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怪谈——日本动漫中的传统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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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日本妖怪文化在艺术中的体现(5)

然而矮人并没有消失,他们只是隐藏到地下去了。他们不愿意把自己暴露在人类面前。可是一旦遇到值得相信的人,他们还是要和他们交往的。文中的“我”是个极其珍爱自然环境,同时也相信小矮人存在的人。经过小矮人们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他终于得到了他们的信任,真真切切地看到矮人,并答应保护小山。

和小矮人渐渐熟悉之后,矮人们向他讲了他们的生活境遇。他们的遭遇并不比《百变狸猫》中的狸猫们好到哪儿去。他们的天敌是伯劳和老鼠,如果不小心,就会被它们抓去。为了防御袭击,矮人们紧紧地团结着,遵守着严格的规矩。然而,比起伯劳和老鼠,他们更加害怕人类。

很久以前,矮人们是在地面上生活的,地下只是夜间休息的场所。后来,人们发现了矮人以后,设下圈套和药饵来捕捉他们。发怒的矮人弄瞎了这些人的眼睛,弄聋了他们的耳朵,然后就躲入地下,再也不出现在人前了。

然而,虽然没有了人类的正面冲突,矮人却还是难以过上和平的日子。人们看中了小山上的资源后,就会毫无顾忌地拿走;一个又一个的开发计划让矮人们再也躲不下去了。这也是他们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他们需要帮助。主人公制多迦也决定倾其所有,买下小山,让小矮人们恢复“地面生活”,和他们一起居住在小山优美的环境中。

然而这个计划却受到了阻碍:政府决定在小山的原址上修一条道路,为此,这座山要被铲平。如此移山填海的计划,在最近几十年的日本是很常见的,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阻止这样的计划的。

为了保住小山,小矮人们施展法术,给村民们托梦,让村民向政府请愿。但是对于政府部门来讲,已经决定了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后来,小矮人们又对议员们施法,才使得那个计划暂时取消了。故事结束在一片光明中:制多迦为一款汽车设计的名字“克洛勃克尔”被录用了,得到了丰厚的奖金,买下了小山,并为它取名:克洛勃克尔小小国。

在这个故事中,长满了冬青树的小山是个很重要的场景。在作者的童年时代,小山就是他的乐园。日本现在关于妖怪的电影和文学作品,很多都与“环保”有关。宫崎骏的电影,被很多人认为是以保护环境为主题的;《谁也不知道的小小国》也写山林开发,小矮人们的生活受到了威胁。其实,这些作品并不仅仅是“环保”那么简单。日本人对自然和环境的看法与欧洲人不尽相同,是带有一种宗教色彩的。很难说日本人信仰哪一种具体的宗教,日本人的宗教是日常化、习俗化的,体现在日常生活的很多方面。宫崎骏的动画片,更多的是对那种传统文化的怀恋和追悼。和欧洲人的“环保”相比,也许宫崎骏更注重的是对传统宗教和文化的保护。宫崎骏动画中处处可见这种“泛神论”思想。《龙猫》中的龙猫和大榕树;长期无人居住的屋子和“黑小鬼”;“邻居奶奶”对神灵的坚信;孩子们与自然、神灵天然相通的本性,都是敬畏自然和“泛神论”思想的表现。而在《千与千寻》中,千寻进入隧道之前,电影中就出现了很多“自然神”的雕塑。千寻一家进入森林后,千寻从车里看到路边有一些蛤蟆的神像。千寻的父母代表的“现代成年人”已经失去了对神灵的敏感,千寻代表的“现代儿童”还能够凭借孩子的天性捕捉到一些神灵的气息。宫崎骏动画片的关键词与其说是环保,不如说是传统、神灵和儿童。如此一来,至少在宫崎骏的作品中,动画片与儿童文学、民间文学的关系体现得很密切。

(四)安房直子的妖怪森林

安房直子的童话,有着独特的气质和味道。

她的童话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她常常被人称道的“凄美、空灵、梦幻般的诗意”,而是她能把很多妖怪精灵写得可爱无比、活灵活现,让人想把他们从书里拉出来。比如她写过一个叫做《遥远的野玫瑰村》的温情得不得了的童话,里面有三只变成小孩的小狗獾,为了安慰孤苦伶仃的老奶奶,冒充她的孙子和孙女,还为她送来用玫瑰花制成的肥皂,让老奶奶卖掉贴补家用。老奶奶呢?她一直对村里人说自己有个住在外地的儿子,已经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好着呢!这三只小狗獾的出现,正好证明了她的话。可是老奶奶自己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哪里有什么儿子啊?关于儿子的那些事,不过是她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罢了。没有儿子又从哪儿来的孙子孙女呢?当她发现他们原本是小狗獾的时候,她并没有因此而失望:“我才不管你们是小孩子还是小狗獾呢,我只知道你们就是我的孙子和孙女啊……”被识破的小狗獾们很难为情,可听到老奶奶的真心话后,他们才知道凭着自己的爱和直觉做事是没有错的。

其实这样温馨的故事,在安房直子的童话中并不多见。安房直子的童话大部分是“凄美、空灵、诗意”的,就像是久石让的音乐,“此曲只应天上有”,更多地让人感到的是凉凉的忧郁。

笔者认为,安房直子的童话和日本的妖怪文化有着极其相似的气质。如果说一些作家的创作是“受到了日本妖怪传说的影响”,那么安房直子则是和日本妖怪文化“心灵相通”的。她是在用童话这种方式,描绘自己眼中的妖怪和精灵。她的童话,是在日本妖怪文化中浸着的。她自己说过:“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的心中,有一片我想把它称之为‘童话森林’的小小的地方,整天想着它都成了我的癖好。那片森林,一片漆黑,总是有风‘呼呼’地吹过。不过,像月光似的,常常会有微弱的光照进来,能模模糊糊地看得见里头的东西。不知是什么原因,住在里头的,几乎都是孤独、纯洁、笨手笨脚而又不善于处世的东西。我常常会领一个出来,作为现在要写的作品的主人公。《北风遗落的手绢》里的熊、《雪窗》里的老爹、《蓝的线》里的千代,都是从同一片森林里出来的人物。”[8]她还说:“对于那些人眼绝对看不见的各种各样的精灵们,以及被称为‘魑魅魍魉’的来历不明的东西们,我也非常感兴趣。这种把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东西鲜明地再现出来、让人们清清楚楚地听到绝对不可能听到的歌的了不起的作业,就是幻想小说的写作吧。”[9]

安房直子写过不少猫的故事。想想看,日本人不知画活、写活了多少只无与伦比的猫:动画片里有宫崎骏的龙猫,《梦幻少女街》、《猫的报恩》里的公爵猫和那只肥肥胖胖的“大懒猫”……图画书里有佐野洋子的“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和温柔矜持的白猫,还有在大鱼的肚子里呆腻了以后重新开始海上旅行的猫太……童话里呢?单说安房直子,就写过各种性格的猫。最喜欢的,就是《春天的窗户》里那只聪明干练、极有主见的花猫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只花猫为了帮助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年轻画家,真可谓尽心尽力。一个阴冷的冬天,她毫无征兆地敲响了那个画家的门,不等人家请就走进屋去,为了让画家留下她,她的办法真是妙极:

猫那蜂蜜色的眼珠转了一圈,机灵地说:

“那就想一个不花钱又能取暖的方法,怎么样?”

画家笑了。要是有那种办法的话,谁还会大白天裹着毛毯呢?可是,猫猛地抖了一下胡须,说:

“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养猫吧,养猫。”

“……”

“猫很暖和的。要是搂着猫睡,就等于一个暖水袋;要是放在肩膀上,就等于一条围巾。”

“可是,猫食怎么办呢?”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聪明的猫都是在外面找食吃的。”

要是这样,画家想了想,然后啪地拍了一下手:

“那好吧,我决定养猫了。”[10]

这是笔者看到过的最精彩的宠物领养广告。这只猫,她真像《小王子》中的那只渴望被人驯养的狐狸,只是想“被领养”,想付出,想和人分享心中满满的爱与温情。从此以后,她就用自己的魔法,一点一点地发掘出画家的潜能,让他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当画家喜欢上了画里的少女,请猫帮他找到她时,猫沉吟许久后,留下一句“我是一只会魔法的猫呀,我会想办法把那个姑娘带回来的”就跳进了画里。最后她真的做到了,然而当那个姑娘出现在画家的门前时,猫已经不会说话,也没有一丁点儿魔法了。

和这个故事不同,在日本民间传说中,猫妖的“魔法”主要是用来迷惑人的。法力够强的猫妖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形。一般来说,已经成为妖怪的猫还带有动物的特性,比如说会很怕狗,十分讨厌老鼠(比如《鬼太郎》中的猫女就是一见到鼠男就心里不爽)。很多人都知道“猫有九条命”的说法,但似乎也不是所有的猫都是如此。据说,被人养到第九年的猫,会长出一条新的尾巴,成为妖怪“猫又”,此后每过九年,猫都还会再长出一条尾巴来。这样一直长下去,直到有了九条尾巴……还不算大功告成,要再过上九年,这只猫才能功德圆满,真正有了九条命。这样的猫被称为“九命猫妖”,可以幻化成人。

有人说安房直子在自己的童话中,把现实沉到了幻想的底层,最大限度地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界限,无需时空隧道和夸张的魔术,就能轻易在现实和幻想间来回穿梭。在笔者看来,这也正是日本妖怪文化的一个特点。就好像在《哈利·波特》中,只要你找到九又四分之三车站就能进入魔法世界一样,在日本,你可能不知不觉中就闯入了妖怪的领地。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日本妖怪学会”,仿佛就是在为妖怪的存在提供着证明。妖怪早已进入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妖怪对人们来说并不是非常神秘和离奇的事,仿佛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妖怪世界和人类世界就像是两个圆,这两个圆是并存的,有时候它们会交叉,这交叉的部分就构成了日本的妖怪文化,也构成了安房直子的童话。

关于自己作品中的妖怪,安房直子说:“妖精这个词,我一次也没有使用过。我是有意识地不去使用它。虽然我非常喜欢妖精这个词,不知受过多少次诱惑了,然而我觉得,关于妖精这个词,已经有了既成的形象,如果用了它,就诞生不了独自的东西了。”[11]安房直子最喜欢的,是把自己实实在在感觉到却又不能真真正正看到的东西描绘出来,创造出“自己的妖精”。然而即使如此,在经受不住“诱惑”的时候,传统妖怪的形象还是会忍不住跳出来,出现在她的童话里。比如《雪窗》、《声音的森林》、《直到花豆煮熟》、《小夜和鬼怪娃子》、《月夜的桌布》、《硫磺花》、《天狗送的纸牌》……

《雪窗》写的是一个卖杂烩的老爹在冬夜寻找死去的女儿的故事。卖杂烩的老爹开张后,第一个客人并不是人类,而是在日本传说中谱系非常繁复的狸。老爹并没有吃惊,因为他“早就听人说过了,山里像天狗呀、鬼呀以及额头上长一只眼的妖怪多的是,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妖怪哪!”[12]

于是,给老爹当助手的忠诚老实的狸、能把人和动物冻僵的雪女、喜欢恶作剧的树精、捉弄路人的天狗、向老爹讨要杂烩的小鬼们,在这篇童话里悉数登场。很多人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安房直子的童话,但笔者认为,如果不了解日本的妖怪文化,是读不出安房直子童话中的个中三昧的。

正如安房直子希望的那样,她的童话中除了这些传统妖怪,还有与传统不尽相同的妖怪。比如她笔下的狐狸,除了具备传统故事中能够迷惑人、会点燃狐火等法术以外,还被作者赋予了新的面貌。在《秋天的声音》中,给老奶奶当客人、为老奶奶解闷的狐狸,是个调皮可爱的宁馨儿;《狐狸的窗户》里,大拇指和食指染成了蓝色的狐狸,将四根手搭成一个菱形的“窗户”,就能看到过去珍贵的记忆;《红玫瑰旅馆的客人》里的狐狸,是个聪明能干、能做出绝妙糕点的老板娘;《天狗送的纸牌》中,狐狸跟小孩子一样对玩纸牌十分着迷;《直到花豆煮熟》中,狐狸会为了自己的婚礼对过路人说“匀给我点豆子吧,匀给我点豆子吧”……

还有一些别的妖怪:住在花椒树上的“花椒娃娃”(《花椒娃娃》)、银色头发的“雨精”(《雨点儿和温柔的女孩》)、老实巴交的“冬姑娘”(《冬姑娘》)、能夺走人性命的悬铃木树精(《响板》)、会给人写明信片的花精、能把皮草变成活着的动物的井精、能攫走小孩子的白兔(《下头一场雪的日子》)、变成老奶奶的孙儿来探望老人的小狗獾(《遥远的野玫瑰村》)、对布料和印染十分内行的披着斗篷的黑猫(《日暮时分的客人》)、尽心尽力地帮助善良的小伙计开店的比目鱼(《海之馆的比目鱼》)……在这些形态各异的故事中,传统的妖怪们被点染了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