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他们终于抵达宣州,马车沿着官道上到山脚下的高坡处,姬凤离披着墨黑的雨氅从马车中漫步走了出去。
宣州城正弥漫在连绵不断的阴雨之中,偶有闪电撕开厚重的云层,照亮了阴暗的天空,接着一声炸雷,惊得人心惶恐。
他凝立在高坡上,举目望向前方,温玉般的侧脸,在绵绵雨幕中有些朦胧,但一双狭长凤眸,却乌黑晶亮,眸中闪耀着一丝犀利。
这样的神色,花著雨从未在优雅温润的姬凤离脸上见过。
宣州城中情况不明,姬凤离派随行水性好的兵士凫水至城中打探情况。过了两个时辰,派回去的侍卫回来禀告道:“水位依旧在上涨,已经淹没到四尺多高处,城中的老弱妇孺以及不会凫水的都已经爬到了房顶和大树上避水。连日的大雨,许多灾民都已经病了,城中却无药无粮。有一些水性好的,已经凫水出了城,都在宣州城外的破庙处避雨。”
姬凤离仰首看了一下依旧连绵不断的大雨,凤眸中划过森森冷寒。花著雨心中明白,如若不及时治理,只怕不出三日,宣州便要尽数淹没在大水之中。
“朝廷赈灾的粮药估计两日后才能到,你们以朝廷名义先到邻近州府去筹集粮药,想办法运送到城中。另外,在破庙附近搭建一些帐篷安置灾民。赶快去吧!”姬凤离冷冷说道,威严而冰冷的语调,带着沉沉的压力。
兵士们得了命令,便分头去行动。
随行侍卫早已为姬凤离搭好了帐篷,姬凤离疾步走入帐内,褪下墨色防雨斗篷,命人取来宣州的城防图,凝神看去。内里的官袍已经半湿,下摆沾着泥水。随行的侍卫拿来干衣,想要为姬凤离换上,他凝了凝眉,道:“不用,本相一会儿还要出去!”
他负手凝立在桌案前,盯着城防图看了良久,啪地放了下来,披上防雨斗篷,快步出了屋。
“来人,备马!”他冷声吩咐道。
侍卫慌忙牵了马儿过来,姬凤离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沿着山脚冲了下去。花著雨和一众侍卫也慌忙上马追去。
风势渐猛,将身上的防雨斗篷吹得簌簌作响,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雨雾,地下全是坑坑洼洼的泥水洼。一行人在风雨中沿着宣州城外转了一大圈,看到的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水。城中的百姓已经被堵在城内,根本就没法出来,水也不太深,大的船只总是搁浅,小舟进去,每一次只能接几个人出来。若是不及时退水,恐怕城中死亡人数会更多。
天上闷雷滚滚,前方的一棵大树下,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在树下躲雨。
一道闪电劈开云层,如同一把利剑在大树顶端劈落。
花著雨惊呼一声,只见雨幕沉沉,那一瞬的电光中,花著雨看到一道黑影在眼前疾闪而过。黑色的防雨斗篷被风吹起,在他身后猎猎飞舞。斗篷的帽子掉落下来,或许因为速度奇快,一头乌发在空中狂妄甩开,如一线直直流瀑。闪电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亮起,似乎是能够摧毁一切的力量,在他面前,似乎只是一个陪衬。
他左臂一探将小女孩揽在怀里,右手使劲一把推开了那个男人。
一声炸雷过处,那棵一人合抱的大树已经齐腰折断,砸落在那男人和小女孩避雨的地方,化为一段焦干。男子扑倒在泥水中,吓得良久都没有爬起来。小女孩依偎在姬凤离怀里,早已经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花著雨有些惊魂未定,不知道自己是被这惊雷吓住了,还是被姬凤离的所作所为吓住了。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男子跪倒在泥水中,不断地给姬凤离磕头,脸上身上满是纵横的泥水。
姬凤离弯腰将怀中的女娃放到他身前,淡淡说道,“不要在大树之下避雨了。方才朝廷已经在破庙附近分发了帐篷,你们可以暂时住到帐篷之中去避雨。你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那人哆嗦着才地下站起身来,“不知恩公要问什么?”
“你是如何从城中逃出来的,出来时,城中情况如何了?死伤可多?”姬凤离温言道。
男子一听,眼眶一红,泪水就滚落下来了,和着脸上的泥水真是令人看了心酸。
“小人是从城中凫水出来的,小人的妻子和不满周岁的儿子已经被水淹死了。一家人只剩下小人和闺女了。城里死了不少人了。”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抹眼泪,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身前这个人可能是一个大官,双眼一亮,“您是不是从京里来的高官,您一定要为我们百姓做主啊。那个王富贵,他贪污了朝廷修堤坝的银两,这堤坝根本就是草草修就的。去年下大雨,朝廷拨了十万银两,说是再把堤坝加固,可是他只是派人做了做样子,根本就没有加固。不然的话,这堤坝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冲垮,淹没了宣州啊!”
姬凤离慢慢直起身子来,墨袍在雨雾里翻飞着,狭长的眸中闪过幽幽冷寒。
“这件事本官一定会为你做主,你先起来,我再问你,宣州城外可有地方泄洪?”姬凤离俯身将男子从泥水中拉起来,凝眉问道。
“宣州附近三个市镇,都已经被淹了。不过,上游处倒是有一个地方没有市镇,我们去求府尹,府尹就是不肯在那里开闸放水。”男人抱住小女娃,凄然说道。
“什么地方?”姬凤离凝眉问道。
男子缓缓说道:“是皇家所建的青城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