不知道赵炅是不是正痛心疾首呢?
“通微已经失去了灵力了。”配天缓缓地说出她所知道的一切,“为了让千夕重生,他用尽了诅咒师的能力,对外宣称自己为妖孽所化,已被天雷所灭,不再是祀风师了。”
“哈哈——”上玄大笑,带着快意,“就连通微也离开赵炅那家伙了吗?”
配天心中暗暗一叹,知道上玄并没有完全忘记燕王的死。
“上玄,其实风之族——”
“我知道,风之族其实是太祖皇帝的暗影之卫。”上玄淡淡地接口。
“你知道了?”配天微感诧异。
“宫本月夜告诉我的。”
“宫本月夜?原来你遇到了她?”停顿一会,她欲言又止,“你有没有看到——”微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有没有看到上官无天?”
“有。”上玄将日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宫本月夜和炽失踪了?”配天蹙眉,她有着太多想不通的地方。
风之族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对了,我无意中还捡到一样东西。是一把短刀。可惜现在太黑了,看不清楚。”上玄笑了笑,拿出了一直放在怀中的短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不过,这个东西看起来跟风之族有联系,短刀刀鞘上的图腾,竟是风之族的鬼蛇。”
配天眉峰皱得更紧,看来依上玄所言,他并没有碰到云宇。
“上玄,那你对风之族是暗影之卫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上玄闻言冷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们又有什么目的,又耍什么阴谋诡计,反正在我看来,风之族没一个好人。而且,对我来说,我只在意一件事……”就是绝对绝对不放你离开。
配天莞尔,心中却也是微微涌上了暖意。
此生能遇到这样的男人已足矣,不是吗?
又往前走了一段,眼前忽然微微感到了一阵光亮,上玄和配天不由得心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他们走近光源处,看清面前的情景时,两人的面色却变了。
四周,都是刺目的鲜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尸体,皆是白衣女子。
“是凤来阁的女弟子。”
配天面色一白,急忙上前,忽然,前面有一股绿色的强光暴射了开来。
“配天,小心。”
上玄眼明手快地一把抱过配天,就地滚了一圈。
“呵呵呵——”
强光中,一道凄厉的笑声回荡在山洞里,那样的绝望而又悲愤,就似把刀子直刺进人的心头,隐隐作痛着。
那是……烈的声音!
“风、风、风……”一连串的笑声渐渐低弱了下来,含着满溢的悲和痛,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为之暗沉。
随着笑声落下,强烈的绿芒也渐渐弱了下来。
上玄扶着配天艰难地站了起来,却听前方响起了风淡淡的声音。
“烈,我说过,我无法卸下我的责任。风之族的使命,就是保护太祖皇帝,保他子孙万代永坐江山,但你却帮助赵炅杀了太祖,甚至怂恿燕王谋反,趁机让赵炅有了一个杀他的借口。”
仿若晴天霹雳,上玄和配天一怔。
原来……太祖……包括燕王的死,竟都与这个叫烈的男子有关吗?
也不等里面的烈答话,上玄双拳一握,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
“上玄。”配天没能拉住他,急忙跟上。
闯进去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这个地方,他来过。
上玄站在细沙之上,看了那椭圆形的巨石一眼,已知道这里便是凤来阁暗道的最后一层。那天,他和宫本月夜闯进来的时候,甚至在这块奇怪的石头上看见了配天的影子。原来崖底的这个洞穴竟是通往凤来阁的暗阁。
然而此刻,他的心神已全部集中在了巨石前那两名对峙的男子身上。
燕王……他们竟在此刻再度提起了父亲的死……是那个叫烈的男人怂恿的吗?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双拳无声地紧握,上玄的目光渐渐凝聚了起来,带着冰冷的怒意与杀气,几乎要将眼前那白衣妖异的男子活生生刺穿。
烈微微笑了起来,但没有人看清他笑中的意思,他的眼睛甚至瞧都没瞧上玄一眼,只是牢牢盯住对面那个和煦如春风般的男人。
“我有些看不透你了呢,风!”他笑着,妖异的绿瞳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是故意诱他们来此,听我说故事吗?”那奇特而低柔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室里回荡,隐隐中却带着一丝嘲讽和悲哀。
风沉默着,双目微敛,面色平静无波。
“我在问你——”上玄正欲冲上去,却被配天一把拉住。
“上玄。”配天低喝,看了眼白色巨石前那两名男子,一个温暖和煦如春风,淡定,安宁;另一个却似一朵妖异残艳的血色樱花,周身流动着的,不仅是那种魅惑人心的气息,而且带着一丝血腥的残酷。
“不要冲动。”手中越发紧了一分,她紧紧扯住上玄。那个烈的眼眸中,分明充满了绝望和杀气,这样一个能掀起腥风血雨的人,他们绝不可以轻敌。
上玄浑身颤抖着,双拳却握得格格作响。
如果他猜得没错,上官无天身后的那只黑手,一定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是不是连上官无天的无相玄功都是你教的?”上玄咬牙一字字地问。
烈终于回过头看了上玄一眼,继而微敛双目,低低地道:“既然风师兄要你们听故事,我不妨一五一十告诉你们。”唇角微微一扬,牵起一抹轻淡嘲讽的笑,“赵德昭是我和赵炅设计除掉的,当然容隐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其实,就连姜明臣去找你,想利用你的力量重振旗鼓,都是我暗中给他指的路。赵炅原本想借你的力量,引出燕王余党,然后再与北汉残军一起歼灭,永除后患——”缓缓抬眼,他冷冷地看着上玄,“可惜啊,最终没能如愿。那个丞相府的大少爷竟把你说服了。”妖异的绿瞳扫了眼上玄身旁的配天,“而上官无天,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原来,他们一直都没有摆脱这种皇权的争斗。
配天心中暗暗一叹,冷冷地接口:“看来从玉玲珑开始,便是你在一手操控,对不对?两年前,设计那所谓的辽国奸细戏码,其实是想借燕王的手杀我,逼他就地谋反?!”
烈呵呵笑了起来,妖异的绿瞳里掠过一丝赞赏,“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可惜啊,那场戏并没能如愿演下去。”看了上玄一眼,他冷然道:“我并没有想到,赵上玄竟甘愿当你的人质,燕王便没有机会发作,也失去了一个让燕王就地谋反的机会。不过,最后赵上玄的离开,却让我有了另一个机会。”
“你——”上玄怒目圆睁,几乎忍耐不住。
配天暗暗握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平定心神,又淡淡地道:“那其后,上官无天所做的一切,想必也是你暗中指引的吧?包括教他无相玄功对付我们?”
烈轻笑,忽然问了一句:“知道上官雪为什么会知道焚心之泪是破除无相玄功的唯一利器吗?”
配天一怔,双目蓦地一寒,一字字道:“是你告诉她的。”
“不错。”烈唇边的笑意更深,“其实焚心之泪只能更加助长无相玄功的功力而已,这世上,没有一种东西可以破解无相玄功。”微微一顿,他目中掠过一丝惋惜同情的神色,“只可惜啊,我高估了上官无天,竟然受不了那焚心之泪产生的冲击而发了疯,真是白白费了我一番苦心呢。”
配天和上玄二人心中皆是一沉,难怪当初上官无天被废武功后,竟然又武功大增,原来……一切都是这个人在主导着。
配天冷冷地问出疑问:“其实,你要杀我们很简单,并不需要借助上官无天,为什么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杀你们吗?”烈的绿瞳又深了一分,添上了些许妖异,“早早便杀了你们,这个游戏就没意思了。”烈唇角微扬,带着一丝残酷的味道。
上玄双目几乎要滴出血来,原来,当年的一切都是这个男人在暗中操控着,难怪当年有人潜入燕王府夺取令牌,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风之族这样的力量,并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上玄冷喝,这个男人绝不会因为只想让这个游戏更有意思地进行下去,而做这么多事。而且,像他这样的男人,更不可能会为了什么荣华富贵而甘心屈居于赵炅之下,他必然有着另一种目的……
“为什么?”烈转首深深凝视了对面沉默依旧的风,唇角一扬,那笑意竟显得有些妖娆而冰冷,“风,他们正在问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烈——”一直沉默的风终于缓缓抬眼,那双漂亮的紫眸带着一丝叹息,也带着一丝复杂而莫名的神色,“不要再错下去了。”
“错?”烈的眼眸一分分地冰冷起来,凝结如霜,原本低柔的声音也刹那间带满了冷意,“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的眼里竟都是错的吗?”
“你当然错了!”上玄一字一句冷冷地控诉,“如果不是你,我爹也不会死;如果不是你,配天也不会中毒;如果不是你,燕修雨他们也不会死!”目光中陡然暴射出一抹极冷的杀气,紧紧握住一直抓在手中的那把短刀,“所以,你最该死。”
“叮”的一声,他猛地拔刀出鞘,一抹妖异的华芒顿时自刀身上疾射而出。
烈看了那把短刀一眼,眼眸中似有什么神色闪过,然而,他只是唇角微微一勾,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此时,上玄已是拔地而起,身形一掠,一刀已然挥出。疾刺的同时,衮雪神功凝聚在刀身之上,四周,一片冰寒刺骨。
“上玄——”配天心知上玄必不是烈的对手,想要阻止,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却让她惊得呆怔在当场,久久发不出声。
那一刀深深地刺入了烈的胸膛,直至没柄,伤口上涌出来的鲜血,瞬间便染红了那一袭白衣。
上玄似乎也有些诧异自己这么容易便得手,不由得呆了呆。
这个人刚才根本连躲都没躲。
“呵呵呵——”徒然间,那名妖异的白衣男子细细地笑了起来,身上血如泉涌,越发诡异,更显妖艳。只见,那原本低弱下去的绿芒却又一分分地加剧起来,隐隐中,形成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震得上玄连人带刀飞跌了出去。
随着短刀的拔出,飞溅而出的鲜血,在雪白的巨石之下留下了一道触目的腥红,上玄狼狈地跌入细沙中,旧创加上新伤,他再也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剧烈地喘息着。
“上玄。”配天一惊,连忙赶过去,扶住那具冰冷的身躯,却见他半合着眼帘,面色惨白,眼底不禁掠过一丝慌乱。
“上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配天紧紧地将上玄半抱在怀中,任由恐惧一分分地将自己吞没。她并没有注意到那屹立在雪沙之上的白色巨石忽然极快地闪过一丝金芒,瞬间便将残留在石面上的鲜血吞噬,再度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光滑,洁白无尘。
随着笑声停歇,暗室里又响起了那道低柔而奇特的嗓音,带着深切而不为人知的悲哀,“风,原来你早已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巨石前,那名妖异绝伦的白衣男子并没有倒下,他甚至连看都未看一眼胸前那血流如注的伤口,只是微微低垂着双眸,乌发半掩面庞,让人无法看清此刻他面上的表情。
忽然,四下里刮起了一阵强烈的冷风,衣发激扬中,那一双绿瞳缓缓抬起,却是看向自始至终,一直沉默不语的风。
“我似乎是在自作自受啊!竟笨到以为你一定会出手相救。”烈惨淡一笑,眼眸里流露出一抹极深极沉的痛。
到底,自己想证明些什么?竟愚蠢地用了这样一个伤己至深的法子。
风,你真的忘记了吗?忘记了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
眼底的惨痛越发深重了起来,脑海中汹涌而来的回忆,此时都成了一把利刃,在他的心口添了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淋。
“烈要听话,师兄不会丢下你,会永远陪在你的身旁。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要烈,师兄也绝不会不要烈。”
“风骗我的吗?”
“不会。师兄怎么会骗你呢。这是我和烈的生死约定。无论是生是死,师兄都会保护烈的。”
……
当年,那温和淡定的承诺言犹在耳,但如今,眼前这个如风般温柔的男子却变了吗?明知这一把短刀会给自己带来多么沉重的伤害,可他却是无动于衷呢!自己真的错了吗?让他这样狠心而残忍地惩罚自己?
只是想让他卸下那一身沉重的责任,只是想他永远做自己的风师兄,永远陪在自己身旁。可是他却说自己错了?
风……原来你便是这样遵守诺言的吗?
“吃了这一次教训,你应该明白了。”一直沉默的风,终于淡淡地开口,然而,那微垂的眼帘却掩去了眼中真正的情绪,“你走吧。无论你做什么事,都改变不了什么。风之族的使命,原本就是我应该承担的。”
冷风,渐渐平静了下来,身上的绿芒也随之消散。激烈的剧痛过后,忽然之间,心如死灰。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按着伤口,竟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任由血丝自指间不断地渗涌而出。
“风之族的使命……吗?”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冷冷的笑,残艳而带着几分血腥,“我会让风之族万劫不复,永世灭族!”一字一句冰冷地吐出,那低柔的嗓音声声回荡,就像一个无形且令人窒息的诅咒,将所有的人都困在了地狱里,包括他自己。
绿芒猛地一闪,强烈而夺目,原本站在雪沙上的人影已是杳然无踪,只留下一摊触目惊心的血渍。
“烈!”望着消失的绿芒,向来淡定的风,平静的脸上微微掠过了一丝苍白。
那是音之术啊!他竟用音之术下了诅咒,想让所有风之族的人都万劫不复!包括……他自己……
“你做所有的事,真的只为了保护上玄,完成风之族的使命吗?”一直紧抱着上玄的配天终于开口,那双几乎能将人看透的眼眸深深凝视着风,试图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紫眸中捕捉到一丝异样来。
然而,只在那顷刻间,风又淡淡地微笑了起来,就连刚才脸上的那一抹苍白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自始至终都有保持着这样一副笑容,始终,未曾变过。
真是一个无法捉摸的男人,不是吗?在这副平静无波的面具底下,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也许,即使是那个烈也不知道吧?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从容淡定的风慢慢走到了配天和上玄的面前,看了昏迷的上玄一眼,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套到上玄的胸前。
“风之匙?”配天低头看着那闪闪生辉的银色钥匙,不禁眉峰微蹙,风之匙什么时候到了风的手里?
“我只是暂时替他保管。”风依旧淡淡地微笑,“那时,我猜到他会离开凤来阁,所以便让宫本月夜夺了风之匙。风之匙绝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配天眉峰一挑,冷冷地望着他,“似乎一切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风摇头,深沉如海的紫眸里掠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你错了。我也有我所不能掌握的东西,所以,我正试图改变它。”
察觉出他话中有话,配天却聪明地不再问些什么。
她知道,像风这样的人,如果他肯告诉自己就一定会说,而相反,他若想隐瞒什么,她也必定猜不出。
也难怪上玄生出了厌倦之心,这样尔谀我诈、勾心斗角就连她也觉得累了。
“如果不是烈的扰局,此刻的上玄也许是一国之君吧!”风忽然开口,“风之族的使命就是保佑太祖皇帝及其子孙永坐江山。”
风笑了笑,又道:“当年太祖登基之后,风之族便隐退了,只是暗中守护着。但二十年前,风之族却发生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叛乱。烈的叛变,也扰乱了所有人的命运。为了与风之族对抗,他辅佐赵炅,杀了太祖,让赵炅登上皇位,从而也改变了大宋的命数。”
“你们既然身为暗影之卫,为什么当年没有阻止?”
“当年风之族也是自身难保啊!”风温和的目光微微黯了几分,当年师父赤惨死,圣蛇四处逃散,那时的风之族几乎面临着灭族的危险,他们如何还有余力保护太祖皇帝?就连当年燕王的死,他们都没能来得及阻止。
配天低头凝视着上玄苍白憔悴的脸庞,“那么,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帮上玄夺回皇位?”
“我只是想改变当初被烈扰乱的命数。”风的目光落在上玄胸口的风之匙上,当初这枚风之匙最终由于机缘巧合而落到了上玄的手中,也注定了他今后所要走的路。只是,像上玄这样骄傲的人,真的会顺从地沿着命运安排的路线,一路走下去吗?而且经历了这一再的变故,最终命运会指向何方,似乎连他也无法猜测了。
“我对当皇帝没兴趣!”上玄不知何时竟已醒了过来,脸色虽苍白,但神情却是倔强而狂傲的。
在配天的搀扶下,他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边紧紧盯住风,“我也不想管你们风之族什么该死的使命,你要改变什么命数。”微喘了口气,他又低头看了眼挂在胸前的风之匙,“传说中,这风之匙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现在,我只希望,你能用这风之匙,解去配天身上的心之灵珠。”
风轻笑,脸上并无太多惊讶或不解的表情,似乎早已猜到上玄的想法。
“我可以答应你。我甚至可以用这风之匙保住你和容配天的性命。”
没料到风应承得如此爽快,上玄不禁怔了怔。
“你的话应该还没有说完。”配天看了神秘而不可捉摸的风一眼,淡淡地道。
“不愧是容配天。”风的笑容里带着赞赏,“风之匙需要另一种力量开启,在没有开启之前,这风之匙形同废物。”
“需要什么力量?”上玄追问。
风笑而不答。缓缓站起了身,他略有深意地看了配天一眼,传音入耳:“不要忘记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微微一笑,他转身步出暗室,没入了门口那强光之中。
风中,送来了淡淡的菊花清香,那名温暖如风的男子虽然已经离去,但那安宁淡定的气息却还残留在空气里。
配天坐在雪白的细沙上,微微有些失神。
“配天?配天?”上玄连唤两声,才惊醒了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面对那焦急而担心的追问,配天淡淡笑了笑,“没事。”微垂下眼,她扶着上玄站了起来,“我们先离开这里,与通微他们会合。”
走出暗室的时候,配天回头看了那白色的巨石一眼,这才发现,原先溅在石上的鲜血不知何时竟已退了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以保护上玄为使命的风似乎还有着别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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