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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说
小说6：云舞缙生。
作者： 沈别离 阿不 (QQ:610184960)
缙生说自己这个八十岁老头拥有六十年滑溜溜的幸福，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想当年那种刀尖火海的野日子，竟能遇到云臻这样又纯又美的姑娘，真真百世里挑不出一个。
缙生是芥子寨里生的最俊的土匪，听说这个名字出自金老大强抢来压寨的夫人之口，这女人打扮的旗袍短袄文绉绉模样，一说话却能震死一街子人。娃崽子落地，金老大呵呵一笑说，得嘞，大名叫金生，小名叫元宝，音还没落就被自家夫人踹下大床，没出息的软蛋才给儿子起这么陷钱眼的俗名！但总归是他爹的苗子，于是就叫了缙生，带了那么一点文气。
人老来能记住的故事儿大多是要带进地下的，所以太血淋的打劫抢掠扔下，鸡毛蒜皮的寨子长短略去，身后只剩下那一段情意绵绵的男女情事，这种回忆，带去哪里都是一笔风流。不过正经点说，没有云臻这个娇妻，缙生早不知流落哪旮旯干瘪成粽子了，绝不能活出今天这副人模人样。
那时缙生正值年盛，窝在家里看金夫人翘着屁股扭来扭去晒绸子，心里憋着一股躁气吐不出来，于是跑上山头振臂一呼点了十几号娃崽子一起去外面溜弯看女人。这巧事就是这么来的，平时二门不迈的云家大小姐竟然遮掩着站在后门和男人私会低语，还一边用丝帕抹眼泪。这可不得了，缙生噙个草根琢磨着，那云家当家的怎么不出来打断这男人的狗腿？
这时，从那云小姐身旁挤出一个水灵灵的丫鬟，羞答答地挽着那男人小臂，三人说着什么神情奇怪，难道这男人移情别恋后挑开面来示威了？缙生眉毛挽出个好看的疙瘩，老子这么俊都没女人跟我你小子凭什么一下子就占了俩，袖子一撸就要上前揍人。身后一个机灵的孩子赶紧拉住这位煞星，想法儿劝自家小老大不要招惹云家，不过缙生自己乖乖愣住了，那云小姐搭了情人不够竟然还被勒索银子？这女人是不是被保护成白痴儿了？眼睁睁看着云小姐从浅粉色袖管里掏出一个沉甸甸钱袋交给那男人，还不甘心的抹着泪看着一双狗男女越走越远，缙生像被施了定身法儿原地石化，没了魂一样。下面人想，乖乖，不是吧，小老大被云家大小姐迷魂了？
可是没过一会缙生就像抽了疯一样哈哈大笑，这一笑把云小姐吓得花容失色，难道被人发现了？一回头也看呆了，就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光额挺鼻薄唇，身段颀长，笑的猖狂跋扈，又带着那么一点贵气，真真奇妙。缙生笑够了，捏着下巴细细打量云家小姐的身材，只把人家姑娘看的面红耳赤，还留下一句“芥子寨缙生看上云家小姐你了，等着爷来提亲吧。”的胡话。
缙生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倒不是看上人家姑娘，而是看上姑娘的傻脑袋了，他心想把这女人娶回来还不等于搬回来一个宝库啊，随便一威胁就乖乖把家里财宝交出去了，那不就不用隔三差五出去抢劫了，这种事干起来麻烦又俗气的很，缙生完全遗传了亲娘的伪雅心理。没想到金夫人听完后却破天荒地反对，而且拿着鸡毛掸子追出五里山路生生把儿子敲的一头紫包。
她的道理是，你丫兔崽子没出息的样子比你老子还甚，追求心爱的女人没个正经法子，咱芥子寨难道还没有供你追姑娘娶媳妇的家底么，忒不争气！母老虎发威的后果是缙生被五花大缠的绑进云家给大小姐当小厮。一哭二闹三上吊四偷跑五下药，什么法子也破不了两个女人的铁布衫，缙生才意识到这云家小姐哪里是白痴，又奸又诈可堪媲美家中老母。
云家大小姐闺名云臻，在别人眼里那是聪慧娴雅大方秀气，在缙云眼里却是小气苛刻伶牙俐齿锱铢必较。老话说日久生情总是错不了，俩人是越吵越亲蜜里调汁如胶似漆，老爷子一打听虽是个土匪到底也是话事的人，这乱世找个安稳人家还不如土匪能护住家中妻儿，于是这婚事算是定下了。结婚当夜缙生狠狠摆了一次男人威风，问云臻用不用报当日背叛之仇，云臻惊的红色樱唇大张，哭笑不得，赶紧前前后后把缘由解释了一遍。原来那丫鬟和木匠早就心意相通，偏偏她模样水灵被临街堂兄觊觎已久，无奈下只好给两人银两放他们远走高飞，临走前想起也许再无相见之日这才不舍哭泣。
缙生黑了脸，真是丢人丢回老爹的山寨了。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单身了二十年突然得个娇妻哪有不疼的道理，闲来无事缙生就跑去小厨房煲个狍子鲜汤做个点心什么的给媳妇填肚子，兴起时请来戏班唱唱大戏，睡前念首花间词逗闷，早上起来穿衣梳头画眉也亲自服侍，婚后的小日子过的那是举案齐眉鸳鸯交颈，不曾想两三年过去暴乱就起了，又是革命又是长毛的，太平日子算是到头了。
缙生的血液噗噗噗的喷出火星来，脑袋一热头发一甩准备出去闯个七八九来，小时候振臂一呼还有几百个汉子响应呢，这大好时机怎能不从乱世分一杯羹！那时云臻肚里已经有了两个月大的孩子，娇妻虽难舍但平定天下的诱惑何其大，于是缙生深夜留张龙飞凤舞的字条跑了。字条上写：待为夫给你寻个后位回来。云臻醒来看着字条破口大骂，莽夫，傻子，狗屁不分！
但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夫君自己不指点着将来无可挽回才后悔莫及，云臻暗中咬咬牙，家里的事稍稍安排就带了一个小厮驾着马车去追缙生。可幸一连下了几天大雨，缙生骑马不便没走多远，这才被马不停蹄的云臻追上。哪想缙生根本被冲昏了头脑听不进去云臻的劝，死活不肯回头。
云臻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能感觉到小东西的动静了。她望着西天的云彩对缙生说，“家里的老人摸了，是儿子，我想好名字了，叫金别离。我们夫妻二人就此别过，从此你死你活与我无关！”顿了顿又说“但你要看着我的马车走远才能上马。”缙生看着妻子，许多复杂情绪轰隆隆堵在嗓子眼，不知该说哪一句。他只是静静看着，看妻子略笨重的扶着肚子上了马车，心里疯狂叫嚣着，她会等我回去的，会的，一定会的，越暗示反而越底气不足。
小厮一鞭子抽上马臀，车子被带着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云臻撩开帘子对着缙生笑，那么凄美绝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顶着那些复杂情绪冲出胸腔，缙生害怕了，发疯地追着马车跑。可还是晚了，云臻的身形划出一节优美的弧度，像一只蝴蝶冲破桎梏飞向天边，那凄美的笑还缀在嘴角。缙生拼命的伸出双臂，却只接到她飘舞的衣带，花一般美好的身体落在尘埃泥土和血泊里，妖娆绽放。
你怎么这么傻，等我回来不行么，为什么不相信我能给你一切荣华呢，谁允许你跳车的，谁允许你牺牲我们的儿子的，谁允许你伤害自己的，谁让你跟来的……你醒来好不好？
缙生带着云臻回家了，再没提过关于天下争锋的一切。云臻的身体休养好几年才好利索，缙生把她照顾的细致入微，没落下什么病根。昏迷的时候，她不停地重复一句话，“万一等不回你怎么办？……”缙生听的心肺俱裂，他懂得那些未说出的话，“不是我不等，不是我不信，是我害怕在这吃人的乱世，万一等不回你怎么办？万一再也找不到你怎么办？”尝尽阳关风沙萧条，敌不过美人牵挂丝绕。
缙生未再打听那些出去闯荡的人后来如何，就当是那个莽撞轻狂的小老大死了吧，这是云臻以命换命找回来的缙生，是要负责守护她一生的夫君。少年狂事，暂且了罢，就弃了如何！
后来云臻生了一个女儿寻歌，她会在霞光漫天的时候摸着女儿柔软的发讲故事：从前有个小姑娘，小姑娘有个哥哥，哥哥的名字是别离，于是哥哥就走去很远的地方，再也没回来。寻歌出嫁那天，缙生带她去云家祖宅，亲手挖出埋在云臻闺房地下的檀木所盛的一盒黄金。他说，“这是当初你祖父退回来的聘礼，从你母亲出嫁那天就备置在这里了，乱世么，总要给她打点好一切。不然我总放心不下她。现在放心不下的却是你了，幸福是自己争取的，但也不要绑起男人的翅膀。”寻歌靠在缙生肩上，感觉父亲的存在感越来越稀薄，这么多年的沉默相守，这句话沉淀了多少不甘。
这样扶持着，一辈子转眼就磨过。南柯一梦，一爱至死。缙生凝视着身旁容颜刻上沧桑的娇妻，为这样单纯为爱而活的时刻潸潸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