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福星祸事
逍遥谷北边的竹林边新添了两间竹屋。两屋隔得老远,都不太大,屋顶上是茅草铺的,四壁还透得进风,屋里更是连张床也没有,不过远远看去很是新鲜翠绿得可爱。
苍胧切了半截竹筒,把一串铃铛连着穗子串在下面,又挂在自家屋檐下的竹竿上。晚风吹过来,铃铛叮叮作响,他笑着说:“新居落成,不如就命名琳琅居如何?”
张涵矮着身子苦笑,“大人,麻烦你把脚挪一挪,那一把钉子还有用。”
“小涵,你辛苦了。别忙了,过来歇一歇。你瞧今晚星光璀璨,多好的夜色。”
“可是大人你不是说还要一张椅子?”
“没关系,我见破军大人那边多做了两张,等一下他出门去,你借一张来就是了。”
“大人……”
“怎么了?”
“破军大人刚才就不在屋内了。”
“哦?走!我们快去搬东西。”
“……属下可不可以不去?”可怜的贪狼府星者嗫嚅着,被自家老板旋风般地拉到了几丈外的另一间竹屋前。
“啧!”苍胧咬着手指,“居然把门锁上了。”
张涵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到吩咐:“小涵,找一条铁丝来。”
唉,怎么也是当帮凶的命了。他叹着气从鞭把上抽出一截细丝递过去。
苍胧将铁丝插进锁眼中捣鼓了一阵又抽出来,气恼地说:“居然打不开!明明只是用竹子做的,怎么这么结实?小涵,你来试试!”
铁丝塞到了他手里,张涵满头大汗地上前一看,怔了好一会儿,缓缓地说:“大人,这锁的样子属下以前似乎见过。那是名门花家请紫坤城最负盛名的锁匠打制的一把铜锁,这竹门上的锁与那把十分相似,真若如此,属下是绝没能耐打开它的。不过这锁既是用竹子做的,大人真想进去属下最多用匕首劈了它。所谓防君子不防小……呃,大人,要劈吗?”
苍胧犹豫了半天,终于说:“不了……我们只是来借东西的,还是不要破坏人家的家好。小涵,你看看能不能从窗户进去。”
张涵又来到窗边努力观察,“……大人,窗上有机关,从外面是打不开的。”
“房顶呢?烟囱上呢?”
“大人,破军大人没造烟囱。”
苍胧最终不得不死心了,“啧,破军大人也真是的,明明大家都是熟人了,比邻若亲,在这里干吗还把房子造得这么严实?防谁啊?”他愤愤地埋怨。
张涵则终于呼出了一口气,想了想,他说:“大人,真要借物品的话不如去找紫花姑娘吧。”他知道若是去找谷主,自家大人八成会被踹出来。
“嗯,这主意不错。”苍胧点点头,“小涵,那你就走吧。”
“大人,是去紫心苑那里吗?”
“我去紫心苑,你出谷去吧。”
张涵一下呆住,“大人……为何要属下离去?”
苍胧淡淡一笑,眼神却瞬间凛然起来,“张涵,你自进贪狼府来,我待你如何?”
张涵立刻拜倒在地,“大人的知遇之恩张涵没齿难忘!张涵进贪狼府虽未足一载,大人却对属下委以重任,视若心腹。大人一直在栽培、维护张涵,此份恩德张涵永铭于心。今生无以为报,张涵只有竭尽所能侍奉大人、誓死为大人效力!”
“你起来。”苍胧轻轻将他扶起来,“我什么也没瞒过你,我现在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此刻我还不清楚自己会在这里待上多久,所以,你就先回去吧。星部那里还要请你先替我看着。”苍胧注视着他惊惶的脸,微微笑道,“去吧,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信任谁了。”
“大人!”张涵又跪在地上,语不成声。
苍胧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印放在他手中,“贪狼府中如果有人逆你的意思,尽管处决了。小涵,”他最后看了他一眼,“……你要保重。”说完,自行踏着夜色往西而去了。
紫心苑后面是一大片玫瑰园。白天的阳光下,这里是满眼美丽的姹紫嫣红,夜幕降临之后,明妍的色彩朦朦胧胧地隐晦了起来,只有馥郁的香气还在花田中流淌萦绕。
花丛中的一道小廊内,一名少女趴在栏上,似乎与花儿一起睡去了。
有人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轻声唤道:“绿,你睡着了吗?怎么睡在这里了,会着凉的……”后面的话是略带责怪的自语。
“我没睡。”她回答,依然埋着头。
“哦?”他眉毛一扬,“那你在这干什么?”
“刚刚紫花姐去厨房做饭,让我叫你来吃。谁知你先到这里了……”
“那又如何?”
“先前我和紫花姐一直在花园里忙……”
“怎样?你干吗老埋着脸?”
“我手上脸上全是泥巴,脏脏的……本来想去洗个脸再找你的,你怎么这就跑来了……”她胳膊抬起一点点,露出一条缝斜睨着他,皱皱的眉头上果然有一抹灰痕。
白麟初觉得好笑,“那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去洗脸就是了。别趴在这儿了,快起来。”
“不要。”她居然开始耍赖,“我不起来了。”
“起不起来?”
她侧出小半张脸,淘气地懒懒地笑,“不起来——”
白麟初瞧着她,那含着笑如水般的眼神在夜色中竟显出一丝难得一见的妩媚。是月光的关系吗?他怀疑着,同时忍不住心跳。担心却是放下来了,他看得出,虽然带着一身忙碌之后的疲惫,绿波的神色却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的样子。那是在风波中闯荡的倦鸟终于找到落脚之处后的安定感。自己亦是如此。
“你当真不起来?”他又问,语气中带着佯怒。
“不起来。”她赖牢了板凳,又一下叫出来,“呀!”
白麟初从身后拉起她,抱在自己身上,坐下来。绿波“格格”笑着,边推边闹,被他扶住脸。“也没脏到哪里去嘛。”他说。
她还是抬起袖子使劲地在脸上擦了两把,又笑了一会儿,便静静地端视着他,“小初,”她问,“我们要一直住在这里吗?”
他反问她:“怎么,你觉得这里不好吗?”
“很好。”她说,“这里是我见到过最美的地方,紫花姐和谷主也很好……可是,真的要住上两年吗?”
“那你想回星部去吗?”
她摇头,顿了一会儿又点点头,“我怕火铃姐担心。而且,我有些不明白……”她转头深望他,“小初,你不觉得在北国的时候,有很多事情很奇怪吗……”
白麟初用一只手臂从背后环住她,捂住她的双眼。她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别想了,那些讨厌的记忆让它消失好了,我不要你再为它伤神。接下来的全部交给我,绿,你只要天天快乐就好。”
他松开手,她的视线正对着天幕,霎时装了满眼的星光璀璨,“好美……”
她靠在他的胸前一眨不眨地仰望着,又听他低声地说,“别担心,我一定会很快恢复的。”
“嗯……”她应着,想了想又回头看他,“其实不用道术也无所谓的,最多不当星者了。我记得小初你小时候说长大想做琴、做灯、种田、酿酒……我们可以回村去,我陪着你。所以……”她的眼中有几分担忧几分坚定,“你不要太拼命了,自自然然地等它好起来就行……”
他狠狠搂了她一下,语气却固执了起来:“不行,我一定要拼命好起来,一定要再学会道术。我不要做那些了……我要保护你。”
“咦,不用呀,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的。”不是逞强,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确实可以应付许多危险了,毕竟她也是一名星者,“我也可以保护小初呀。”她笑着。这一路上也确实如此。
“不要!我不干!”白麟初拧着眉咬着嘴来回晃脑袋,又开始闹别扭,“我偏要保护你!其他什么也不干!”
“哦,好吧。”她只好答应,望着他笑。
“绿,”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要亲你了。”
“不要!”她脖子往后一缩,“脸上脏脏的。”
“那你来。”
这次她倒没什么犹豫,应了一声“好”。小鸟般地凑过头来飞快地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低低地笑。
他眼中有一丝窘乱,一滑而过,便又开口:“既然是在唇上,就不该是这样的。”
她张着漆黑的眸子望着他,见他靠近过来,下令:“眼睛闭起来。”
依言闭上双眼,她感觉到他愈来愈近的气息。心陡然跳快了,又候了片刻,肩上被一搂,她一下被拉了过去。张开眼,自己的脸正缩在他肩头。
白麟初的声音变得冷硬:“紫花姑娘,既然来了为何还要躲躲藏藏?”
几步外的花丛中发出的响动,美丽如仙子的紫花苜蓿从那里钻出来,掸了掸头上的叶子与花瓣,掩着朱唇笑道:“呵呵呵呵,打扰你们了。我是来喊小绿儿的,既然你们在忙,那我先走好了。你们慢慢忙,忙完了记得回去吃饭呀。”语罢逃也似的转身。
“笨蛋妹子!”小廊的顶上传来一声斥责,恨铁不成钢。苍胧从上面滑下来,教训道,“妹子你真不懂事,你悄悄逃了也不能这样冒出来呀。现在完了,一捅破了还有什么好戏看呀?唉,唉!”
紫花苜蓿转回头,“我和大师兄你不同,可不是专程来偷看的,临场自然疏忽了点。”
“你当我就是专程来偷看的吗?”苍胧说,“我也是来办正事的呀……”
白麟初铁青着脸拉着绿波就走。火宇皇从他们面前的一棵树上跳下来,吓得两人一愣。
逍遥谷主神色郑重,“哼,酒多人颠,大师兄你喝傻了,这个时候跑出来。不然紫花溜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后续的,现在全泡汤了。真是狗熊生儿子,一个更比一个笨!”
说完他冲着面前的两人清新俊逸地一笑,“别误会,我只是来吃饭的……你们还要继续吗?”笑得连天上的月亮也被迷得羞答答地躲进云里去了。
月光消逝,夜色一下变得黑暗,正如白麟初此时的脸色与心情。
紫花苜蓿也不走了,跑过来拉住绿波,“绿儿,今天你在花园忙了一天,吃饭之前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山上有温泉。”
“温泉?好啊!”她又这么单单纯纯地答应了。
白麟初喉头一动,没拉抓住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满怀兴奋地跟着紫花苜蓿走了。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输给温泉了!
“嗯,温泉呀,真是不错,自从上次过来逍遥谷我就再没泡过温泉了呢。”苍胧一拍手,“好,就这么决定了。我也盖了一天房子了,不洗个澡是不行的。我去了。”说着他就大步向前而去。
那房子整个都是张涵盖的吧?白麟初咬牙切齿刚准备骂人,火宇皇却轻快地也跟过去,“吃饭前泡个澡大益于养身,去温泉好了。”
“你们这些变态!给我站住!”
满天的星星眨了眨眼睛,嘻嘻哈哈笑得闪亮。今晚的大地真是精彩纷呈呀。
逍遥谷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它与世隔绝,不但美得如同人间仙境,其中居住的鸟兽人物也是堪称绝妙非凡的。
逍遥谷主火宇皇,虽然生着奇特的红发碧眸,却不见一点突兀。他不说话的时候,连最明艳的鲜花也会随着他的眼神沉醉得忘了绽放,他微笑的时候,连最善于飞翔的鸟儿也会因为看呆了从天上掉下来。他一旦开口了或行动起来,大多会看见棋盘棋子满天飞,毛笔变飞镖追着一位新房客玩命地扎。花儿流泪了,小鸟也从地上钻到土里去。另一位新房客忍着一口气在心里大骂变态,扔了书卷直想找人打架。
逍遥谷里的另一位居住者紫花苜蓿,不说话的时候活脱脱的一位蕊宫仙子、月殿嫦娥,一旦开了口,便从天上掉到了人间,所有可言不可言的东西都在她掩唇一笑间颠覆无常了。她与火宇皇分别住在谷内的东西两居,既非情侣也不像主仆,真要说什么特别的关系,反倒更似家人。但,谁都看得出不是。
她爱穿紫衣,也爱花。紫心苑后面的满园玫瑰都是她种下的,每天亲自尽心打理。
绿波住进来之后也帮她一起打理花园,剪枝、浇水、培土、上肥。种花其实是相当有趣的,尤其是这么美丽的玫瑰花。有时候紫花苜蓿会悄悄地招呼她:“绿儿,你过来,亲亲这朵玫瑰。”
她吻过花瓣,紫花苜蓿便笑着说:“这孩子好开心。她爱你呢。”
她也笑,好奇地望着那朵黑色的玫瑰。明明是冷媚逼人的色彩,此时看上去却分外清灵纯然。紫花苜蓿叫它孩子,她说这里的每一种玫瑰都是精灵的化身,她还告诉她黑色的花叫伊女馨,红色的叫真红,白色的叫白露。
“大家都好喜欢你呢。”
绿波虽然瞧不见,却有微妙的感觉。逍遥谷四处都有灵动的气息,草木水泽皆养人。这里是可以让小初好起来的地方,也实在是美。人也好,待在这里她几乎每天真的只有快乐了。
有时她会忍不住好奇地问些事情:“紫花姐,你与谷主同贪狼大人是同门弟子吗?”
“不是呀,我不会武功哩。”
“那为什么你要叫他大师兄?”
“因为火哥这样叫他我也就跟着叫啦。”
有些混乱。她继续问:“谷主是他的师弟吗?”
“不是呀,呵呵。”紫花苜蓿笑起来,“火哥叫他‘大师兄’,并不是平常的大师兄。那原本是‘变态大师兄’,简单些就喊作‘大师兄’啦。”
“什……什么?”绿波大惊,合不上嘴,“为什么……那么叫?”
紫花苜蓿绝丽的笑容此时看上去颇有些没心没肺,“火哥和大师兄刚认识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情,后来大师兄非要认我做妹妹,认他做兄弟。火哥不答应,管他叫变态。最后被缠得没办法了,烦得头发也掉了,便开始叫他大师兄。火哥说大师兄的变态无人能出其右,尊称一声也是应该的。大师兄一开始不知道,还很欢喜。等他知道了以后大家都叫熟了,他也没办法了。他只是不许火哥连着‘变态’一起叫他。其实火哥根本不会去叫那么拗口的称呼,要叫的话都是直接骂‘死变态’的。‘大师兄’只是意会而已,还蛮好听的,对吧?”
接连被震惊的绿波实在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依然呆呆地怔着。
紫花苜蓿不等她回答就拉着她跑到厨房里。
“今天我们吃面好不好?面和牛肉一起煮,我最喜欢了。绿儿帮我烧水,我来做面条!”
厨房里,开始炉灶上是澄净的水,案板上是干净的面粉。很快白雾翻滚起来,敲打声、叫声、刀声络绎响起。两名女子在烟霭重重的厨房中混战了不知几个时辰,直到逍遥谷主耐不住饥饿冲进来,一团面连着丝丝缕缕的长条刚刚好扣在了他耀眼的红发上。
火宇皇沉着脸拨掉头上的面团,来到案板前重新和面、拉面条、煮开水、切牛肉。
那天的晚餐的确是十分美味的。紫花苜蓿满脸幸福的笑,一连吃了三大碗。
日头晴好,湖光潋滟。
白麟初垂着一根竿在水边钓鱼。
前一天小雪笑纳了新朋友猫熊送给它的新鲜嫩竹叶,品尝过后差点连胆汁也吐了出来。一只大大的猫熊抱着一只病恹恹的小狗跑到竹屋窗前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苦命的主人只好清自为病患筹备粮食了。
钓了一上午只钓到三条毛鱼。他一边重新给钩上饵一边暗骂着那条败家的狗,居然要他来伺候了,切!
鱼钩抛了一个弧又落进水中。不一会儿,水面泛出涟漪。是鱼儿上钩了吗?鱼线轻飘飘的,腕上的感觉依旧轻松,湖面波动却越来越大。他目光一紧,抽起鱼竿就往后跃了两步。
对面有乐声传来,笛音清幽弦音悦耳。遥望不见弄乐人,不知隔了多远,声音却清晰地飘进耳里,不低不躁。
笛声啸出一个高音,顿时湖中溅起水柱,一字形地从对岸排过来,水花落下后居然有不少鱼被抛在岸上,噼里啪啦地翻身打滚。
白麟初丢下钓竿就绕着湖向对岸跑过去,跑了几片林子终于见到人影。桃花树下,苍胧正拨着一把五弦琵琶。树上,火宇皇靠着枝干坐着,吹着一根碧绿的竹笛。
弦音停下来,苍胧望向他哈哈一笑,“破军大人来了。小火新做了支笛子,让我陪他试音,见笑了。”
火宇皇脸一板,放下笛子,“是你自己硬凑来的。”
“哈哈,无妨无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破军大人可通音律?一起来如何?”
白麟初想了想,问道:“有没有七弦古琴?”
“稍等。”火宇皇下树离去,不过片刻,就抱了一把琴回来,微笑着递给他,“这把可用得?”
这琴通体漆黑,琴身横着丝丝缕缕的流水断纹,两侧线条如飞凤。白麟初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指缓缓拂过丝弦,轻轻叹了一声。他抬起头,眼中晶亮,“这琴……出自何人之手?”
“不知多少年前的玩意儿了,只知它名叫凤栖。麟初你若不嫌弃就用它吧。”
三人坐定,苍胧笑道:“奏大元之曲如何?”说着一拨弦,起了音。
笛音琴音跟和上来。初时曲调舒缓,三音相合得颇为悠扬悦耳。过了一会儿,白麟初额上手上都出了汗,呼吸也变得急促。他只觉得聚集在周身的气息一层层加重,劈头地压下来。手中的弦拨得湍急,音色却愈发迟钝,几乎就要跟不上了。身边的两股乐声似近似远,如漩涡般地席卷着他。尤其是那笛声,明明只是细细的一线,入耳时却如同惊涛骇浪般扑面碾来。
“哇——”琴音乍断,他终于撑不住伏倒在琴面。抬起头来的时候,凤栖琴弦尚未有断,自己的一口血倒是污在上面了。
火宇皇已从树上跳下来挨在他身边,“麟初,你没事吗?”
苍胧站起身子摇了摇头,“小火,你也太没分寸了。白小弟现在身体不比以往,怎么受得了你真气的欺压?你一向来了兴致就没了顾忌,也不懂得收敛些。伤到人了吧?真是该打!”
火宇皇居然没同他做丝毫辩白,默默受下了这番指责。他面上带着明显的担忧,小心翼翼地扶着脸色苍白的少年,“麟初,我送你回屋去?”
白麟初咳嗽了几声,抹去嘴角的血迹。他靠着树干坐到地上,“我没事。”
他努力地调整气息,不经意地一提气,四肢百骸都是一痛。断裂的经脉无法让气息顺行,丹田内才微微聚起的一点点内息又迅速地消散了,只有强迫运气的胀痛感继续蔓延开去,咬噬着全身。
最痛苦的是心里。他居然连这点事情也办不到了,与废物何异?他知道,要等到余毒清除经脉复愈才可再做修炼,要慢慢地等。他也早做好了准备,可是,心情却止不住的沮丧,沉没下去。
苍胧瞧了他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
“这也太不像样了。破军大人,你别这个脸色呀,又不是好不了了,算了……”他走过来拉起火宇皇,勾着他的肩,“小火,你惹的祸,就让我卖个人情给你吧。等会我出口舌,你出琴;我现身说法,你当陪打的。”
火宇皇立刻望向他,“……你要教他那一招?”
苍胧耸耸肩,“这法子虽然治标不治本,好歹也能对应一时了。谁让你把人家欺负得都要哭了,我帮你才出此下策嘛。”
白麟初紧皱眉头莫名其妙地瞪着眼前不知所云的两人,只见火宇皇垂着眼帘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所谓无人之境,大多是风枝暗鹊、衰草寒虫,石头多过树的地方。白麟初打量着四周,没料到美如仙境的逍遥谷也会有如斯风景。
他先前跟着火宇皇及苍胧走进这道竹门。门里不是房屋,竟是另一番天地。
这里再无旁人。虽然整个逍遥谷中到目前为止也没住着几个人,但门外鸟语花香,鸟兽鱼虫和乐融融,生灵其实是无处不在的。而门里,却是一派清冷的气息,空间很大,大得死气沉沉。云压得很低,一丝风也没有,却无端让人觉得冷。这地方似乎连时间都是静止的。
很显然这是用结界隔断出来的另一个空间。四周静默的空气中浮动着煞气、戾气以及灵动的因子。白麟初突然觉得这感觉有点熟悉。他以前从没来过逍遥谷,也确定是第一次进这个地方。但为何偏会觉得似曾相识?
火宇皇在门里又置了一重结界,这才开口:“可以了。”
苍胧半抱琵琶笑着说:“白贤弟你莫怪我倚长充师,实在是因为这一招‘云切’非常适合你现在的情况。”他缓缓地拨着弦,冲火宇皇点点头。清幽的笛声立时响起,音调渐渐拔高。
白麟初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他竟然看见声音聚成气流,剑一般地向对面袭去。苍胧端起琵琶,两根弦侧拉开来,四周的气流跟着聚成了一个小小的网。转瞬间剑气到了眼前,他拨转琴身只轻轻一划,“铮”的一声,手指松了弦,就见那股犀利的剑气被冲撞回头,直直地朝初始的方向射去。
火宇皇手一扬就化去了气流。苍胧放下琴,笑眯眯地问白麟初:“贤弟你看清了吗?”
少年目光紧聚,缓缓地开口:“这里看得到‘气’?”
“是呀。”苍胧得意得像是在夸他自己家一样,“小火的地方就是好,外面瞧不见的在这里能一目了然。如此一来好多事都简单多了,不然一下子还真是说不清呢,呵呵。”
确实是清楚了,“你未动真气,只凭拨弦定音就将攻击折了回去?”
“是啦!”苍胧的神色更加得意,“这招不用花什么力气,只要能弹得动琴弦,再有一把够结实的琴就行了。至于威力,则要看你的对手是云是泥。比如说小火,一般时候他袭击我用这招是没啥用的,谁叫他舍不得……”
一支竹笛飞过来扎进他的脑袋里。
白麟初跟着问:“这一招能将方的内力反击回去,确实很妙,可是如果在短兵相接的情况下,岂非无用武之地了吗?”
“问得好。”苍胧撑着琵琶从地上爬起来,拔掉脑袋上的绿笛子,“如那些兵戈相向的人来到此处,你便会发现他们周身仍然有‘气’。内气、斗气、杀气、火气、道气,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气’无处不在,只是或强或弱、直接或间接的分别罢了。微弱的气就等它变强了,散气就等它聚拢了。‘云切’只需要瞅准了时机、按准了弦,管他是路边疯狗还是千军万马,一并让它飞到西天去。不过在这之前,你自己可别先去见了阎王。”
他站直身体,正了正脸色,“这是其一,‘云切’以守而攻,守为先,发力之前要守得时机,常常得和对手周旋,就看保命的功夫如何了。破军大人你只是没了力气,身法还在,这点必定是难不倒你的。第二点,就是这一招的关键了,须得稍稍地磨炼一下……”
“是按弦的技巧吗?”白麟初接道。
“不愧是破军大人!”苍胧赞叹,“正是如此。风有风眼,气有气门,如同人身上的要穴,只有点准了才有一针见血、四两拨千斤的效果。琴弦上每一分、每一毫、每一个角度均是异变,能不能出奇制胜,就在于手法与速度上的功夫了。”
“多谢。”白麟初抱拳而拜,“请教我‘云切’。”
苍胧望着火宇皇笑了笑,“既然这样,小火,我们就开始吧。”
当晚紫心苑开饭的时候,除了紫花苜蓿和绿波,只有苍胧一个人跑过来。
“小火与白小弟正在练功呢。”他解释说。
他吃完了自己的饭,又一口气把另两人的份都吃了,之后泡了温泉,喝了茶,才又打包了一份蒸饺子跑了回去。
推开竹门,他听见火宇皇抑扬顿挫的笛音还在持续着。而白麟初虽然喘息急促,脸上手上添了不少血痕,指间的几条弦却拨得越发沉稳且灵活。如水一般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碰撞迸溅得激烈而精彩。
苍胧一边往嘴里塞饺子一边大声赞叹:“天才就是是天才!破军大人这么快就把‘云切’掌握得如此之好了!既然这样,小火你还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快点按照贤弟的进度,换到****的功力啦!”
火宇皇居然就照办了。白麟初一愣之下,就发觉前方的气息大变,刹那间强大了几倍的气流排山倒海地冲过来。他连大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就飞了出去。
当逍遥谷主手忙脚乱地把他从树桩里挖出来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等会儿一能动,就算用牙咬也要咬死某个祸害。
第二天又是一个美丽的早晨。
绿波向紫花苜蓿问了路,提着一篮子食物找到竹门前,正好碰见在外面溜达的苍胧。
“绿妹妹,你是来找白贤弟的吗?”闲悠悠的贪狼星一见她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贪狼大人您好。”她鞠躬问礼,“我带了些吃的过来,请问小初他还好吗?”
“好得很哪。”他接过食篮,笑容可掬,“你放心好了,贤弟他聪明过人,招数领悟得极快。他又这般废寝忘食地努力,很快便会大有所成。到时候,必定如猛龙出海,恶虎出山,就是他小子耀武扬威的时候了,你就等着吧,哈哈哈哈。”
“那……多谢您了……”
苍胧提着食篮正要进门,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向绿波微笑着说:“对了绿妹妹,你能不能帮我去城里买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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