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八楼上,九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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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一个猎物 (1)

一如成都的小男生的牙长和矫情。

“牙长”是成都话,意思就是扭扭捏捏不干脆,甚至有些肉麻的意思。这时候我倒真有点肉麻的感觉,不过不难受,因为江槐有这一面。

这又和我认识的他不一样了。

但是,就是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哪个样子的江槐才是江槐,哪个是真正的他。

不过,相对于饿肚子,是我也会死皮赖脸地求着阿姨卖给我的。

饿死事大,何况美食当前呢?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没有时间观念,好麻烦!”蘑菇云阿姨撇嘴。

“阿姨,我平时就只吃你这边的凉粉,其他哪里的我都不吃!这么忠实的顾客,怎么也要通融一下吧?”

我也凑上前去,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好吃的诱惑。

江槐便侧过头,给我浅浅的一笑,可能为了调皮的默契吧?

我心里却突然有电流通过。

一种莫名的感觉又一次击中了我,不能反应。

斜睨的一瞬,心便搁浅不前。

因为突然发现,江槐身上充满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分外惹人晕眩。这种东西不是从外表上流露出来的,而常常通过他某个微笑、某个表情、某个眼神不经意流露出来,击中你心的某个部位,久久不能忘怀。

我的手不自主地轻抚心口的位置,避免心跳过速。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以前即使拥抱,也只感觉他传递的温暖和安全,从未被一个表情打败。

难道……

“好吧,今天就让你们进来吃,以后可记住了哦,关门前早点来吃,不然没那么多例外了!”阿姨严肃地说,但是却对我们微微笑。

“谢谢阿姨!”江槐几乎是欢呼了一下,随后便摇摇我,拉我进店。

“拉拉,赶紧!要吃什么就点!”他说。

猛然惊醒。

脸颊变得滚烫。

手却冰凉。

“吃什么?”阿姨已经走到收银机面前,熟练地打开准备操作。我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顺手把双臂环上了江槐的肩膀。

“一碗旋子凉粉,一碗鸡丝凉面!”

这时候我们已经坐下,从这个角度看来,甚是亲昵。

我看见三个没走的阿姨同时偷偷一笑。

然后我转头,看见江槐表情僵硬。

也许外人看来,他是无表情。但我看得出来,他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他很腼腆。一个腼腆的,却有过去、遭受过伤害的大龄男人。

“一碗……一碗旋子凉粉,……罐罐鸡……一碗川北……凉粉!”

一向口齿伶俐、思维缜密的江槐,忽然口吃。

江槐在点了吃的以后,久久不语。

不愿意猜测他的心情起伏,因为我自己的心里就不够平静。为了避免更多的困扰,这是必须的。

我有些颓然。

我和江槐之间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没有阻隔了。

“拉拉,我觉得,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他突然轻轻说了这句。

愣了一下,但却豁然开朗。

无所谓,怎么也好,只要我们能常常见面,能互相倾吐心里的话,已经是一种美满了。

无论对朋友来说也好,还是别的关系。

“吃东西了!我饿了!很饿了!”

我喊起来,在狭窄的店里,在半拉下的卷帘门内。

面前是美味,心里却像一道做得怪怪的菜,什么味都有,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

总是矛盾。

深深叹气。

“说得对,吃东西。”

他也坐正,开始掰筷子。

其实他应该比我放得开才对,经历了很多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放开的呢?即使我曾经看到过他哭,但是谁又能阻止人偶尔的爆发呢?

我们大啖美味。

酸酸辣辣的,过瘾,让人流汗。

我的脑子里面却又开始盘旋起易秦的样子来。

如果结婚,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他这样问我。

我却没能回答。

爱他已久,想得到他想到发狂,一度迷失自我,但是却在这种时候卡壳,为何?

我愿意!

我应该冲口而出。就这一句足矣。

哈哈,原来我还是太自私,不肯轻易让出自己啊。

想到这里,笑都藏不住了。

“傻笑什么?”江槐抬头看我。

“哦,没,没什么哈。突然想到一个好笑的事情。”我慌忙吞下吃了半截的凉面。

“说来听听。”

“哎呀……只是个老段子,一下子冒出来了,没什么好说的。”我加醋。

他不满地搅着面前的鸡汤。

“你不梗直!”

“我没有哈!”

“那就说,老段子只要好笑怎么不可以重复说?别跟我装腔作势的,你今天从一出现就不正常。”

“那是因为你和易秦……”我冲口而出。果真童言无忌,说话不经大脑。

江槐眼睛的光芒一转。

“别提那事情了。我们现在是在高兴的吃东西。”他说。

“那我说段子吧。”我赶紧接口。

其实搜肠剐肚,一片混乱中谁还想得起什么段子啊。不过幸好,本山大叔的对白深入人心,还能记起两句,在关键时刻救救场。

“问: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有几个猴?”我装深沉,极其认真的问。

江槐开始爆笑。

前仰后合。

“回答啊,笑什么笑!我知道我很弱智,但弱智的人也有尊严,不要嘲笑别人的弱点,要折寿的。”

“呵呵,你还真坦白,后面我不用补充了。”他合不拢嘴。

其实我看他比我还弱智。

这话没说。

“一共两个猴。”他正色。

“错。”

“八个?”

“不对。”

“别耍我哦。只有这两个答案。”江槐突然很严肃起来。一个相当喜欢较真的人。

我却笑起来。

想当年和菜菜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还杜撰了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看来简单,实际上有空间理论和辨证理论在里面哈。回答两个或八个,都是在文字上下工夫得出的。如果用空间理论,那就是在树上这个相对空间上,只有一个;而在地上,也只有一个,必须分开说。然后,说辨证理论,那就是……”

我正发表长篇大论,只见江槐一脸茫然放下筷子。

“小妞,欺负大爷我没读过大学是不?别跟我搬教条,你的目的就是把我忽悠了,然后好不付钱。”

“你这小人!”我不爽,这家伙小心眼严重。

极度不相信别人。

可能因为他是天蝎的缘故。星座的理论,其实是很准的,至少我这么认为。

而霸道,更是天蝎通病。

显然他已经早就决定这一顿由我来付钱了,不容商量。

然后我们在十分钟的时间内,几乎什么都不说,只盯着店门口出神。

卷帘门只拉下一半,成都热闹但暧昧的夜色被半掩在外面,刚刚好,不让人感觉过分浓重,又给了联想的空间。我喜欢成都的夜,即使只在街上走走也好,吹吹风;因为成都的白天总是拥挤不堪,呼吸压抑,夜里倒反而清爽自在,总有一丝夏天的味道弥漫。

夏天的味道,甜甜的,有些湿润。

如果在下雾的天气,便更是好。

我看着一双双行人的腿走过门口,有时髦的穿靴子的女人,也有步履蹒跚的老人,间或看见几双骑自行车的穿着校服的学生的腿,当然也有亲密的一对恋人的腿。

人人的走相都各不相同,也都承载着不同的人生。

我们开始慢慢消灭碗里残留的食物,心情多少变得平静慵懒起来。

“喂。”

我咬着筷子,回头。

这里的竹筷子,总是弥漫着清新竹子的香气。

“什么?”我问。

江槐的表情突然变得迷蒙起来。

“有没有觉得一切都不停的在变?”他说。

我盯着卷帘门外的街道远处,汽车呼啸而过,但不清楚他指的是什么,或者,他想说什么。

“当然是在改变的了。”

“不,其实它们没变,只是周围的东西变了,堆砌在身上的东西变了。”

堆砌?这个词用得很贴切。

谁不是在堆砌自己呢?

“你看,”他说着,环视这个店,“店还是那个店,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但是装修变了;从前吃公用的筷子,现在改用一次性的了;以前是老旧的桌椅,现在是和快餐店差不多的新式桌椅。但为什么我们还是爱吃张老五,就因为它变中的不变,那永远都好吃的味道。”

我看见他眼睛里有一种光亮。

“江槐,相比以前,你是变了还是没变呢?”我突然丢出一个算是窥探隐私的问题。

他却突然笑了。然后,恢复冷洌的状态。

“我没变。”

“为什么?”

“因为我的有些东西,永远没人能改变;而有些恩怨,任凭时间怎么过去,它也不能改变。我只是一直在忍耐和等待。”

江槐的左右和右手交叉成拳,那手上的淤青这时候衬托得他的表情更加冷得可怕。

又恢复阴沉的状态。

我的心不由得一沉。

恩怨?难道是与易秦之间的过去吗?忍耐,是在强压恩怨的状态下忍耐;而等待,难道是在等待报复的机会?

冷汗从手心沁出来。

有些发抖。

“江槐,人要学会遗忘。”我略微颤抖的说。

“怎么了拉拉?”

“人,一定要学会遗忘,既然现在好好生活着,就应该学会遗忘。”勇气促使我凝视他。

江槐有些愣了。

他被我说糊涂了,但是,我清醒,我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许我不能挽回该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不要战争发生。

在易秦和江槐之间发生的战争。

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不会遗忘是可悲的。”我的喉咙发干,脑子里面一遍遍飞过今天晚上江槐那重重的一记拳头。

“你觉得人应该遗忘吗?”

他突然眼神犀利起来,定定的看着我。

“是的。”

“拉拉,遗忘是懦弱的表现,如果一个人把仇恨遗忘,并不代表他坚强大度,而是说明他是一个胆小鬼!”

他的声音变得坚硬起来。

“可我,宁愿选择遗忘。我不要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好的事情,如果要发生也是天意。”

“江槐!”

我有些不置信,打断了他的话。在我的眼睛里,江槐的样子开始模糊不清,我不能相信我这么信任的江槐竟然不能遗忘,竟然不能学着遗忘。

即使他从前的经历让人心里发疼,但毕竟,一个怀着报复之心的人,太可怕。

你好可怕,江槐。

我在心里,颤抖地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