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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现场2(20)

传说,少年时代就不时有好诗闯入苏东坡的梦中。当他的诗集在他生活的时代开始流传,他那令人神移魄动的豪放诗风,顿时使北宋诗坛为之震动。性灵和学养,才思和激情,一直伴随着他跋涉在人生的长途上。坎坷也罢,苦涩也罢,他都把它们当作一生的宝贵财富,滋润他的笔,滋润他的心。和他的个性一样,苏东坡的诗习惯于任意挥洒、自由奔放,一气呵成。真个是“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也和他的个性一样,苏东坡的诗,往往无情地揭露现实社会的弊病,嘻笑怒骂,意气如风。至于想象的高远奇妙,体物状情的精细逼真,更是显出他多姿多彩的个性。前人曾经这样评价苏轼的诗:“举苏轼之一篇一句,无不可见其凌空如天马,游戏如飞仙,风流儒雅,无入不得,好善与乐与,嘻笑怒骂,四时之气皆备。”(叶燮:《原诗》)这是一个浪漫的苏轼,一个气势奔放的苏轼。他爱在诗里骂人,当然是骂坏人;他爱在诗里使用各种各样的典故,当然是信手拈来,非常好懂;他爱在诗里发议论,当然这些议论多半十分尖锐。他最爱的,是在诗里不断创新。他的最有代表性的诗作,如《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初到黄州》、《和子由渑池怀旧》、《惠崇春江晓景二首》等,无一不是务奇追新的心灵结晶。苏轼用他传世的二千七百多首诗,为自己更为全民族和全人类,留下了既如白云出岫、又如天马脱缰的精神自画像。

对于一个极富创造才情的作家来说,是不好简单地用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等等概念加以框范或判断的。正如宇宙之大,人与人之间神貌各异,而每一个人的外在和内在,又有许多的不同。这一点在苏东坡身上,尤其在苏东坡的词中,显得格外突出。尖锐对立、不息动荡的外部世界,与同样激烈冲突、波澜起伏的内心世界,造就了一代词人苏轼。生活迫使苏轼和他的词,不能再像前人那样雍容典雅,更不能再像前人那样偎红倚翠。时代不允许他浅斟低唱。中唐时期,词这种文学样式刚刚兴起,它还相当朴拙,相当清新。晚唐五代,词为艳科,境界与情调就显出一种狭窄与浅浮。直到苏轼出现以前,词始终被文人们打扮得绮丽香泽、温柔婉转,最终形成了词风上的婉约派。苏轼无疑是中国词史上划时代的人物。一声“大江东去”,如石破天惊,豪放派应声而出,整个词坛风气为之一变。苏轼在词风上的变法,有自身人格修养的决定因素,也有先辈词人如柳永、欧阳修等对他的启发和影响。

苏词之海,在我们面前呈现出一派高远的气象和超旷的风度。这是一位历尽种种挫伤失意之后的词人的胸襟的高远,眼光的高远;这是一位穿过苦难、摆脱俗气之后的词人精神的超旷,品格的超旷。这一片海域,有风暴掀动,激起豪情万丈,这是《念奴娇》(大江东去)这类“天风海涛之曲”传达给我们的;在这一片海域,也有冷月秋雁,时空无限寂寞,这是《卜算子》(缺月挂疏桐)这类“似花还似非花”的境界传达给我们的。与其说这是一片词之海,不如说这是一片美之海。而美,从来都是又复杂又单纯的。因此,我们很难用简单的“豪放”或者“婉约”来框范或判断苏轼的词。我们只知道,我们看到的,是豪迈的苏轼,那是一个壮怀激烈、昂首高歌的男子;我们同时看到了秀气的苏轼,那是一个眉目清俊、温柔细致的男子。准确地说,从苏词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真正的美男子,伟丈夫。

苏轼的艺术世界,不单单是由古文和诗词构成的。在苏轼的艺术世界里,还有独树一帜的书法和绘画。仅仅以他在古文或者诗词领域里取得的成就,苏东坡就完全称得上伟大作家了,何况他在书法和绘画领域里还有卓绝表现,更何况在这些领域里他还居于开宗立派、领袖群雄的地位。900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们只能由衷地称呼他:苏东坡,一个浩如烟海的伟大天才。

[画面依次为:苏东坡著作的多种版本,国内外研究、纪念苏东坡的报刊、专著、文集等等的书影:各地所塑的形形色色的苏东坡雕像,等等。

解说词:

我们惊叹这个人的天才,更崇敬他的伟大。他的伟大,在于他的思想,他的人格。我们惊叹苏轼的文学之海,艺术之海,更景仰苏轼的思想之海,人格之海。苏轼的思想和人格之海,是更为浩大和瑰丽的。

当你进一步走近苏轼,你会发现,他绝不仅仅是一个文学天才。他的文学作品,他的艺术风格,以及他一生的文学和非文学的活动,其中的曲折和变化,无一不是他那潜在的哲学发展变化的结果。大海深处,思想的波涛无时不在奔腾汹涌。

在11世纪的中国思想生活中,知识分子即所谓的“士大夫”占据着重要地位。他们倡导和推动着古文之学和古文运动,他们充当着政治与社会变革的鼓动者和实践者。他们的言论和行动,构成了当时宋代思想文化的主流。那是一个产生伟大作家的时代,也是一个产生伟大思想家的时代。而且,那些伟大的作家,往往同时也是伟大的思想家。范仲淹如此,司马光如此,王安石如此,欧阳修和苏轼也是如此。所不同的是,众人之中,苏轼似乎更显出他特立独行的个性色彩。那时的文人,尤其是进入北宋政治生活的文人,绝大多数是真诚的国家政体的维护者和制度化的探求者。在他们眼里,继承先辈古道,并且运用这种古道来改变国家和社会,远远比个人钻研文学写作和艺术创作更为重要。惟有苏轼与众不同。他把充满个性色彩的文学事业,视作严肃的道德之学的一部分,他用自己的充满个性色彩的文学和艺术作品,展示自己的价值观。他对古代之道的理解,与当时一些著名学者的理解,很不相同。他将前辈思想家*对“道”的理解,从制度化的探求转向了对于思想风格的更加个性化的追索。他那诗人的激情和温柔的爱心,使他深深地体验到灵魂与肉体的美好,感悟到生命的魅力。因此,在他的心目中,人是中心。他不仅反对当时著名学者提出的否认个人情感和欲望的主张,而且在自己的作品和行动中,肯定和张扬个人的情感和欲望。他从不掩饰自己对美食、美酒、美人的欣赏和陶醉,他用特有的幽默无情地解构所有假道学的伪庄严。

哲学的苏轼是坚定、果敢的。如果说,历史只是人在自己的全部生活中的自我实现,那么,作为在苦难中完成了自我实现的思想家,苏轼的哲学主要是行动的哲学。在一生的行动中,他完全依靠自己,完全超越了当时的所有教条。在他眼里,人类面对的世界,一直是而且将永远是不完美的。因此,在检验主客观世界时,不可能有放之四海而皆宜的不变的标准。他不相信有所谓完美的道德,他坚决与当时那些认为可以在个人和社会中实现所谓完美道德的人分道扬镳。哲学的苏轼充满了智慧。他是一位远离政治理想家和道德哲学家的文人。他接受古代传统的中庸思想的影响,敏锐地察觉到认识事物的正反两面都是必要的,因此,他主张尽可能通过平衡相反两方面的力量和利益,来创造一个整体。他是传统意义上的儒家,却不是一个狭隘的儒者,他很小的时候就熟读《庄子》,向往逍遥游的境界。因此,他提倡人性,追求心灵的自由,一切都要合乎人性、适合环境,而不是适应那些僵化了的道德教条。当心灵在制度和物质之上飞翔的时候,书生苏轼是那么潇洒,那么自在。

苏轼的魅力,更多的是一种人格的魅力。这种人格魅力,来自于命运对他的独特安排,也来自于那不可能被模仿的个性化的哲学思想。在他身上,既表现出“士当以天下为已任”的儒家积极用世的意志,又表现出“道大,天大,地大,人更大”的道家自我保全的操守。这种对儒道两家思想的兼收并蓄,决定了苏轼基本的人生态度。当他将这两家的品格和修养融汇到自己的个性里,他的出众的才华、智慧、情操,就在忧患艰危之中,表现出了超旷、开阔、博大、从容的迷人丰采。苏轼是中国历史上那种稀有罕见的知识分子。他时刻感受到真理、正义的感召,从不追求世俗的实用目的,以极其饱满的热情和乐观态度,迎接命运的磨难,在文学艺术活动或形而上的思索中,寻求非物质生活的利益和精神的超越。同时,以一生的精力,关怀国家的命运,关怀平民的冷暖,斥责腐败,保护弱者,反抗那些压制老百姓的权威。

苏轼的思想之路与苏轼的生命之路,在同一条轨迹上向前伸展;苏轼的人格与苏轼的历史,在同一个时空里得以完成。苏轼就是这样成为一个时代的普通民众和知识分子的代言人。

我们应当感谢那个时代,应当感谢那个被西方历史学家称之为“优雅的但却颓废的宋朝”。当时,庞大的罗马帝国,正进入长达500年之久的黑暗时期。虽然,一些仿罗马式样的大教堂内外,依然闪烁着古老欧洲传统的建筑艺术、绘画艺术和雕塑艺术的光彩;虽然,修道院内的学校和图书馆,还部分保存了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经典以及灿烂的文明。但是,整个西欧,却陷入了征服、分裂、再度野蛮化的混乱之中。在各个地区和民族之间长期的战争中,在阿拉伯人、马扎儿人对欧洲海岸及城市的攻击中,西欧四分五裂的土地,遭受着一场政治、经济及道德上的大崩溃。在东方,北宋的情况却与西方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由于承袭了唐代温文有礼、文化腾达、威力远被的青春光景,北宋前期,社会生活显得相对稳定,并有一定发展。正是这种稳定和发展,确立了当时中国在世界上的领先地位。连西方的历史学家也不能不承认,“中国呈现了繁荣、幸福和文艺活跃的景象远在任何同时代国家的前头。”(韦尔斯《世界史纲》)正是这种稳定和发展,孕育了苏东坡,孕育了以苏东坡为代表的北宋精神文化现象。500年里,西欧几乎没有出现过一位声震环宇的天才,而同一时期在中国诞生的苏东坡,却以他的天才惊动了整个世界。

苏东坡没有辜负那个时代。他那苦难中的吟诵,不仅减轻了自己的痛苦,而且照亮了那个世界。苏轼的名字,从此走进了千家万户;苏轼的灵魂,从此与千秋万代的炎黄子孙朝夕相伴。精神的苏轼,走过黄河,走过长江,走遍华夏,走出国门。他不仅活在中国人的心里,而且活在日本人的心里,俄国人的心里,美国人的心里,活在世界人民的心里。今天,当我们站在长江源头,站在巴颜喀拉山巅,默默地呼唤苏东坡的名字,四海之内都会响起悠远的回声。

我们说苏轼,我们是在说中国;我们说中国,我们是在说苏轼。中国的苏轼,苏轼的中国——苏轼早已成为中国精神文化的象征。

大江东去。这条孕育了苏东坡,又被苏东坡吟诵的大江,从远古流来,向永恒流去。从空中遥望,它恰是一条献给华夏文化代表人物的锦绣缎带,它恰是祖国为她引以为骄傲的儿子苏轼造就的非人工的纪念碑。

长江是不朽的。

华夏是不朽的。

苏轼是不朽的。

2003/2/10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