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我不认识字,
妈妈就是图书馆。
我读着妈妈——
有一天,
这世界太平了:
人会飞……
小麦从雪地里出来……
钱都没有用……
金子用来做房屋的砖,
钞票用来糊纸鹞,
银币用来飘水纹……
我要做一个流浪的少年,
带着一只镀金的苹果,
一只银发的蜡烛
和一只从埃及国飞来的红鹤,
旅行童话王国,
去向糖果城的公主求婚……
但是,妈妈说:
“你现在必须工作。”
(选自《童话》,桂林希望社1942年11月出版)
作品导读
绿原(1922—2009),原名刘仁甫,作家、诗人和翻译家。1940年代出版诗集《童话》和《又是一个起点》,成为“七月派”的代表诗人之一。1955年受“胡风事件”的牵连遭受审查,被迫放弃诗歌创作,转而以“刘半九”的笔名译介德国文学。1981年,绿原与牛汉合编了“七月派”主要诗人的合集《白色花》,并在序言中写道:“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绿原自小家境艰难,1938年武汉沦陷后,辗转到了重庆,考入复旦大学(重庆)外文系学习,业余时间开始尝试写作诗歌。不久诗作受到了胡风的关注,将他的第一部诗集《童话》编入《七月诗丛》出版。正如诗集的名称所示,诗人用少年人的眼光和纯真的感情,构建了一个想象中的童话世界。“纵观《童话》这本集子,每一首诗都流溢一种年轻人的梦幻和憧憬,语言清澈,节奏明快,没有三十年代上海现代派文人有气无力的个人调子,也非田间那种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式的歌哭呐喊,而是流丽自然的‘天籁’”。(痖弦《溅了血的〈童话〉》)但早年艰苦的人生经历仍然在诗作中挥之不去,在诗人努力描绘的一幅幅梦幻图景的背后,是现实与梦想的强烈冲突和反差。他用滴着血的心在吟唱这些美丽的诗句,“用了他底皮肉在饲养他自己的诗”。(亦门《绿原片论》)
这首《小时候》便描绘了一个向往中的童话王国:会飞的人、从雪地里长出的麦子、金子造的房屋、糖果城里的公主……这是所有孩子都曾经梦想的乐园,可对于少年时代的诗人而言,这个梦幻世界太过脆弱。母亲轻言细语的一句“现在你必须工作”,便将美好的想象击得粉碎,残酷的现实又回到眼前。这种从天而降的心理落差,在《童话》中比比皆是,这使得那些幸福甜蜜的歌唱中,总有挥之不去的苦涩滋味。
尽管《童话》的世界是那么令人着迷,但自身的成长和战争时期的政治环境,使得绿原逐渐意识到,他曾经钟爱的现代派诗歌“同严酷的现实怎么也协调不起来。……就像故事里说的,沙漠上一名渴得要命的过客,狂喜地拾到了一个水袋。不料打开来,竟是一满袋子猫儿眼”。(绿原《〈人之诗〉自序》)在这之后,他的诗歌在内容、思想、情感和风格等方面,都发生了较大的转变。“他是从单纯的天地里突破出来的,他的原是柔和的心,对于种种黑暗现象,触目惊心的人民的苦难,那感觉就特别敏锐;他的憎恨、愤怒、对光明的渴望就特别强烈。绿原直接面对现实,发出了震撼人心的歌声”。(曾卓《绿原和他的诗——读〈人之诗〉》)他在1940年代后期创作的《复仇的哲学》、《破坏》、《给天真的乐观主义者》、《伽利略在真理面前》等作品,以奔放的激情、犀利的语言和恢宏的气势,抨击社会的黑暗与堕落,表达诗人对光明和自由的热切向往。
绿原的政治抒情诗在抗战胜利前后的大后方有较大的影响,经常在各种学生集会上被朗诵。当时在四川读高中的诗人流沙河,就曾在自传中提到他如何“狂热地阅读艾青、田间、绿原的诗”的情况。在完成了《童话》的写作之后,逐渐放弃了“写作初期的浪漫幻想色彩”的绿原,以表现“民族的苦难、人生的艰险”为主题的政治抒情诗,融入了“七月诗派”为时代而歌的大合唱中。
拓展阅读
绿原:《给天真的乐观主义者》、《惊蛰》、《憎恨》
绿原、牛汉编:《白色花:二十人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
(颜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