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沉默了一会儿,拿起电话打给卢裕,“卢经理,我办公室里有位蔡女士,是刘总的朋友。现在有台风,她走不了,你给她安排个房间休息吧。”
卢裕立刻答应,很快就上楼来,热情地表示要亲自带刘总的朋友到客房去。蔡女士没再纠缠,大大方方地起身道谢,潇洒地走了。
顾影看着卢裕和她的身影走出门,从窗前经过,这才觉得全身的力气消失殆尽。她勉强站起来,锁上门,放下百叶窗,将自己封闭在屋里,这才倒在门边的长椅里。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身上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发冷,心里闷得厉害,只觉得一口血涌到喉咙口,却吐不出来。她的脑海里浮现着刘定国高挑修长的身影,耳边回荡着他磁性的低低的声音,那些来自千里之外的关心,那些沉沉黑夜里的热情,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深爱不已,无法舍弃。她蜷缩着,坐在坚硬的长椅里,背后抵着冷冷的靠背,双手紧紧抱住双腿,将下颌搁在膝盖上,这样的姿势才能让她尽快冷静下来。
她从来不对刘定国说谎,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给他,要不要问他那些事情,那样做会不会乱了他的心,干扰他正在做的事情。她独自策划将要投资上百亿的项目也没有现在这么困顿,这么呕心沥血,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失去平衡,一时间天旋地转。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直到已经在食堂坐着的员工一直不见她,纷纷给她打电话叫她去吃饭,她才回过神来。
走出办公室,外面的狂风暴雨更显凶猛,地上和水面满是落叶和花瓣,有种凄清零落的感觉,让人情绪低落。她打了个电话给卢裕,低低地说:“你们吃吧,不用等我了,我有点累,想睡会儿,没有重要的事就不用叫我了。”
卢裕知道她天天加班,疲惫是可以理解的,今天台风登陆,那些领导们也不会再来,因此赶紧答应,“那行,你先休息,如果起来后觉得饿了,尽管叫厨师来做。”
“好。”顾影回身关上电脑,锁上门,便回了自己房间。
从这幢楼到她住的那幢楼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距离,可狂风卷着豆大的雨滴打过来,顷刻间便将她的衣服淋得透湿。她回到房间,换上干衣,拿出毛巾擦头发,一切动作都是凭着本能进行着,其实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已经坐在阳台上了。
她的房间外面有个小露台,正对着水面,平时能看到外面的蓝天白云、绿草繁花、青山重重、流水悠悠,她一向都很喜欢,工作之余总会在这里坐坐,喝喝茶,看看书,或者拿着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此刻风大雨急,露台有一大半都被波及,她只能坐在门边,看着外面的景象发呆,时常有雨滴打到她身上,她反而觉得很舒服,心里隐隐有一把火在烧,被冷雨一浇,反而好过一些。
风声呜咽,雨声喧哗,外面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任何动物,只有各种植物在风中剧烈摇摆,叶子被雨柱打得不停颤动。楼旁巨大的凤凰树已经开花,满树艳红,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非常壮观美丽,此时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地上铺了一层红色的落花。
顾影默默地看着,手中捏着手机,半晌也没有打出去。她低头看了看,忽然调出录音,刘定国安静从容的声音便轻轻传了出来,这次读的是顾影带到北京去给他看的《冷山》。“……他望着她的眼睛,知道那就是她,他被刻骨铭心的爱所淹没。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就说了在吉卜赛人营地露营时梦到的话:我跋山涉水只为找你,我再也不让你离开。但他的某个部分不让他跨上前去拥抱她。阻止他的不只是猎枪。死亡并不是关键。他无法走上前去。他将两只空空的手掌举了起来……丫头,还醒着吗……呵呵,看来是睡着了,那么,晚安。”听到最后一句低沉柔和的笑语,她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慢慢盈满眼眶,滑下脸颊。
第二天,台风过去,雨势小了一点,三亚机场的航班都已恢复,蔡女士便决定离开。顾影躲了她一天,为此几乎什么也没吃,这时基于礼貌也无法再逃避,只得去送一送。
蔡女士看着撑着一把透明塑料伞站在雨中的年轻姑娘,微笑着问:“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顾影很冷静,“我不会去问他什么,也不会主动提出任何建议。我只会等着他来对我说,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都同意。除此之外,我不会做任何事情。”
蔡女士非常意外,看着她目光中的坚定,不由得赞赏地一笑,“我为他高兴,祝福你们。”然后便转身上了卢裕为她安排的车子,在大雨中直奔三亚。
顾影转身回办公室继续工作,让自己被繁琐复杂的线条与数据掩埋,就可以什么都不再去想。
到了晚上,雨渐渐小了,天空却依然充满阴霾,直到第二天也没有放晴,空气一直湿漉漉的,让人感觉浑身粘腻,非常不舒服。
顾影吃完早餐后便对卢裕说:“我出去看看现场。”
卢裕有些担心,“现在到处都是水,那些路肯定不好走吧。”
“没事,我想看看台风后的情形。”顾影笑了笑,“这里是台风走廊,以后肯定少不了台风侵袭,我想看看情况,以后做项目时也好尽力避免因台风带来的灾害。”
她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卢裕便不再反对。顾影没有叫上刘博与陈志航,独自上车,离开了公司。
虽然已经不下雨了,但满地都是残败的落叶,中线公路上还有塌方的痕迹,不时在路中间出现石头、泥土和折断的树枝。顾影开着车乱转,看着那些障碍物心烦,便索性转进一条土路,一直往山里开。
经过椰林、果园、农田,泥泞的土路旁出现一条湍急的小河,她顺着河往上游走,途中看到好几个只有低矮破旧茅草屋的村子,几个老太太坐在门前似乎在聊天,看到她的车经过便一直盯着,她们脚下的猫也用琥珀般的眼睛看着她。顾影怕路上的泥水被车轮辗压得飞溅过去,便放慢速度,缓缓驶过。
越往山里走天越阴,渐渐的又下起雨来,顾影把雨刮器打开,在雨雾中继续向前。路边的河岸上出现了一人高的野草丛,而另一边的山坡上是比较整齐的树林,视野受到较大局限,道路也更加泥泞坎坷。顾影开的是公司配给她的海马车,底盘很低,不时刮到小石子或坡坎,发出闷闷的摩擦声。她将速度放得更慢,集中精力看着前面的路,心里没有杂念,感觉好过很多。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清楚到了什么地方,她的车滑进路上一个大泥坑,深深地陷在里面,车轮一直打滑,怎么也爬不出来。她熄了火,趴在方向盘上,看着空无一人的世界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下车去看情况,很快就确定,靠自己的能力是没办法把车弄出来的。
雨不大,却很密,唰唰地打在她身上,很快就淋湿了她的头发与肩头。她坐回车里,拿出手机打给卢裕,“卢经理,我陷进泥里了,你让司机开岳总的车过来,把我的车拉出去。”
卢裕有些为难,“顾总,岳总回来了,我让司机开车去三亚接他,现在还没回来。”
“哦。”顾影无所谓,“那就等岳总回公司了,再让司机过来吧。”
“好。”卢裕热心地说,“那时候我让司机跟你联系,你跟他说具体的位置。”
“嗯。”顾影放下电话,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感觉百无聊赖,有点气闷,就下车走进树林。雨点落在大地上的声音仿佛美妙的打击乐,她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内心,便凝神倾听唰唰的雨声,后来站累了,索性蹲下来靠着树干。
这时,手机响了,她低头去衣袋里摸电话,却忽然停下动作。在她不远处,有条蛇正盘在树下的草丛中,似乎在睡觉。她愣了一下,赶紧拿出电话接起来,免得铃声把蛇吵醒。
“喂,小顾。”话筒里传出的是岳鸿图浑厚的声音,“你在哪里?我马上开车过来。”
“那个……”顾影略感紧张,“我……不是很清楚,这里……有条河,可能是流经万花镇的那条河的上游,路旁有一片树林,似乎是人工林……这里没有标志,我也说不清……”
岳鸿图听出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影努力冷静,“没……没什么,我旁边有条蛇。”
“什么?”岳鸿图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你别动,千万别动,蛇一般只攻击活动的目标,你不动就不会有事。小顾,听见没有?你不要慌,别紧张,别乱动,就在那里呆着,等我过来。”
“嗯,好,我没动,那蛇盘着,好像睡着了。”顾影的声音很轻,“我刚才一直没动,不过,我可以试着往外移到路上去,离蛇远一点。”
“不不,你最好别动。”岳鸿图很紧张,“你把裤腿扎紧,穿的什么鞋?是凉鞋吗?有没有穿袜子?”
顾影赶紧说:“我穿的运动鞋、牛仔裤,等下就用鞋带把裤腿扎紧。”
“好。”岳鸿图稍稍放了点心,蛇牙要咬穿运动鞋和牛仔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扎紧裤腿以后就站直了,万一蛇攻击你,别让它咬到你裸露在外的脸、脖子、手这些部位,明白吗?总之,你不要有大动作,不要激怒它。”
“我明白。”顾影恢复了镇定,“这里在下雨,你最好带上伞。”
“好,我马上就到。”岳鸿图挂断电话,到农场找到徐兆伦,把情况一说,要他找个熟悉地形的人带路。徐兆伦一听就急了,马上跟他出门上车,亲自给他指路,带他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