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从昏迷中痛醒过来,圣音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前后左右上下都是魔法阵的符印,而她自己就全身酸软地躺在阵心。她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想要动,却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她心中冷冷地笑,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还害怕她可怕的死灵魔法,在她身上使用了强大的束缚术和禁声咒。
“你所欠下的血债,终于要在神前偿还了。”冷酷的声音传来。
圣音却懒得睁眼看一看。这样的结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料到了。如果在几天以前,她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感情波动,不会悲伤,不会畏惧,不会痛苦,但是,现在……她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很想用力掩住心口,以求止住那种悸动的心痛。
兰修斯!
那个名字在心深处响起时,她痛得想要蜷缩起身体。为什么在她重新对生命有了留恋,重新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时,灭亡的灾难才降临下来?
在她的四周,整齐地围绕着十二个黑袍魔法师,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阴冷的憎恨,“你亵渎神灵,杀戮王族,理应受到最残忍的惩罚。即使死灵法师死后,灵魂必会在地狱中受尽折魔,我们也不会让你就这样轻易死去。我们会用远古的禁咒让你在死亡之前知道什么才是天地间最恐怖的痛苦。”
圣音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这个世上,难道还有什么痛苦可以让她害怕,让她畏惧?
阴冷的笑声响起来,“听说你有一个伙伴,他一直在保护你,帮助你。”
“像你这种邪恶的存在,竟有人愿意和你做伴?”
“你说,他会来救你吗?”
“希望他来吧,要不然,我们费心为你安排的禁咒可就失去娱乐效果了。”
圣音心中猛然一沉,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是什么意思,阴冷的咒文已经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整座魔法阵霎时间,光华四射。
圣音忽然全身颤抖起来,被无形束缚的身体激烈地颤抖起来,无法出声的她,满脸的恐慌和惊惧,在心深处大喊:“不,你们不能这么做,不能用这种魔法。”
但是,咒文仍然流畅地被十二种声音颂唱,强大到刺目的光华把她全身笼罩,各种光芒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身体。
她的躯体不断地颤抖,跳动,剧震,然后无声无息地倒下,全部的知觉就此消失。
再次醒来时,她看到了兰修斯欢喜的脸,和他那充满了欢喜的声音:“好了,已经没事了,神殿里的护卫真是没用,根本拦不住我,那些魔法师也在我冲进去之前逃掉了,我们现在安全了。”
可是,圣音却没有丝毫欢喜的感觉,她只是拼命地颤抖,脸色一片灰败。她猛然用力一推兰修斯,整个人从兰修斯手里跌到地上。她抬起头,发现已经到了野外,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兰修斯惊异地伸手想扶她,“你怎么了?”
圣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他手边逃开,拼命地大喊:“快走,离开我。”
兰修斯一惊,“怎么回事?”
圣音用尽全力控制住想要扑向兰修斯的身体,声音干哑地说:“他们对我使用了禁咒,血之诱惑。”兰修斯全身一僵,定在原地。
血之诱惑,和普通意义上的禁咒不同,并不具有强大的杀伤力,不能毁天灭地,显不出魔法的可怕威力来。它最奇特的地方在于没有任何化解的办法,相传,即使是神灵也无法拯救中了血之诱惑的人。
中了这种禁咒的人,全身的血液都会沸腾起来,无比向往血腥,身体完全失去控制。必须用中咒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的鲜血才能平息他的冲动。而且,这种杀戮是最恐怖的,中了禁咒的人,会一点一点把目标零碎切割,慢慢杀死,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父母妻儿,也无法停手。
就算是最坚强的人,哪怕灵魂痛哭泣血,也无法让失控的身体,停止伤害自己至亲至爱的人。相传,中过血之诱惑的人,不是被关起来,直到血液沸腾,爆体而死,就是把自己最亲近的人活活斩成碎片,然后自尽而死。
而现在,圣音正在拼命逃离兰修斯,她的身体要向兰修斯扑去,她的意志要让她远离兰修斯。这两种力量的抗衡拉扯,让她无法正常控制身体,常要爬远两步,又不自觉地向兰修斯冲近三步。
她嘶声地喊:“走,离开我,求求你快走开。”
兰修斯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沉默地凝视她。
如果他不愿,现在身体无比虚弱的圣音根本伤不了他一根头发,但是,她自己却会因体内沸腾的血液涨裂而死。传说,血液爆体而亡的人,留下来的只有鲜血和身体的碎片,永远拼不成一个完整的躯体。而灵魂,也将永世在血与火中受苦,不得自由。兰修斯一语不发地站着,看着圣音用尽全力挣扎,却又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拉到自己面前。
这就是禁咒的恐怖,禁咒的可怕吧。兰修斯有些奇特地笑笑,看着圣音已经爬到他的脚下。
圣音在愤怒地大骂:“你为什么不走?”手却不受控制地抬起来,用力切向他的脚踝。
兰修斯弯腰,把圣音扶起来,抱在怀中。
圣音的左手抓住兰修斯的右手,右手立掌成刀,拼命切下去。
但是死灵法师的身体软弱无力,根本不可以切得开兰修斯的右臂,再这样不停打下去,断掉的,只会是她自己的手。
兰修斯轻轻叹口气,右手任凭圣音抓住,左手忽然一拳,打向路边一块大石。轰然一声巨响中,碎石乱飞。兰修斯找到一块比较锋利的石头,信手一召,一道风箭把石头带起,飞到兰修斯手里。兰修斯把石块送到圣音手里,“不要伤了你自己的手。”
圣音的手一接到石块,就立刻对着兰修斯的右手用力割下去。石块不像刀剑那么锋利,而圣音的力量又不够。石块只在兰修斯腕上划下一道长长的伤痕。圣音举起石块再割,石块割到伤口深处,把伤口割得更大,然后石块举起,再割下,举起,割下,再割下。
如果是锋利的刀剑,或者是力气大一点的人出手,兰修斯一定可以少受很多折磨,可是,他身上既没有带武器,圣音的力量也实在太小。而血之诱惑的力量,又使她看准了一个目标,就会不停地一直切割下去,直到成功。
就这样,用这钝钝的石块,不断地击打切割在兰修斯手上同一个部位,让伤口不断扩大,直到骨头露出来。圣音的石刀重重地又打在骨头上,一点一点磨挫着他的骨头。
兰修斯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灰白一片,额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水,嘴唇都在颤抖。他也算是个硬汉了,如果是被人一刀砍下手臂,他可能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可是,这样被人用钝刀子慢慢地切割磨挫,实在太恐怖,也太痛苦了。
即使他是死灵,也仍然被这可怕的痛觉折磨得有些站立不稳。但他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抱着圣音。他甚至还在向她微笑,笑容明净得不带一丝杂质,温柔得看不到一点牵强。
圣音的手一次一次地抓着石刀切下去,嘴里却发出惨厉得不似人声的叫喊:“你干什么,你疯了,你为什么……”
兰修斯微笑,柔和地说:“没事的,这是最好的办法。我是死灵,本来就是死人,再死一次也没有关系。”他痛得全身开始颤抖,可他温柔的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
圣音从来没听过兰修斯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他总是飞扬跳脱的,肆意奔放的,他总是出人意料,他总是气得她半死。而今天,他的温柔却比所有残忍恶毒的话语更令她痛到极点。
但不管心灵有多痛,不管灵魂发出多么凄厉的惨叫,她的手仍然不受控制地不停扎下去。兰修斯的右腕终于被完整地切断了。
兰修斯只是微笑,而圣音却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她的双手开始切向兰修斯的右手肘。兰修斯站立不住,靠着大树,慢慢抱着圣音坐下来。右肘已经开始血肉模糊,而圣音惨烈的叫声还在不断响起来:“走啊,你为什么不走,我求求你,你这疯子,我恨你……”
兰修斯轻轻地说:“别叫了,会弄伤你自己。”
圣音拼命想把手收回来,用那石刀对着自己的咽喉切下去,但最后切的,仍然是兰修斯的右肘。血肉割裂,白骨森然,骨头被切割的声音让人全身都发寒。
兰修斯也不得不咬紧牙关承受着这种恐怖的痛苦,却依然用柔和的目光望着圣音。
“你这疯子,你这样救不了我,难道杀死了你,我还能活着吗?你这疯子,白痴,笨蛋……”圣音破口大骂。
兰修斯轻轻说:“不,我死去了,你才一定要活下来,别忘了,你是最伟大的死灵法师啊,你一定可以再次把我召唤回来的,所以,为了我,不管十年,二十年,你都会活下来的……”
圣音的眼泪落下来,是的,为了他,她会活下来。这是他留给她活下去的理由。这是他逼着她活下去的方法。她是死灵法师,即使她一寸寸把他杀死,她也一定会用十年,二十年,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让他再次回来的方法。为了这一点,无论承受多大的痛苦,她都绝不会自杀。
可是,为什么她要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她要让灵魂沉浸在这种痛苦中,为什么她要欠下他这样深重的债务?不不不,求你让我轻松自在地死去吧。她的眼泪不停地落下来,满眼哀求地看着兰修斯,不断地说:“求求你。”
可是,她的手仍然不住地切下来。兰修斯的右臂齐肘断开时,圣音觉得听到的是脑子里什么断裂开来的声音,她觉得自己一定已经发疯了,偏偏神志还无比清醒地感知所有的一切。
她惨烈地哀号:“求求你,兰修斯,求求你。”手却抬起来,开始去切兰修斯的右肩。
兰修斯全身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湿透了,但他只是抬起头,轻轻地吻在圣音唇上,把她所有的哀呼、惨叫、痛骂全部堵住了。
当琉璃、紫曜、穆博、小胖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如此诡异的一幕。
一个男人紧抱着一个女子,靠坐在大树上。女子双手抓着一块锋利的石头,不停地对着男子的右肩扎下去,地上是残破零落的一只断手,一截秃臂。而男子和女子却还紧拥在一起,深吻。
这样诡异的情景让小胖发出一声尖叫,脸色一片苍白。
紫曜也瞪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
琉璃脸上却露出愤怒之色,“血之诱惑,你们的人居然使用这种残忍的禁咒,这就是代表神灵、代表光明、代表正义的选择吗?”
穆博脸色苍白,默默不语。
紫曜连声说:“琉璃,别骂他了,快想想办法。”
琉璃苍白着脸摇头,“没有办法,即使我是全大陆对魔法了解最深的人也没有用,血之诱惑除了爆血而亡,和把见到的第一个人完全杀死外,就没有别的化解方法。”
小胖轻轻地说:“一定要他死吗?那太可怜了。”“不但要死,而且还是一点点被零零碎碎地剐死。”琉璃愤怒地说,“否则圣音是不会恢复的。”
紫曜咬咬牙:“实在不行,我们先动手把他杀了,圣音再要怎么扎怎么割,至少他不用再继续忍受下去。”
“没有用,必须由圣音亲自一点点完成这场杀戮,否则血之诱惑不会停止。这就是用尽十二个上位魔法师的魔力所施展的禁咒。”
小胖叫了起来:“那我们用魔法去掉他的痛觉吧,至少他不会那么痛苦。”
“还是没用,他不是人,他是死灵,如果他是人,我可以用魔法斩断他的痛觉,但是对死灵,我没有办法,只有真正的死灵法师才能操纵死灵的感觉,而现在大陆最强大的死灵法师,正在一点点切割他。”
当他们在说话争执的时候,兰修斯已经发现了他们,但他并没有打招呼,甚至没有放弃继续亲吻圣音。他只是遥遥望过来,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祈求。
琉璃知道他恳求的是什么,所以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
兰修斯安下心来,把全副心思放回到圣音身上。他不在乎有人在旁边观看,他只是用全部的心神亲吻着圣音。用他目前仅能表达的温柔,尽量抚慰她那极可能被悲痛愤怒所淹没的心灵。只有当唇舌相缠时,从她体内传来的温暖才能给他力量,继续抵挡这非人的折磨。
整个右臂被完完全全斩断下来时,他终于皱了眉。但不是为了他自己所承受的痛,而是为了圣音的双手上流出来的鲜血。圣音用尽力量用石头切割他的身体,圣音的手也被粗糙的石头磨得破皮流血,而且圣音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不断地用尽全力,击下,切割,斩开他的血肉,磨断他的骨头,圣音自己的身体也撑不住这样的消耗。兰修斯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圣音还没来得及把他杀死,自己就要累死了。但是,在血之诱惑的控制下,圣音又不可能停止。
圣音斩断了兰修斯的右臂,又要盯住了兰修斯的左手斩下去。
兰修斯无奈地放开手,抓住圣音的手臂,“不要让我抱你到最后,好吗?”
圣音满眼是泪,张开嘴,却连哭叫声都已经无力发出来了。但手还是拼力地挣扎着要斩下来。
兰修斯叹口气,抓住圣音的手,慢慢移到自己的大腿上,松开。圣音果然转移目标,对着兰修斯的腿斩下去。
兰修斯腾出手来,依然抱着圣音的腰,目光在她流血的手上再三流连,虽然身体因为痛苦而不断颤抖,眼神里却只有温柔和痛惜。然后,他开始吟唱咒文。
对于治疗身体来说,效果最好的当然是光明魔法,但用在死灵法师身上却和催魂差不多。所以兰修斯只好使用专门用来治疗的白魔法。
但是,他本身的黑暗体质天生排斥白魔法,当他强行吟唱咒文时,强大的白魔法力量已经在他属于黑暗和死亡的身体里造成了无以伦比的伤害。
在体外,他身受重伤,还有人用一把钝钝的石刀不停地对着他的腿用力切割,在体内,强大的白魔法,化成火焰,在他的胸膛中燃烧,千军万马在他体内奔驰,千万把钢刀在他胸膛间绞动,他甚至可以听得到五脏一点点溃烂,烧焦的声音。但他唱颂的咒文却没有一丝颤抖。
白魔法轻松地治好了圣音的伤,给她的身体注入了活力,让她有足够的体力,可以把兰修斯折磨到最后。而兰修斯只是凝望着圣音,唇边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他尽量抱着她,有时也会松开手,为圣音擦一下额上的汗。
圣音流下的已经不再是泪,而是鲜血。这一场残厉的折磨,切割的是他的骨肉,流尽的,却是她的血泪。兰修斯只是轻轻叹息着,去吻她脸上的血泪。这场景说不出的温柔,却又说不出的残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和悲凉。
小胖早就看不下去,哭着跑开了。
紫曜也不忍心再看,追着小胖安慰去了。
穆博想避开不再看,琉璃却死死抓住他。
“你不能走,你要在这里看着,清清楚楚看着,你的英雄行径造成的后果。你为了维护你的正义,为了铲除你眼中的邪恶而给别人带来了什么,作为男人,你不能回避你的责任,作为王子,你要知道,你的国家决定全力出兵,帮助的教廷,决定不惜一切维护的神教,代表的是哪一种正义。”
她自己也已经脸色青白,泪落如雨,却还是逼迫着穆博和她一起看下去。
她是女王,他是王子,他们都没有逃避的权利,他们都必须看清人世间一切的残酷,并为彼此的国家做出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