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航听着她的话,心里感觉很难堪。以前的实习不算,这其实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他职业生涯的开端,自从进入公司后,大家对他都客客气气的,他还没听过这样的重话,难免感到窘迫,但也承认她说得很对。他脸色微红,很诚恳地说:“顾姐,谢谢你的提醒,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玟玟尽快回去。如果她实在不愿意走,我也不让她再来公司。我们可以先在镇上租房住,这里条件那么艰苦,估计她撑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那时候应该就会离开了。”
顾影沉吟了一会儿,对他的安排仍然不满意,不免有些困惑,“你女朋友这么年轻,为什么就不肯工作了?她不是大学毕业没多久吗?读了十几年书,学了那么多东西,却不工作,难道不觉得可惜吗?她现在住这里,是打算靠你养吗?你自己呢?就这么任她蹉跎下去,将来也什么都不干,让她在家当太太?”
陈志航长叹,“我劝过她很多次,可她从小娇生惯养,自我意识太重,不太听别人的话,尤其是我的,以前每次发生争执都是我让步,现在她已经任性惯了,我实在拿她没办法。”
“我觉得你们这样做是很不妥的。”顾影微微摇头,“现在的就业压力有多大你应该清楚,能进鸿图伟业这样的大型房地产集团工作,我觉得比大部分应届毕业生要好多了,这样的机会不是随处可见的,应该特别珍惜。而且我不赞成女性无所事事,那完全是浪费生命。算了,这只是我个人意见,不代表公司,不过,你女朋友以后别再到公司来了,还有,让她不要再给岳总打电话,对你对她都没好处。”
陈志航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玟玟给岳总打过电话?”
“是啊,是不是你告诉他岳总的手机号的?”顾影不以为然,“她给岳总打电话,要请他吃饭,说是感谢岳总给你机会。你觉得以她的身份,跟集团董事长说这样的话,合适吗?”
“当然不合适。”陈志航连忙解释,“顾姐,这事我真不知道,岳总的电话也不是我告诉她的,但卢经理曾经发给我们一份公司通讯录,上面有岳总在海南的手机号,可能她看到了。顾姐,请你帮我向岳总道歉,以后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你能保证?”顾影不太相信,“你不是说你管不住她吗?”
陈志航更加尴尬,一时无言以对。顾影不想让他太难堪,便温言劝道:“你是硕士,应该比一般人更理智,在感情方面也要控制一下,跟你女朋友好好谈谈,让她支持你的工作,不要做那些有可能对你造成不利影响的事。”
“嗯,我明白。”陈志航的脸色好了一些。
顾影点点头,“那你去吧,尽快把这事处理好,集中精力,好好工作。”
“是。”陈志航答应着,心情沉重地起身离开。
以前,早晨、中午和晚上都能在公司里看到温玟,尤其是在餐桌旁,她必会坐在陈志航身边,就像自己是公司员工一般理直气壮,而今天就没有再看到她的踪迹,但陈志航也不在,大概是到镇上陪女朋友吃饭去了。
万花镇有两家很小的饭馆,经营的都是本地菜,价格虽然不高,但要顿顿在饭馆吃,开销也不低,再加上温玟住的农场招待所也要几十块一天,这样算下来,她一个月光是吃住就会把陈志航的工资搞光。公司里的员工偶尔议论起来,总是替陈志航不值,认为那个温玟虽然长得还行,可性格一点也不可爱,而且好高骛远,心很花,将来陈志航肯定会受伤,但这个年轻人现在似乎对这姑娘挺着迷的,什么都能忍,即使倾家荡产也要讨她欢心,旁人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当天下午五点,在农场场部旁一个简陋的篮球场举行了鸿图伟业海南公司与万花农场的友谊赛。岳鸿图对体育运动很热衷,让卢裕去采办了统一的篮球运动服和运动鞋,还在运动衣的前胸印上鸿图伟业四个字,这时所有男员工全部穿上,看上去很正规。
顾影第一次没有加班,跟着他们去看,中间还禀承岳鸿图的指示,客串一把教练,向裁判要求暂停,不过她是懂看不懂教,都是岳鸿图在布置战术。他们这只队伍实在太业余了,除了岳鸿图体力充沛外,其他人都只能撑半场,到下半场就都有点跑不动了,农场队却在徐兆伦的率领下越战越勇,打得有声有色,最后取得大胜。
岳鸿图哈哈大笑,把农场参赛的与观战的所有干部都请到公司去吃晚饭。大食堂里一共摆了五桌,放满美酒佳肴,气氛十分热烈,双方的情绪都很兴奋,多次强调亲如一家的兄弟感情。
菜很多,可大家都只是拿着酒在拼,就连顾影也未能幸免。晚饭持续了两个小时,直到夜幕降临才结束。人人都是酩酊大醉,卢裕的头脑乱成一锅粥,仅余的一丝理智还记得去叫司机,开车把农场的干部一个个送回去。
顾影跌跌撞撞地回房,闭着眼睛摸进浴室,打开花洒。他们每个房间用的都是太阳能热水器,她没控制好水温,凉水直冲出来,自头至踵地浇下,让她打了个寒噤,这才清醒一些。调成热水,洗过澡,她蹒跚着走出来,跌到床上。
虽然每个房间都有服务员天天打扫,可热带的生物却特别厉害,简直无孔不入,越到夏季,它们的生命力与活动能力就越强大,窗台上总有黑色的蜈蚣在扭动,墙上更有拳头大的蜘蛛在结网,空调旁有数只壁虎在休息,地上有癞蛤蟆跳来跳去,蚂蚁和蟑螂排着队来来去去,纱窗上尽是马蜂、蠓虫、飞蛾不断往里扑,屋外的草丛里蛙声蝉鸣响成一片,刚开始顾影还有些怵,现在却已经习以为常。她趴在床单上,看着周围那些自得其乐的生物,忽然觉得像是生活在原始的热带雨林里,有种奇特的乐趣。
醉意令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四处乱飘,不论想起什么都觉得好笑,抱着枕头一直乐不可支。浑浑噩噩之间,手机铃声响了,她看也不看号码就接起来,迷迷糊糊地问:“哪位?”
刘定国的声音传出来,“怎么?睡了?”
“没……”顾影笑出声来,“今天喝醉了。”
“是吗?”刘定国略感诧异,“有什么好事?”
“没……我们公司跟农场比赛篮球,输了……”顾影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大喘气,“岳总请农场的干部来吃饭……被他们轮着灌……都醉了……”
刘定国关切地问:“你怎么样?觉得难受吗?最好喝点醒酒汤。”
“我觉得……还行……还行……”顾影努力集中注意力,喃喃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刚开完会,现在办公室里,等下就回家。”刘定国温和地笑,“你先睡吧,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不。”顾影撒娇,“我头疼,睡不着,你陪你说说话。”
“好,我陪你。”刘定国宠溺地说,“你先去吃片阿斯匹林,头疼会好点。”
“我没有那东西。”顾影继续撒娇,“你念书给我听,我的头就不疼了。”
刘定国低低地笑,“好,我给你念……让我找找,看这里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书。”
顾影头昏眼花,弄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的录音打开,含含混混地说:“念吧。”
“嗯,我这儿有本《两京新记辑校》,估计你会感兴趣。”刘定国温柔地说着,不疾不徐地念起来,“西京俗曰长安城,亦曰京城。隋文帝开皇二年夏自故都移今所。在汉故城之东南,属杜县,周之京兆郡万年县界,南直终南山子午谷,北据渭水,东临灞滻,西枕龙首原。左仆射高颖总领其事,太子左庶子宇文恺创制规模。谓之大兴城。”
他的声音就像舒缓悦耳的音乐,慢慢地讲述着古长安的宫城、东宫、禁苑、大明宫、皇城……顾影闭着眼睛听着,感觉头疼很快减轻,渐渐进入梦乡。
念到东都洛阳的时候,刘定国停下来,柔声问道:“宝贝儿,还在吗?”
他等了一会儿,只隐约听到平静的呼吸声,便轻轻地笑了,“这丫头,就这么睡了,也不知盖好被子没有,会不会着凉……”再听了一会儿,确定顾影已经熟睡,他才放下书,挂断了电话。
宿醉的难受让顾影破天荒的没被早广播闹起来。巨大的声响仍然把她从梦中惊醒,但她只觉得头疼欲裂,实在不能出去跑步,便拉过旁边的被子蒙住头,坚持着眠了半个小时,这才恹恹地起身。
岳鸿图这时接到刘定国的电话,“昨晚小影醉得厉害,一直说头疼,我让她吃片阿斯匹林,她说没有。”
岳鸿图立刻说:“我这儿有,大哥放心,等她起来了我就让她吃药。”
“好。”刘定国觉得专门打电话拜托女朋友的事未免有些不妥,便关心地问,“你们那个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有阻力。”岳鸿图揉着因宿醉而闷痛的太阳穴,“目前省里的态度不明确,感觉不冷不热的,倒有点观望的意思,让我很不理解。”
“哦。”刘定国略一思索便道,“可能是因为各地方政府、人大、政协都快要换届了吧,有不少人比较谨慎,一停二看三通过,免得现在站错队,以后翻了船,一失足成千古恨。”
岳鸿图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刘定国微笑,“你心里有数就行了,项目的事可以继续推动,不管是谁去坐那个位置,都必须抓经济,这是天下大势,谁也改变不了。”
“大哥说得对。”岳鸿图本来有些郁闷的心豁然开朗,“我今天要去海口,拜访一些领导,同时把这个项目的总体规划设计单位确定下来,尽快进行总规评审,才好立项。”
“好。”刘定国温和地说,“你先干着,如果实在有困难,我们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