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兆伦今天是独自一个人来的,岳鸿图起身热情招呼,为他沏了杯茶放到茶几上,然后笑着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闲闲地说:“你们每天早上的广播把我们公司的小顾闹得不行,这个传统很老了,你们还在坚持,真让人有点惊讶。”
徐兆伦呵呵笑道:“没办法,这是农垦总局规定的,每个农场都这样做,不能停。”
“哦,这样啊。”岳鸿图有些诧异,“你们下面的农场都很听农垦总局的吗?”
“是啊,怎么可以不听?”徐兆伦被他问得一愣,“我们每个农场都是直属农垦总局领导的。”
岳鸿图笑着摇头,“真没想到。其实内地的国有大型集团下属的分公司都有自主经营权的,没你们这么听话。那如果是这样,你能和我签协议吗?”
“当然可以,我是农场的法人。”徐兆伦立刻强调,“我有权与你签订协议,然后报请农垦总局批准立项。”
“哦,是这个程序啊。”岳鸿图点头,“那就好办了。徐兄,我们虽然刚刚见面,但也不算外人,你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在这个项目上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我。”
徐兆伦有点尴尬,“老弟,你误会了,我想做这个项目,不是打算为自己捞什么好处。或许我说这话你听着觉得有点假,可我真的就是想把整个农场搞好,让农垦子弟都别再过我们曾经有过的苦日子。”
岳鸿图微感意外,连忙笑道:“其实我也就是那么一问,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这个项目如果要做的话,我们肯定要考虑你的想法,你对农场未来发展的思考都可以与我们的策划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等我们开始做项目,肯定会把拆迁的职工安置好,还可以把那些由于项目启动而产生的新岗位优先提供给你们农场的职工。他们的收入肯定会比现在高几倍。”
“那太好了。”徐兆伦很高兴地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考察以后决定了要做,我们就先签个框架性合作协议,然后我去找农垦总局立项,等拿到批文,下面的工作就比较好做了。”
“行。”岳鸿图同意,“这个协议是你们拿还是我们拿?”
“你们拿吧。”徐兆伦实事求是地说,“我们文化不高,怕考虑得不太周全,你们拿协议出来,我们再讨论。”
“没问题。”岳鸿图很痛快地答应,随即笑道,“徐兄,我没上过大学,文化也不高,你就别老在我面前提文化什么的了。当年我太淘气,成绩一般,那时候的高考又不像现在这么容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没考上,又不愿意重考,就跑去当兵,把我父母气得够呛。这年头,有文凭的多了去了,可有文凭不见得有文化,没文凭也不见得没文化,所以,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客套,那不是没把我当兄弟嘛。”
“对对对。”徐兆伦笑容满面地点头,“以前接待过一些内地来的投资商,有些人就有点看不起我们,所以我都习惯了,先认自己没文化,那样别人也就不说了。”
岳鸿图不屑地一摆手,“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提来做什么?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那倒是。”徐兆伦笑呵呵地说,“我事先了解过,如果你是那样的人,我也不会找你合作了。”
两人性情相投,都感觉很愉快,于是不再一本正经地谈公事,而是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岳鸿图问了许多问题,主要是了解海南全省的重点开发项目、海口与三亚的发展动向、本县地方上的各种情况以及本地和邻近地区未开发、已开发、正在开发的景区,又问了些有关基础设施的情况。徐兆伦基本上都能准确回答,对于各种数据都如数家珍,显然之前下了很大功夫,由此可见他对这个项目的认真和重视。
这间办公室的墙上贴着两张大地图,一张是海南省全图,一张是三亚市地图,因为他们万花农场靠近三亚,因此也包括在里面,还有陵水县的英州湾、南田农场等都在上面,看上去一目了然。两人说着说着兴奋了,就站到地图前比划,很像当年两人的祖父曾经对着军用地图计划登陆海南一样,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情。
等到问得差不多了,岳鸿图退后一步,看着地图踌躇满志地说:“徐兄,今天下午我要去县里见曹书记和季县长,如果他们能够提供支持,那我差不多就可以定下来做这个项目了。”
徐兆伦眼睛一亮,“曹书记和季县长肯定会大力支持的,你还没来的时候他们就多次表明了这个意思。说实话,我们县虽然离三亚近,可开发商的眼光都落在那边,很少有人过来看看。开发那个热带雨林公园的弘达旅业是第一家过来投资的,第二家是从广西过来的开发公司,准备在县城旁边搞个大型商住区。当时县里没经验,一见有人投资就什么条件都答应,可这两家公司的资金都不足,搞到现在几乎陷入停顿,让县里也很尴尬。至于那家打算在河西搞高尔夫球场的公司,资金倒是没问题,可目前仍在前期筹备中,并没有动工,说起来都是虚的,还没有落到实处。如果你们集团能够进入,不管是对我们农场还是县里都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他们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哦,这样啊。”岳鸿图笑道,“那我心里就有底了。”
徐兆伦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赶紧叮嘱,“哎,老弟,我可把底都透给你了,你千万别太让我为难。”
“徐兄放心,我懂。”岳鸿图对政商两界的明规矩和潜规则都是相当熟悉的,虽然海南比起内地来没这么复杂,但有些东西仍然是存在的。徐兆伦一心一意想促成他的集团落户万花农场,因此对他推心置腹,没有藏着掖着,他自然投桃报李,只会帮忙,不可能做出不知深浅的事来。在北京,就连蹬三轮车的也是一开口就是国家大事,路边下棋的居民大爷也会从天气马上联想到各地庄稼的收成,进而讨论国家经济,他从参军开始,耳濡目染多了,以后又与刘家老爷子和大哥、二姐有过很多接触,政治觉悟自然更高。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和刘总都是在部队里入的党,多年接受党的教育,虽然现在做企业了,那些事我们都明白,你就放心吧,错不了。”
徐兆伦哈哈大笑,也就放下心来。岳鸿图看了看时间,对他说:“中午了,就在这儿吃个便饭吧。”
徐兆伦却摇头,“不了,我得回家。今天我老婆过生日,晚上我有事,说好了中午回去陪她吃饭。”
“哦,这是大事,那你赶快回去吧。”岳鸿图笑道,“替我跟嫂子说生日快乐,我事先不知道,礼物没准备,下次补上。”
徐兆伦摆手,“嗨,都是一家人,别客气,不用送什么礼物。”
岳鸿图笑着陪他下楼,往门外走去。走过水库的入水口,前两天还有点水量的那条河已经变成了涓涓细流,他不由得问道:“这条河上游的水源没有保证吗?看着有点青黄不接的样子。”
“水源没问题,但沿途都被取去浇地,就没什么了。”徐兆伦有些忧虑地皱眉,“今年一开春,我们这里就出现了二十年不遇的春旱,已经连着五十天没有下雨了。”
“这么严重?”岳鸿图惊讶,随即关心地问,“有办法解决吗?”
“我们这边靠着万花湖,情况还好,大家就是辛苦一点,每天到湖边取水,挑到地里去浇,离得远的就麻烦。”徐兆伦轻叹,“没办法,农场没资金,想多开几条渠都做不到,只好靠大家自己去挑了。大旱还影响我们这里的饮水,光是我们农场,饮水不安全的人数就有一千五百多,其他农场还要多。岳老弟,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急着想要你们过来开发了吧?”
岳鸿图一时热血上冲,也不再深思熟虑,豪爽地说:“徐兄,你放心吧,就冲着你这份心,这个项目我做了。”
从万花农场到县城要走一百多公里,几乎全是山路,其中有一段是纵贯全岛的中线公路,修建得很规范,沿途的急弯等事故多发地段都有交通标志,通往山里的土路或乡村公路的岔道口都立有大牌子,上面标明通往的方向、村镇名字和距离。在连绵不断的群山中,道路一边是山坡一边是谷地,放眼看去,全是绿色。走过平地时,两边都是田野,偶尔会有村落和池塘点缀其间。路上不时有牛、猪、狗、鸡、鸭、鹅等动物悠闲地散步,来往的车辆都会放慢速度,为它们让道。
岳鸿图和顾影都很喜欢这种充满活力又平静安宁的乡村景象,一路上东张西望,对什么都感兴趣。看过几个标注附近村镇的牌子时,顾影惊讶地发现,这里很多地名里都有个“什”字,下面标注的拼音却不同,至少看到三种不同的读音。她忍不住指给岳鸿图看,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没有看到拼音,我以后都不敢乱讲海南的地名了,免得闹笑话。”
“我也不敢乱读了。”岳鸿图诙谐地笑道,“到了海南才知道自己没文化。”
顾影笑出声来,“是啊,我也深有感触,一定要多学习才行。”
两人轻松地调侃着,一路驶过许多村镇,两个小时后才进入县城。这里规模不大,但都是楼房,看上去有模有样,路上也很干净,车辆不多,大部分是摩的,司机戴着斗笠,有着浓浓的地方色彩,让人感觉很有意思。
每个十字路口都看不到警察,顾影只好问路边的人,“请问,县委县政府在哪里?”
每个被问到的人都很热情地为他们指路,他们很快就找到地方。一个小小的广场旁有幢四层楼,就是本县衙门,进入大门后,楼梯在正中,以此为界,右边是县委,左边是县政府,门口有个保安坐在那里,对进出的人基本不过问。他们站在保安前面,看着墙上的大牌子,很快找到一楼的招商办,就一起向左转,径直走了过去。
招商办很小,也比较简陋,只有白主任在里面。桌上有一台老式电脑,文件柜和办公桌都是木制旧家具,只有沙发稍微要好一些,大概因为这是给客人坐的,所以讲究了一下。
白主任一见他们就笑着表示欢迎,请他们坐下,用一次性纸杯倒了水送过来,这才坐下陪他们说话。
他们到早了一些,还没到三点,因此不便现在就上去见书记。顾影看着墙上的县行政区划图,脱口而出,“白主任,这图是在哪里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