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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这周的工作总结。”岳虹将一叠资料放在办公桌上,“你今天没课吗?”
“有,不过不想上。”陆川笑着仰头。
岳虹一呆,然后一脸疑惑地看着陆川。这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逃课。
“发生什么事了吗?”岳虹绕过办公桌,站在陆川身旁。
“没什么。倒是你,昨天怎么没来?那女生等了你很久。”陆川平静地笑着。
“没办法啊,被导师抓去当苦力了。嘿嘿,听徐风说是你顶替我的?谢谢。”岳虹爽朗地笑道。
“刚好我有时间,没什么的。以后记得提前说一声。”
“嗯。”
“还有事吗?”
“呃,没什么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看完报告再走。”
平静和缓的语调一如既往,公式化的言谈没有丝毫改变,招牌式的的笑容始终挂在唇边。
岳虹的眼中浮现淡淡的愁,然后轻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办公室。
陆川的笑容,在独剩他的时候才隐了去,手中的资料被他不自觉地捏皱。片刻后,他轻轻抚平纸张,一下又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渐暗。陆川拿出手机,拨通萧翟瑞的电话。
“陆川?”在久未听见声音后,萧翟瑞不禁出声问道。
陆川沉默片刻,然后平静地说道:“下个月初,安排我入院。”
说完,他挂断,然后整理桌上的资料,收拾好后起身离开办公室。
关上门,他走向楼梯的方向。
远远看见一个人坐在楼梯口,蜷着双膝,好似很冷——是萧晴。
他的脚步一顿,然后走上前。
“怎么坐在这里?”陆川弯身看她。
萧晴身子一颤,然后缓缓转头,仰起脸对他微笑。很安静平和的笑容,却让陆川心头一紧。
“等你啊。”萧晴轻声说道,“你翘课一天了。看你不在教室,猜你会在这里。”
“地上很凉,快起来。”陆川说着便伸手拉她。
萧晴配合地站起身,拍拍身后的尘土。米色的风衣发出的声音。
“去吃饭吧。”她笑着说道。轻轻拉起陆川的手,感到他的手比她更冰凉。
陆川垂眼看她的侧面,然后轻声道:“你……”
“什么?”萧晴没有抬头看他,直视前方的眼始终笑着。
“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笑容一收,萧晴瞪着眼睛:“什么意思?!”
“太文静了。”
“我转性当淑女,不行么?”说得她平时多闹腾似的,萧晴瞪他一眼。
“行啊……”陆川看着她的脸,浅浅地笑了。
走出办公楼,才发现原本没有太阳的天空,此时却出现斜阳。金色的余晖暖洋洋地照在地上,两人相握的手指镀上一层明亮,被阳光照得逐渐温暖。
来到学校食堂,此时还没有太多人吃饭。
他们选择了二楼靠窗边的位置,这里还有一些夕阳的余烬。桌面和座位在阳光下呈现温暖的桔黄色。
“我去买饭。”
萧晴点点头,将书包放在旁边的位子上。然后转头看窗外,食堂外面公告栏那里站着一些人。他们走走停停,浏览着广告或通知,偶尔有人看见需要的信息,会低头将联系方式记录下来。他们的身上,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朝气和活力。
时不时走过一对搂肩环腰的情侣,看不太清那脸上的神情,身上穿的是同一色系的衣服,举手投足尽是亲密无间。
她静静地看着,唇边扬起笑意。
“在看什么,笑这么开心。”陆川将装了饭菜的用餐盘放在桌上。
接过陆川递过来的筷子,萧晴笑了笑,没有说话。
“快到圣诞节了,有没有想要的东西?”陆川一边说一边吃着菜。
萧晴抬头看他。发现陆川即使在吃饭的时候,都带着浓浓的知性气质。微微低下的头,夕阳将过长的刘海照射出丝丝的影,印在他半合的眼下。淡灰色的高领毛衣,将他下巴处的肌肤衬得很漂亮。肩膀处有些宽松,一道灰色明线的缝口搭在肩膀下一点的地方。
他很适合穿宽松一点的衣服,而且,灰色很适合他……
“有啊。”萧晴淡笑着。
“是什么?”陆川依然没有抬头。
“想要在你身边,距离你最近的地方,过完我的一生。”
陆川握着筷子的手停在空中,然后抬头看她,半晌。
他没有笑……
“哈哈哈!”萧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我前天看了部漫画,一直很想试试这句台词。”
陆川抿唇,“请不要做这种事。”他本来没病,但会被吓出病来。
萧晴放下筷子,用手撑着脑袋看他,嘴角笑意不绝。
“为什么?”
“如果哪天你喜欢上‘我们分手吧’的台词,我会生气。”
“真的吗?”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掠他的额发。
陆川看着她,然后微微闭上眼,叹息一声后笑着摇头,好似无奈。
“你从没说过爱我。”萧晴依然抚着他的额前的发,轻轻的。
“你想听?”
“想。”她收回手。
“下次说给你听。”
“哈哈哈……”萧晴再度拍着桌子大笑。声音大得让四邻皆转头看他们。
“你究竟怎么了?”陆川也放下筷子,眉头紧紧皱起来。
萧晴趴在饭桌上,侧过脸斜着看他,唇边依然弯着。她的头枕在臂弯间,目光似水一般落在他眼中。
“我爱你。”
萧晴看着他的脸,然后惨淡地扯动嘴角,试图保持自己的笑容。
他没有笑,他果然没有笑……
“吃饭!”萧晴大叫一声,又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大到像打雷。
陆川看着她大口吃饭,好似饿极了的狼。而他被她这么一闹,却再无食欲,于是只得苦笑着随意吃了点东西。
吃完饭后,他送她到公寓门口,然后笑着说再见。
萧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渐行渐远,手中缓缓松开,然后转身。
啪嗒一声轻响。
一颗绿色的石头落在地上,路灯照耀在上面,泛着清冷碧光……
第二天早晨,待到寝室的人都起来后才发现有人已经不在了。萧晴的床铺空空,虽然被褥如往常一样凌乱地没有收拾,但她会在所有人都没起床的时候就出门——这实在是破天荒第一次。
王晶举起放在她桌子上的一张稿纸,上面写了四个字——帮我请假。
虽未署名,但寝室除了她没有失踪人口。没说请假多久,也没说去了那里。
“怎么办?”王晶问道。
“逢课就请。”何芬边说边收拾书包。
“重点不是这个吧……她究竟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都没交代,以前不会这样。”曾云有些担忧地说道。
“她能去的地方不是陆川那儿就是回自己家,要联系陆川吗?”王晶问道。
“你是管家婆吗……”何芬喃喃地念了一句。
王晶立刻打消这个念头,想想也是,又不是失踪多久。
拿上课本,三人一起出了寝室。
天空反常地碧蓝如洗,太阳灿灿挂在高空,无云无风,晴朗得好似盛夏,只有空气的温度提醒她们,已经是冬天了。
如王晶所说,萧晴只是回了自己的家。
此时家中没有人,父母都是上班族,这个时间自然是一个在医院一个在公司。而她也就是专门挑这个时间回来。
萧晴走进父亲的书房。
整齐划一的摆设。窗边的书架上是医学专业书。书架前的办公桌上收拾得很干净,电脑显示器占据了一部分空间,桌子角落放着一叠文件,再无其他多余的东西。
萧晴坐在办公椅上,旋转椅随着她的落座而无声地转动了一下。
她知道她父亲的习惯,重要的档案文件他都会备份一份放在家里。而那个叫做云君的人,自然是他很重要的病人。那么她的资料这里一定会有。
萧晴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
搜索文件名含有“云君”的文件,大约两分钟后,搜索结果显示为无。
萧晴想了一下,然后搜索带“yj”的文件,还是无。
萧晴关上电脑,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回到书房。
她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窗外,半晌后才觉得天空蓝得很刺眼。
长出一口气,萧晴打开办公桌下的抽屉,一个个找过去。最下面的抽屉是锁上的,她不禁苦笑了一下,觉得她老爸真的很多此一举。当初搬家和购置家具的时候,家里全部的锁都放在同一个地方,为的是防止谁丢了什么地方的钥匙。
萧晴起身来到父母的卧室,打开衣柜,拿出一大把钥匙,然后再次回到书房。
在试到第三把钥匙的时候,抽屉的锁哒的一声开了。她打开抽屉,然后将那些钥匙放回原处。
回来后,她坐在木质地板上慢慢翻看那些档案袋。这些都是他备份的医院资料,以往似乎是没有上过锁。也许是住了太久,他已经忘记当初那一大把钥匙的事了。
苏云君!
在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萧晴出奇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抹淡笑。
她起身,改坐在椅子上,解开档案袋的绳扣,拿出一叠厚厚的纸翻阅起来。
姓名:苏云君
年龄:22
血型:AB
其他的个人资料栏均为空白。这样就看不出她的身份了……萧晴不禁叹息一声。然后翻看后面的病例记录。
果然,如她所想,这个人得的是慢性肾功能衰竭。两年前入住阳南医院,病情反复一直未愈。
几十页的记载,全是这两年这个人所做过的检查、治愈状况、临床反应以及治疗方案。每隔十几页就有一个标签,萧晴查看插有标签的页。这是病患病情明显恶化的记录:Ⅰ期肾功能代偿期;下一个标签是Ⅱ期肾功能不全期;第三个标签,Ⅲ期肾功能衰竭早期;最后一个标签在倒数第二页,病例写着:Ⅳ期肾功能衰竭期终末期。
她知道这第Ⅳ期代表的意思——尿毒症晚期。
这就是萧翟瑞,她父亲所说的“没有时间”的原因。
萧晴翻到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两个大大的字:换肾。这两个字是她父亲的笔记,并用黑笔圈起来。圈得非常用力且急躁,看得出萧翟瑞在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大概他就是这个时候打那个电话给陆川的,只是被她不小心接到那个电话。
两年……她该可怜这个苏云君的。两年时间,苏云君的肾脏纤维化不断加剧,进行了无数次的血液透析和腹膜透析,但最终还是走到了必须换肾的地步。
而她,就是那个理想肾脏的主人吧……
萧晴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看了一眼苏云君的病房号,她将资料放回档案袋,系好绳扣,放回原位。
正打算关上抽屉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什么,然后又在那些档案袋中翻找起来。
在看到标有“陆川”这两个字的档案袋时,萧晴的嘴角慢慢弯起来,笑了,笑得惨淡之极……
今天运气真不错,猜得到的都是正确的,也许一会儿该去买彩票——萧晴自嘲地想着。
她翻开资料,查看起来。
这次连名字和年龄都省了,首页的个人资料几乎都是空白,只有血型一览写着“AB”两个字母,后面的病例记录自然也几乎空白。寥寥几行只记录了上次的急性肾炎,且没有记录所配药品和治疗过程,连主治医生一览都没有填写。薄薄的两张纸,和苏云君那厚厚的一叠反差很大。
AB——他们三人是同一血型。
萧晴将全部资料放回原位,关上抽屉。锁发出哒一声响,在空荡荡的书房甚是突兀。
她关上书房的门,来到客厅,打开电视看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她听见开门的声音。
“晴晴?你回来了吗?”
邓卓颜的声音带着惊喜。
“怎么会今天回来。”
萧翟瑞的声音似乎只有惊讶。
萧晴勾起嘴角笑,然后懒洋洋地走出客厅,斜倚在门框。
“突然想家了,所以回来看你们啊。”她说得玩世不恭。
“不用上课?”萧翟瑞换好拖鞋走到她身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课。下午才有课,我吃完午饭再回去。老妈,今天中午吃什么?”萧晴一个箭步冲到邓卓颜身后,低头看她手中拎的袋子——应该是午餐要用的菜。
“你口福不错哦,今天吃酸菜鱼。难得我弄鱼,给老娘等着吧!哈哈……”
邓卓颜一捋袖子走进厨房,那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和谁打架。
萧晴开怀一笑,然后回身挽起萧翟瑞的手臂,走进客厅——等吃。
“工作忙吗?”萧晴倒了一杯茶给他。
“还好,和往常一样。”萧翟瑞松了松颈间的领带,端起茶杯浅啄了一口。
“老爸啊。”
“什么?”
“你当初为什么让我就读X大?”
萧翟瑞放下茶杯,笑着说道:“不是早说过了吗,那里离家近。否则你今天怎么可能吃得到你妈煮的酸菜鱼。”
“除了离家近之外,有没有别的理由?”萧晴平静地笑着,坐在另一边沙发上,和萧翟瑞对面。
“当然有很多理由,最主要的是离家近。还有什么师资力量,学校风气等等。怎么,现在觉得那学校不好了?”萧翟瑞面不改色地回答。
她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出任何破绽。苏云君入院是两年前,而她入大学是一年前。若说是巧合,未免有点可笑。
萧晴笑笑,原来不是她太笨,而是他真的太会演戏。
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她脸上笑容依旧。
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用理智控制表情,以往她连控制情绪都困难。她果然是这个人的女儿,连虚伪都遗传。
“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没有进入这所学校,我就碰不到陆川,也不会明白究竟什么是心痛。呵……不过也很难说,也许即使不是陆川,也会有另一个人来让我明白爱人的心情。”萧晴笑着,手抚上后脑勺,一副憨态。
萧翟瑞的表情立刻软下来,“你们吵架了?很正常的事,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
“是啊,他不接我电话。我一气之下就跑回来了,让他干着急去。”她说得得意。
萧翟瑞的脸上笑意连连。
看,说谎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萧晴露齿一笑。
“吃——饭——啦!”
邓卓颜在厨房大吼。
萧晴和她老爸相视而笑,一齐走到厨房,端菜端饭。
阳光洒在餐桌上,一家三口笑着动筷子,一副祥和画面。
吃完饭,萧晴便离开家。她没有立即回学校,而是来到阳南医院,因为她父亲中午不会出现在医院。绕过主楼,她径直走向住院部,那个让她深印脑海的病房号。乘坐电梯避开人群,她来到那间病房。
没有敲门,萧晴轻轻推开病房门。
一个短发女子安静地坐在病床上写着什么,脸色苍白,唇边亦没有丝毫血色,瘦削的肩膀几乎无法撑起病号服,憔悴的模样一看就知是久病在床的人。
那女子抬起头,眼中清澈无波,明净如清泉。
“你是谁?”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且虚弱得好似只飘过耳际。
“我叫萧晴。”
她笑了,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她的出现。
“请坐。”
萧晴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感觉到这个女子的不同寻常。那是种很古怪的感觉,好似自己早已认识她一样。
“我知道你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晚。”苏云君轻声说道。
她的冷静让萧晴不禁有些无措。脑海中想象过很多次这个叫做“云君”的人的面貌,然而此刻却被全部推翻。她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沉着和冷静,让人一看就没由来地放心。
这样的女子,想必是经历了不少世事的。
“你想问的事我大概猜到了,不过现在请稍等一下。让我写完这些字。”
苏云君说完朝她笑了笑,然后低头继续写字。她写得很慢,似乎一笔一划都需要不少力气。此间她没有再抬头,直到她写完。
苏云君合上笔记,放在枕边。
“那本笔记是你的?”
“哪本?”苏云君知道她说的不是手边的这本。
“过去与未来,我站在正中央。”萧晴缓缓吟出一句。
“是。那本笔记在我住院前已经送人了。”苏云君坦言,脸上依然沉静。
“你和陆川……”
“高中同学。你认识他?”
萧晴有些惊讶,她竟不知道她和陆川的关系?从那张沉静自然的脸上实在看不出这是谎言,而且,她没必要欺骗她。看来一切都只是那两个男人计划的,有点可笑,当事人却是不知情的。
原本的怨恨,在看到苏云君的时候就已散了一半,而此刻,萧晴已经一点都不恨她了。
“我很想说不认识,可惜他是我男朋友,虽然是我一厢情愿。”萧晴苦笑道。
苏云君不禁一怔,片刻后,她沉声说道:“原来如此。这就是萧翟瑞所说的,很快我就可以动手术的原因。荒谬。”
这个女子,是相当聪慧的。萧晴在心底想道,这样的人,若是这样死了倒真的可惜。
“我的时间不多。萧翟瑞上班的时间快到了,还请你直言。”萧晴径直说道,她没有说爸爸,而是直呼名字。
“他上班后的第一件事是开会,至少两个小时的会。放心。”苏云君冷静地说道。
“哈哈,他会向你报告工作安排?”萧晴笑起来,感到轻松多了。做贼果然会心虚的。
“嗯。”
可见,萧翟瑞只要没事就会在这里吧,否则也不可能随时报告工作行程。
“萧晴,你的名字很不错。萧翟瑞希望你能一生晴朗。如果没有我出现,也许这个愿望不会太难实现。”苏云君笑了笑。
萧晴看着她,忽然觉得亲切。
“你该叫我姐姐的,同父异母。”
萧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怎么想都没想到有这样一层关系,那她老爸岂不是……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不过还是得告诉你的。当然,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部分。至于为何陆川会牵扯进来,我就不明白了。”
苏云君说着将身子后仰,靠上垫背,似乎这样的姿势能让她少费些力气。但在萧晴眼里,却看出她的虚弱。
“二十多年前,萧翟瑞还只是镇里的一名普通医生,和我的母亲感情很好。就在他们决定结婚的时候,镇上的医疗总队突然给了一个去国外学习的指标,而这个指标自然落在萧翟瑞头上。去的是国外而不是省城,机会有多难得不言而喻。他们那时思量,只是去学习两年,于是我妈答应等他回来再完婚。连我妈自己都不知道的是,那时她已经怀孕了。”
苏云君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等到知道自己有孕,已经两个月了。那个年代的人,伟大得让人敬佩。我妈独自生下我,等着萧翟瑞学成归来红轿迎娶她过门。两年后,萧翟瑞没有回来。我妈寄出去的书信也全无音讯。于是她知道,他已经不会回来了。”
苏云君又停下来,似乎讲得有些疲惫,这次停得有些久。
片刻后,她睁开眼,继续说道:“之后我妈带着我来到这个城市,想让我接受高等教育,同时也是为了避开相熟之人的闲话。她考了教师资格证,经历了一些波折后总算成为了城市里的一名普通教师。她无意嫁人,也许是对男人死心了。她没有隐瞒我的身世,在我懂事之后就直言告诉我过去的一切。因为对现实生活没什么怨言,我也就不觉得有必要追究什么。咳咳……”
听见她开始咳嗽,萧晴立即起身拿起身旁的水杯给她。
“休息一下吧。”
苏云君喝了一口水,继续道:“让我说完。直到我高一那年,我妈死了。她晚上给学生补课补到很晚,回家的途中被人……”她顿了一下,克制住咳嗽的冲动,然后说道,“被人,强暴后杀害了。”
萧晴猛吸一口凉气,感到胸口闷得发疼。
“不过警方说,施暴和杀人的不是同一人。案件最终没能侦破。几年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但因为工作收入并不高,我便能忍就忍。直到两年前,我被送入这家医院。因为见过照片,再加上名字,我立刻知道萧翟瑞就是我的生父。”
萧晴怔怔地听着她的叙述。
苏云君的声音没有明显起伏,平静地诉说着过去的一切,除了说到她母亲被害时有些激动,其他事都好似与她无关一般。
萧晴好像失去语言能力,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其实我很幸运,在最需要亲人的时候,久违的亲人就出现了。”苏云君笑笑。
知道她指的是萧翟瑞,萧晴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你不恨他吗?”萧晴声音沙哑地说道。
“曾经恨过,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但后来一想。为什么那个人要杀一个被因强暴而无法行动的女人?其实我一直有个很荒唐的想法,那时的母亲其实是求死的。这么久以来,她没有快乐过。这样一想,就觉得没什么好恨的了。”
萧晴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来。她不住地摇头,“不对,这是阿Q精神。这样……这样不对。”
苏云君淡淡地笑了笑,“人生没有一帆风顺。也许我遭遇多了点,但比我更不幸的大有人在。而且,我还有不幸中的大幸——有你这样一个懂事的妹妹。原先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抓着菜刀冲进我病房。我还想了很多安抚你情绪的方法,呵呵……”
萧晴看着她惨白的笑脸,越发觉得自己这十九年的幸福是种罪恶。
“别哭了。萧翟瑞说过你很坚强,而且性格泼辣。”
“你原谅他?”萧晴擦掉脸上的泪。
“我只是不恨他,不代表原谅。也许等我年龄再大一点,可以学会原谅吧。”苏云君递给她一张纸巾。
萧晴接过来,紧紧攥在手中。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恨。”
“不会的。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恨不起来。最有资格恨的人是我母亲,但她从来没说过她恨。而我,能来到这世上走一遭已是不易,又何必去恨。加上知道自己也活不久,再不肯浪费时间去恨谁了。”
苏云君看着萧晴的脸,沉静地笑了笑:“你也不必去恨谁,而且整件事,大概只有你没有资格去恨。”
萧晴默然,觉得她说得的确没错。但……心中到底舒服不起来。虽然被陆川骗,被老爸骗,但她还是幸福的。在死亡面前,任何委屈都变得无足轻重。
苏云君的出现,让她看到另一个世界。虽然知道心态的重要,却没想过可以让一件撕心裂肺的事变得云淡风轻。
她的姐姐,是如此出色的一个女子。她该高兴的。如果苏云君是个怨天尤人且将自己的悲哀放大的人,她此刻一定不会这样平静。即使能不恨她,也一定恨死自己的父亲。而现在,她真的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恨谁了……
“时间差不多了,你该走了。”
萧晴点头,“对不起。”
“你有什么错,说这句话。”苏云君笑道。
“无辜不代表没错,我的错是萧翟瑞给的,但依然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来被父母呵护,我觉得理所当然;知道陆川对我的感情是假的,我怨恨他。这些都是错。在你面前,我过去的一切都变成错,虽然不是我本意。”萧晴勉强地笑笑。
苏云君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真的很意外,你是这样的人。萧翟瑞把你教育得这么好,他福气不浅。”
“的确福气不浅,但他的福气到头了。”萧晴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云君不禁一愣。
“我的确没有资格恨他,但有人有这个资格——我妈。”
苏云君想了想,说道:“萧晴,你要考虑清楚。”
“有的事情可以敷衍,但有的事是一定要坦白面对的。在虚假的幸福和真实的痛苦之间,我妈一定会选择后者。”她的语气很平静。
“你……”苏云君一时语塞,“你这种性格,会把你身边的人都逼上绝路。”
“总会绝处逢生。作为他的妻子和女儿,不能陪他一起无耻地幸福下去。”萧晴笑了笑。
“你自己决定吧。”苏云君叹息一声。她这个妹妹,对待感情竟是如此苛刻的。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安心等着手术。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谢谢你。”苏云君笑着。
萧晴转身向病房门口走去,走出几步后,她又回头说道:
“我来这里的事,请不要告诉我爸。好吗?”
“嗯。”苏云君点头应道。
关上房门后,萧晴的心却无法像刚才那么平静。
这一切,太突然也太荒唐……
她明白萧翟瑞之所以绕这么大圈子让她捐出肾脏,为的是保全他们一家的幸福,也许还为了自己的名声。
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陆川,他是完全的局外人。
那么他在这件事中扮演的究竟是怎样的角色,又为何要扮演这个角色。她想要弄清楚。
而能给她这个答案的,除了萧翟瑞就只有陆川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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