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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恶的星期一。卫岚和钱千芊一起去那万恶的日资企业上班,两人在电梯口遇见,彼此交换了一个“好不倒霉”的神情。
“我觉得政府应该规定一个星期有三天假期,只休两天实在太累了。”钱千芊一边往嘴里塞早餐包,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那你干脆叫政府规定钱姓美女不用上班好了。”卫岚白了她一眼。
今日卫岚身穿一套粉蓝色的职业套装,裙长过膝,腰间系着纤细蛇纹皮带。她喜欢蓝色,连眼影和皮鞋都选用蓝色系,在服装风格清淡保守的日资企业里显得非常惹眼。老板几次找她谈话,她不甩人家,照样我行我素。
严格说来,卫岚并不是那种拼命追求女性自身价值、在事业上要求极高的大女人。但她该凶悍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客气;该温柔的时候也能转眼化成一池春水。只是那温柔的时刻……自她离婚后就仿佛很少出现了。
“卫岚,千芊,听说今天贵部门会有天降神兵下凡哦!”在电梯里,一个客服部的女职员企图和销售部二美女搭讪。
钱千芊透过早餐包的油腻纸袋看着她。这个女职员名叫LILY,是公司里的无线广播电台。比如这会儿,他们销售部都不知道的小道消息,她倒先知道了。
“怎么说?那秃顶老头要调走?”卫岚挑起一边眉毛问。“秃顶老头”是销售部的经理,日本人,她的直属上司。在她初到这间企业工作之时,他曾经以各种名目骚扰过她。不过现在好了,那老头看卫岚脾气凶悍不好惹,已经早早转移了目标。
“不是啦,他才不调走呢,这一季销售额做得这么漂亮,他暗爽都来不及了。”LILY挥了挥手,笑得花枝乱颤,虽然钱千芊和卫岚都不觉得她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只听LILY继续说道:“听说这次上头从日本总部派来一个特助,专门辅佐你们家秃顶老头呢。不过可惜那特助居然是个男的,秃顶老头这回就算是想辣手摧花也没机会咯。”
“呵呵,男的?那我们这些美女不是很有机会?”钱千芊跟她哈啦。办公室的生存潜规则就是这样,别人讲老板八卦,你少搀和,尽量给它模糊焦点、闲扯一通就对了。
卫岚却低着头不说话,她在想家里那只胖胖的土狗花轮。昨天一整天,她都用花轮常吃的同品牌狗粮喂它,可是到了晚上,狗狗却突然开始拉肚子,还胃痛得满地打滚,她只好连夜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去。
那只笨狗究竟吃了什么?她有些忿忿地想着,碰巧这时,电梯到达销售部所在楼层。她和钱千芊一起跨出铁门,两双脚刚一踩到办公室的深灰色地毯上,迎面便有一个惊喜等着她们——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捧闪亮的小纸花兜头洒到卫岚脸上,害她惊讶之下差点儿跌倒在地毯上。钱千芊的状况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有人在她头顶上刺破了一个气球,炸得她鬓发乱飞。
“你们在搞什么?!”卫岚急忙站稳身体,抬起头来瞪着满屋子的同事。只见办公室内彩带飞扬,气球高高挂,同事们一个个手持小喇叭和彩色喷雾罐,脸上都带着尴尬的笑容,不知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啊,又弄错了。”销售员王嘉里憨憨地笑着站出来解释,“是这样的啦,我们听说今天日本总部调过来的那个特助会来报到,所以我们为他搞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盛大的欢迎仪式?卫岚看了一眼堆满了果壳和零食袋的狼藉桌面。果然很“盛大”,人家正主儿还没到场呢,这群家伙已经把欢迎“盛宴”上的食品磕个精光了。
“拜托你们看看清楚,进来的是我们,你们不要搞不清状况就乱吠一通好不好?”钱千芊郁闷地把破气球从头发上扯下来,瞪着众人,“那个特助是个男人,我们俩长得像男人吗?”她目露凶光。敢说“像”就踹死你们!
王嘉里表情很无辜,搔着头道:“我们也知道那个特助是男的啊,可是电梯门开得那么快,我们当然要提早做好准备嘛。”
“我们还听说,那个新来的男特助是个史无前例的超级大帅哥哩!”另一名女销售员雪梨眉飞色舞地插嘴,“我们想,用这一招欢迎他,他一定会对我们销售部印象深刻……”
“然后他会爱上那个往他身上丢水球的女人,来中国后的每一天都会早起祷告、感谢上帝——自己怎么会这么好命,遇上这么个慧质兰心又有创意的绝代佳人?”卫岚不无讽刺地接着雪梨的话往下说。
可是这个雪梨居然听得很高兴,点着头连连附和:“是呀是呀,我也是想能这样就是最好咯!”一边举起手中水球对准电梯方向,伺机而动。
卫岚和钱千芊对望一眼。她们很想说,虽然她们和这群人每天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工作,上班下班足足相处八个小时,可是她们和他们绝对不是同一个星球的物种。
雪梨扭动着雪梨一般肥圆的身体,正要继续发花痴幻想帅哥特助的绝世美颜,销售部里真正的第一美女站出来说话了:“据我所知,任特助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机要秘书吉原香奈小姐会跟随他一起来。”
卫岚静静地看着这个消息灵通的美女。美女的名字叫罗依茗,很好听,和她的天使脸孔魔鬼身材很相配。罗依茗就是秃顶老头在骚扰卫岚失败以后、第二个找上的对象。这第二次,那老头骚扰得很顺利,罗依茗乖巧地成为他的情妇,也顺利升上总监助理的位置。
所以,对这个罗依茗,卫岚心里是有些看不起的。但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她无须置喙。只是此刻,从罗依茗口中说出的话语让卫岚心里小小地荡漾了一下。她说那个特助姓“任”……
卫岚的脸色开始逐渐泛白。天底下姓任的男人很多,可是姓“任”又刚从日本回国、又恰巧在做销售这一行当、又长得很帅的男人……她闭了闭眼,心跳如擂鼓,又慌又乱地想着。不会那么邪门吧?
正在这个时候,随着“丁冬”一声铃响,电梯门再度开启,里面一前一后跨出两个人来。众销售员一秒钟也不多耽误,立刻抓了纸花气球猛扑上去,齐声唱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热烈欢迎特助先生莅临高田实业总公司S市分部!”
卫岚和钱千芊不约而同地用手捂住脸,实在不敢看那丢人的一幕。她们心里确定特助先生现在很想马上辞职,然后劫机飞回日本。
“唔?怎么我三年没回来,这里的民风变得这么淳朴了吗?”带着笑意的清朗嗓音自其中一人嘴里发出。
听到这个声音,卫岚全身的血液迅速冻结。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知道“巧”字怎么写了。这个一听就知道来人很欠扁的声音,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可恶语调……天底下除了她的“前夫”任伟伦之外还有第二个人能令人讨厌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吗?
她当下想化身为八只脚的螃蟹,贴着墙壁横向逃跑。可是那厢钱千芊已经倒抽一口冷气,惊诧地尖叫出声了:“天啊!卫岚,他是任伟伦!”
很好,仿佛她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似的。千芊,你叫得够嘹亮清晰。卫岚此刻很想假装自己已经聋了,没听见任何人叫她,可是身后又传来一声清清悠悠的呼唤:“卫小姐,你好。”
卫小姐?卫小姐!他叫他的前妻“卫小姐”?他以极度天真的语调、彬彬有礼地称呼她为“卫小姐”?怒火迅速地燃上心头,卫岚险些一口气没顺过来呛死在当场。她转过身来,捶着胸口狂咳一气,也顺便看到了那张暌违三年的可恶俊脸——此刻正一脸平静地横在她眼睛前面作大特写状。
“你没事吧?”任伟伦开口关心,语气很平淡,纯粹是对陌生人施放的那种没什么诚意的关心。
卫岚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涨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很好,只是没想到你就是任特助。”
“特助?”任伟伦扬起眉,只诧异了一下,便语气自然地往下说道:“不,我不是特助,我是你们新一任的经理。”
“啊?!”这下子整个销售部都开始惨叫。什么?面前这个年纪轻轻嘴上无毛的帅哥是他们新一任的经理?那原来那个秃顶老头,不,原来那个比较老成比较有沧桑感的经理跑哪儿去了?
任伟伦似乎看出了大家眼中的疑问,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佐佐木的任期到上个星期五就已经结束了。怎么,他没告诉你们吗?我以为人事变动通知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发到各位的电子邮箱里了。”说着他皱了皱眉,仿佛在嫌弃这里的人事部办事不力。
他回过头,冲身后的女子以日文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这时众人才发现他身后站了一个身材小巧的日本美女,长长直发,铁灰色套装,嘴唇涂得比血还红,眼神冷得像座冰山。
这个女人——就是任特助,不,任经理的机要秘书吉原香奈?罗依茗瞠着一双美目,巴巴地看了吉原香奈几眼,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哇……她好命苦,跟了那秃顶老头没多久,什么甜头都还没捞着呢,销售部经理就换了人来做,那她先前忍着强烈呕吐欲望拼命讨好那老头是为了什么?白做功了,恨哪!
王嘉里见到美人落泪,连忙拿了纸巾上去安慰。雪梨看到任伟伦果然一如她想象中的英俊,恨不得立时张开血盆大口扑上去。销售部的办公室里乱成一锅粥,所有人喧闹不休,只有卫岚和钱千芊两个用手捧着头部,仿佛快要晕倒了。
这两个女人头碰头地挤作一团,小声对话——
“怎么会是他?”卫岚低叫。
“你问我,我哪知道?”钱千芊叹气,“不过他可是你老公,你都不跟他打个招呼吗?”
“他、是、我、前、夫。拜托你用词精准一点。”卫岚的声音活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是经理,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这样我们大家才会有活路。”钱千芊很没义气地说。
“经理个屁!”卫岚忍不住骂粗话,“姑奶奶我要辞职,决不在他那种男人手底下讨饭吃。”
这两人的“小声”对话一开始还挺小声,后来随着情绪逐渐高涨,音量也逐渐提高,到最后卫岚说“屁”的时候,全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
任伟伦抚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好久不见的女子——他曾经的“妻子”。三年未见,她仍然漂亮得非常俗气,脾气暴躁得很讨人嫌。她依然蓄着那个半长不短的卷发,依然搽着小妖精似的水蓝色眼影,穿着蓝色套装,脸上的表情凶神恶煞,和当初他们在日本离婚时没什么两样。呼……他用力吁出一口浊气,排解胸腔内的郁结。他受不了这个女人,当初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爱到爱她发疯。瞧,这女人多讨厌,居然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口出秽言。
越想,他越觉得当初离婚的决定是对的。虽然离婚不是由他提出来的,当他得知妻子执意要离婚时,还被打击得大病了一场……想到这里,任伟伦脸色有些微变,但他很快恢复正常,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我不知道这边的人事部在操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任伟伦将会出任你们销售部的新一任经理。在我任职期间,我希望大家可以相处愉快,也希望我们销售部的业绩能够节节攀升……”
雪梨疯狂拍手,有个帅哥当她上司,她当然很愉快。罗依茗继续为自己多舛的命运而哭泣,王嘉里继续好言好语安慰她。冰山脸孔的吉原香奈看到这一幕,有些鄙夷地别开了眼光:销售部里净是一些蠢人。
卫岚则很有骨气。前夫任伟伦在发表就职演说,她甩也不甩他,把脸转向窗外观看马路上的车来车往,直到钱千芊用手肘顶了她一下。
“卫岚,任经理在叫你的名字呢。”钱千芊叫“任经理”已经叫得很顺口了。
卫岚不情不愿地回过头来,只见任伟伦正双手环肩、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都似要喷出火苗来——不过不是旧情复燃的爱火,而是加上了“烧死你烧死你烧死你”注解的愤怒仇恨之火。
他讨厌她,她亦然;她恨他,他也是。
如果不讨厌、不怨恨,当初怎么会离婚?
可是,如此讨厌、怨恨对方的两个人,又为什么要重逢?
卫岚在心里嘀咕:老天爷真是坏心眼,让她再度遇上这个男人,存心折她的寿。
任伟伦在肚子里埋怨:这世上一定没有真主,人海茫茫,为什么又一次遇到她?
这结了百世冤家的二人,红着眼怒瞪彼此,一直瞪到四只眼睛都发酸,谁也不肯先让步。
钱千芊在一旁观摩这场没有言语的战争,观摩了好久,突然觉得自己昨天在STARBUCKS洗手间里所说的那一席话实在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于是她小声地咕哝起来:“唉,情字弄人,痴痴缠缠,上天入地,也怨不得你这等俗世女子——哦,再加上男子——勘不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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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任伟伦果然不是人,到任第一天就命令销售部所有职员加班到晚上八点半。之前做的坏账、草率简陋的报表,一张一张重新返工。晚上九点二十九分,所有人在即将崩溃的前一秒钟接到上司圣旨,终于——可以下班了!
卫岚匆匆拿了皮包,一边在肚子里诅咒这个新上任的老板不得好死,一边以超音速杀进电梯内。
钱千芊追在她身后喊:“卫岚,等等我,一起去吃饭!”
“不了,我要去宠物医院接花轮!”卫岚在电梯里冲她挥手。
电梯门关上,另一扇属于经理级人物的专用电梯恰恰好开了门。任伟伦和吉原香奈从经理办公室里走出来,款款步入电梯中。
“任桑,晚上有什么安排?”吉原香奈以日文问着,神情仍然是冷冰冰的,但眼睛里闪着别样的温柔。她喜欢这个男人,他事业有成,外表英俊,幽默风趣,懂得尊重女士,不像日本男人那样猴急。她跟随他工作将近两年,他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一下。唉,太尊重女士的男人……有时候也不好。她是多么渴望他像别的男人一样看见她就露出惊艳的表情,没两次约会就抱住她热情亲吻。可是——这个男人连此刻在电梯里都和她隔了三米的距离,恪守男女界限,“如果不忙的话,带我去江边夜游吧,我一直想看看那里的夜景。”她眨了眨浓密的睫毛,提出邀约。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约了。”任伟伦对她展开有礼貌的微笑。
“莫非任桑在这里有要好的女朋友?”吉原香奈挑起眉问。
“那倒没有。”他笑道,不知怎么的,这一刻脑海中竟然闪过卫岚的脸来。他打了个寒战,那个女人只是他讨厌的前妻,可不是什么“要好的女朋友”,“事实上,是我的狗病了,我要带它去看大夫。”
“就是和我们一起乘飞机来的那只很可爱的土狗?”吉原香奈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他身边没女人,一只蠢狗——唔,她相信自己还能搞定。
“嗯,它有些水土不服,不肯吃东西。”任伟伦点点头,又补一句:“它叫木村。”
“木村?”吉原香奈忍不住笑出来,“难道任桑喜欢日本偶像明星?”不然怎么会给狗起这么个名字?太无聊了吧?
听到这个问题,任伟伦的脸上顿时显现出一种别扭的神情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好气地哼了一句:“是啊,只有笨蛋才会给狗起这种名字。”说完后,他将脸转向观光电梯的玻璃墙,望着外头缤纷的霓虹夜色,心里……突然泛起了浅浅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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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岚以最快的速度杀到宠物医院,看见爱犬花轮被关在笼子里,正可怜巴巴地低声吠叫着。
她看得好心疼,急忙扑过去抓着笼子外围的铁栅栏,朝里头的花轮飞吻,“花轮乖,花轮今天做手术了,一定很痛哦?”
“汪汪!”知道痛你还问?花轮用前爪去刨栅栏,心情很不爽。
这时医生走过来,微笑着对卫岚说:“你的狗有一个铁胃哦,看看它都吃了些什么。”说着,他把一个托盘放到卫岚面前。
卫岚定睛一看,好家伙!是一张发黄、残破的、泛着酸味儿的……照片!
“呀!”她当下叫出声来。虽然这张照片被狗狗的胃酸腐蚀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她仍然可以认出那照片上的两个头像——是她自己和任伟伦。
是,就是那张照片。那是19岁的她和他,在大学图书馆的门口紧紧相拥。那时候,她以为碰上了这一辈子最爱的男人,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着他,都渴望见到他、拥抱他。那时候,他对她那样好,每天写一封情书给她,每天买了早点送到她宿舍楼下。那时候,他们说好了大学一毕业就结婚,而事实上,大学毕业以后,他们也真的结婚了……谁能想到,当初那样好的一段爱情,现在竟然坏成这个样子?
“死男人,活该被狗吃到肚子里。”她冲着那张照片骂道。
医生呆呆地看着她,以为碰上了神经病。
卫岚有些怔忡地看着那张照片中被花轮咬掉半边脸的任伟伦。19岁的任伟伦,看上去没有现在这么讨厌,比较顺眼。记得当初她是很爱他的,可是现在,她却只希望他赶快从她身边消失。她实在是一秒钟也不想再见到那个混蛋男人。
只是,明明确信自己是讨厌他的,为什么在再见到他容颜的那一刻,心脏却不自觉地狠狠抽痛了一下?太讨厌一个人,会影响心脏的某些功能吗?比如心跳紊乱、呼吸急促、眼眶发酸……天,看来不仅影响心脏功能,还影响了她的视力。卫岚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眼眶周围,想竭力消除那酸胀感。
正在这个时候,她竟然又好死不死地听到了那个她这辈子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大夫,麻烦你看看我的狗,它自从下飞机以后,就一直没什么精神,也不愿意吃东西。”
卫岚立刻如临大敌地回过头,瞪住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高大人影。是任伟伦!见鬼了,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他手上还牵着一根狗绳,狗绳的另一头还套着——
“木村!”卫岚惊喜交加地大叫起来,连忙从椅子上蹦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任伟伦牵着的那只土狗面前,用力搂住它的狗头,“木村!我好想你哦!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亲一下!”
什么?主人竟然当着它的面奔向另一只比它还蠢的狗?花轮吃醋了,伸爪狂刨笼子。
任伟伦的表情也非常精彩。他哭笑不得地瞪着自己的前妻。这世界真是该死的小!此刻在宠物医院碰到她,已经是他整个夜晚的灾难的开端。然而,还有更过分的——这个女人白天在公司里对他摆尽脸色,简直比他这个做上司的还嚣张,这会儿却热情万分地拥吻他的宠物?看吧,他就知道这女人大脑有问题,这只狗永远比他重要。跟这种本末倒置的女人结婚,婚姻不破裂才有鬼!
他没发现自己正充满妒意地盯着生了病的木村,粗声粗气地道:“喂,这狗又不是你的,你摸够了没有?”现在下了班,他没必要再顾及老板的颜面对她客客气气的了,索性吼给她听。
卫岚抬起头来。
太夸张了,她眼中竟然含泪!拜托,人狗重逢有那么感人吗?任伟伦看得眼角抽搐。
卫岚眼泪汪汪地瞪着任伟伦,用质问的口气道:“你是在哪里找到我的木村的?”
“我的”木村?这个所有格代词好刺耳,听得任伟伦眉毛一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用比石头还冷硬的声音回答道:“在某个不负责任的女人离开以后,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找回来,还好吃好喝地养了它三年。这狗就是麻烦,和它的女主人一样惹人讨厌,我每天踢它打它出气,最近还准备把它宰了熬汤。”
“什……什么?!”卫岚倒抽一口冷气,险些当场昏过去。她知道这男人品德坏,可是没想到他没良心到这等地步!“你……你竟敢虐待我的木村?!”她直指他鼻子,手指发颤。
“我就是虐待了,怎样?不爽你咬我啊。”他得意地双手环肩,头昂得比天高。他当然不可能真的虐待木村,三年前,“某个不负责任的女人”走了以后,他在日本一个人住一间大房子,日子过得极度空虚。那个时候,是木村陪他度过那悲惨的岁月……唉,现在回头想想,真是狗比人长情。
“死男人!”卫岚忍不住跳起来破口大骂,“你这个变态,我们家木村哪里惹到你了?你干吗欺负它啊?任伟伦,你这个人渣!日本那么多地震,怎么没震死你?现在飞机那么多失事的,怎么没摔死你?”
“你说什么?疯女人!”任伟伦这辈子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就算以前有过,也还不是被这疯女人骂的?)。他白天竭力维持的绅士风度此刻全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铆起来跟她对骂:“反正现在这只狗是我在养,我高兴怎么对它就怎么对它,关你什么事?我的‘前妻’,你未免管得太宽!”
“你你你!”卫岚气得血往上涌,脸蛋涨得红彤彤,“上次离婚不算数,我们重新分财产,木村归我!”
“你说归你就归你,你当法院你家开的哦?”他毫不示弱地回嘴。
边上的医生看得傻眼了。天哪,这两个人的心志都停留在十岁孩童的阶段吗?他平日在兽医科里看猫狗打架,也差不多就是这种低级的水准。而面前的这一男一女,男的很帅,女的很美,看上去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足足有六十岁了,居然还这么幼稚,为了一只土狗也能吵成这样?
医生实在看不下去了。身为一个医者,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们再吵,这只狗我不收治了。”他指着木村。
“什么?”正在吵架的两人停下怒叫,一齐转头瞪他。
“还有这一只,本来我准备开药给它,但现在我不开了。”医生表情很酷,又指了指关在笼子里的花轮。
花轮呜呜叫屈。这一切明明不关它的事啊,为什么要实施连坐法殃及无辜?
“医生不要啊!”卫岚听到自己的爱犬一只没有药吃,而另一只连看病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疼得要死。她一把冲上去抓住医生的手,“医生,你别理那个死男人,我不认识他。求你了,快点儿给花轮开药吧!”
“哈!”任伟伦在她身后嘹亮地冷笑一声,“这里有个女人自称不认识我,好像我们五年前没有结过婚似的。”他面对别人时从来都不是这么小心眼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他就满肚子的火气。更别提她居然为了一只叫“花轮”的狗跟他撇清关系,可恶,他任伟伦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给狗取名叫“木村”就已经很过分,而她现在居然还养了一只新欢叫“花轮”?笨蛋女人!
“你闭嘴啦!”卫岚回过头冲他吼。不管了,现在狗狗比较重要。她继续哀求医生:“医生,你不可以不管花轮的!还有木村,你也要救救它!它年纪比较大,现在吃不下东西,很可怜啊。”她说得真情实意,只差没流出几滴眼泪来。
医生拿眼白睨着这两只笨狗,一只因为吞吃照片而拉肚子,另一只因为头一次坐飞机而被吓得有点儿傻了。他得出结论: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狗儿今日会这么笨,一定是受了两位主人的熏陶。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我治可以,但你们两个谁都不准再说一个字,否则我立刻把这两只狗丢出去。”
“可是明明是他——”
“关我什么事——”
两人还欲争辩,医生的杀人眼光一扫,他们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啊……世界清静了。医生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开始为宠物诊病。他把花轮和木村放在相邻的笼子里,两只狗儿你看我我看你,研究彼此为什么长得那么像,顺便研究彼此的主人为什么这么不对盘。
卫岚坐在宠物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头靠着墙壁。拜她这个没人性的新任上司所赐,她今天工作得很辛苦,脖子都酸了。她半眯着眼,看着站在窗口背对着她的任伟伦。这男人很有骨气嘛,不屑和她同坐一条凳子。不过,他喜欢站,就由得他站到脚软好了。她冲他颀长的背影做个鬼脸,然后闭起了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
而当任伟伦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某个笨女人歪着头坐在长椅上,双目紧阖,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她的平衡感很好,好几次整个身体都要朝一边摔倒下去,但她总是能及时地坐正身子,继续沉醉黑甜乡。
看,这就是他的前妻。也不知道她大脑有没有长,在满是猫和狗的地方居然也能安然入睡。他充满鄙夷地瞪着她,想在心里嘲笑她两句,可不知为什么,脑中突然没词儿了。他就这么眼巴巴地瞪着她,好久好久,突然小声地骂了一句:“睡得像猪一样。”然后,他有些狼狈地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走到她身旁,把衣服重重扔在她身上。
“唔……”她在梦中低吟一声,双手不自觉抱紧了他的外套,鼻子还用力嗅嗅,然后嘴角泛起了淡淡的微笑。
“做到什么美梦了?真是白痴。”他不屑地皱了皱浓眉,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她看了太久,不禁赌气地别开眼光。脸上,却有一丝丝发烫了起来。
窗外,月色正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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