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为虚,眼见为明。”吴远明笑嘻嘻的说道:“一会微臣进贡给皇上的贡品抬上来,满朝文武中,只要有一位大人说在下的贡品不够珍贵,那么吴应熊愿领君前诳语之罪。”
康熙一听乐了,心说吴应熊啊吴应熊,你说大话也未免太欠考虑了,你知道这些年全国各地献给朕的贡品总价值有多少吗?至少五千万两白银!想到这里,康熙收起蕴怒之色,笑眯眯的说道:“哦,既然吴卿如此自信,那就请吴卿把贡品当朝献上,让朕、也让这满朝的文武大员看看,平西王所献的贡品,是否真有吴卿所说的那么珍贵?”
“微臣谨遵……。”吴远明的话还没说完。目前和他关系最好——关键是怕吴远明失败后恼羞成怒出卖自己的班布尔善先急了,班布尔善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亲孙子,康熙的嫡亲堂哥,官居领秘书院大学士兼侍卫内大臣,在朝廷上也有说话的资格,赶紧出列禀奏道:“万岁,大朝乃是讨论国家大事之重典,太和殿也是皇宫重地,岂是儿戏之所?”
“再者,贡品多少,所能代表的,仅仅是群臣对皇上忠心之万一。”为了不被流氓无赖兼下流的吴远明出卖,班布尔善侃侃而谈道:“大凡无道之主,桀纣之君,无一不是贪财好色,喜爱珍奇珠宝等误国之物;吾皇文治武功,继往开来,傲视古今,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不能及矣,又岂能以臣下贡品多少而断其忠奸呢?所以,奴才认为,平西王贡品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西王能否为万岁看好西南江山?能否使云贵百姓安居乐业?能否辅佐皇上成为一代圣主?千古一帝?”
“班布大人言之有理,臣附议,朝堂确实不是讨论外藩贡品多寡贵贱之所。”吏部尚书济世是班布尔善的死党,又有吴远明许诺的好处,自然更不会让班布尔善孤军奋战,马上站出来随声附和。而班布尔善自己的党羽诸如葛楮哈之流也不怠慢,纷纷站出来附和班布尔善,就连鳌拜一系的大臣都误认为班布尔善此举是受鳌拜指使,为讨好鳌拜而争先恐后的站出来附议,“臣附议,观藩王之忠奸,绝不能以贡品之多寡贵贱而判断。”“臣附议!”“臣附议,圣人云: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计较贡品多少,只能伤了外臣之心。”“臣附议,平西王素来对皇上忠心耿耿……。”
鳌拜一伙在朝廷上确实是人多势重,班布尔善只一开个头,朝廷一时间就群情激奋,连吴三桂是大清头号忠臣这样的话都冒了出来——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如此,弄得康熙一系的部分官员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康熙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未免有失圣威,也忍不住站出来劝谏。其中声音最大的要数议政康亲王杰书了,“皇上,当朝计较外蕃贡物多少,荒唐之至!倘若传扬出去,皇上岂非成了贪恋臣下家产之人?天子威严何在?望万岁三思!”索额图也有些跃跃欲试,不过被吴远明用暗号劝阻。倒是鳌拜不动声色,只是在心里嘀咕吴应熊的银子威力着实厉害。
“诸位爱卿,诸位爱卿。”康熙摆摆手,压下满朝的人声鼎沸。康熙当然也知道这些大臣说这些话并非全为了袒护吴应熊——皇帝当朝计较外蕃贡品多寡,传出去只会给民间徒增笑料!但今天情况不同了,康熙已经决定在贡品事件上先声夺人,一定要先给吴应熊一个下马威,打掉三个提着竹杠虎视耽耽的外藩的嚣张气焰!所以康熙强作笑颜道:“诸位爱卿且慢焦急,朕只是听到吴卿将吴藩的贡品说得天上少有,世上无双,动了好奇之念,想看看这贡品是什么东西?一会就算吴卿献上贡品并非吴卿自称那么珍贵,朕也不会怪罪于他。刚才莫爱卿说得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嘛。”
康熙三言两语即将班布尔善等人的努力化于无形,看似宽宏大度其实却包含祸心——康熙自己说不怪罪吴应熊,还说千里送鹅毛礼情情义重,但如果吴应熊献上的贡品真的过于微薄,康熙一系的官员还是能以此为理由对吴应熊大肆攻击,直到将吴应熊逼入绝境。康熙的算盘虽妙,但这大朝乃是汉满两族精英荟萃之所,看破康熙真正用意的为数其实不少,不少站在三藩一边的大臣不免都为吴应熊捏上了一把冷汗。
“吴卿,快将你所说的贡品献上来吧,让朕看看究竟有多珍贵。”压下群臣的反对后,康熙马上笑眯眯的向吴远明说道。吴远明胸有成竹也不推迟,一抱拳半弯腰答道:“微臣遵旨。微臣代父进献的贡品正在午门之外,请皇上下一道圣旨,让微臣的随从将贡品献上殿来。”
“好,今天朕就破一次例,特许你的随从上殿。”康熙‘很’兴致勃勃的答应道。站在他背后的六宫太监总官张万强也很有眼色,马上站出来唱道:“宣!吴应熊随从上殿——!”
“宣!吴应熊随从上殿——!”伴随着太监们一声声的呼喊逐次下传,不一刻,新的唱喊声又从远处逐次传来,“吴应熊随从上殿——!”众目睽睽中,一名穿着仆从服色、中等身材的老头捧着一个明黄绸缎包着的匣子,低着头从殿外进来。那头发花白老仆年老持重,也甚懂礼节,高举木匣毕恭毕敬的跪在百官之尾,三跪九叩沉声道:“草民叩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老兵的礼节还真标准,只怕一般的官员都比不上他,难怪刘玄初坚持要我带他上殿进献贡礼。”吴远明暗暗佩服自己家仆的礼节标准之余,心中却产生了一个疑问——刘玄初坚持不让自己带忠心勿用怀疑的吴福,一定要让自己带这名从没见个面的老兵同行,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老兵懂得宫廷礼节吗?而鳌拜和遏必隆等清廷老臣却觉得这名老仆的身形模模糊糊有些熟悉,不过在看清那老仆的容貌后便发现自己从没见过,也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老仆手上的匣子上。
“平身吧。”康熙淡淡的说道。那老仆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吴远明身边,将那匣子双手递给吴远明,又低头退到一边。那盒子用皇室专用的明黄色绸缎包着,看不到其中内容。不用康熙暗示,吴三桂一家注定的死对头之一明珠便迫不及待的说道:“世子,快把盒子打开吧,让我们都看看,这贡品究竟有多珍贵?”
“对,吴卿,快打开,快打开。”康熙也是‘非常’兴致勃勃的催促道。其他大臣就不用说了,无不是屏息静气,睁大了眼睛,生怕把这号称超过全国贡品价值总和的稀世奇珍少看了一眼。
“微臣遵旨。”吴远明又是毕恭毕敬的回答一句,左手单手托住那盒子,右手慢慢解开那明黄丝绸包,只见明黄丝绸一层层入花瓣般绽放散开,一个长一尺、宽八寸、贴着平西王印章封条的檀木匣子,象羞涩的青春少女一般暴露太和殿的空气中。冬天夜长,此时天色尚未全明,康熙嫌光线不足又吩咐道:“给吴卿掌灯,多掌几盏。”
“扎!”八个小太监各捧一盏亮铜烛台快步出列,呈八个方向包围了吴远明,每盏烛台上有三支蜡烛,二十四支核桃粗的红烛照耀下,顿时将吴远明全身照得明如白昼——也许比白昼还要亮上几分。和年幼的康熙相比,明珠的沉稳可就差远了,忍不住又催促道:“世子,快,快打开木盒啊,是不是要我帮忙。”
明珠并不知道的是,吴远明自己也是在一头雾水,满腹疑惑,因为这个木盒子里装的东西虽然是吴远明自己想出来的,但木盒却是刘玄初为吴远明准备的,这些都没什么奇怪,关键是那两张盖着平西王大英交叉粘贴的封条——以刘玄初对老爸的忠心,怎么可能会做出伪造老爸大印的事?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吴远明侧头向明珠微微一笑,缓缓取出一把黄金钥匙打开木盒上的纯金锁,揭开封条,将檀木盒打开。
“唰——!”满朝文武百官、宫女、太监和康熙的上千道目光象发出声音一般,一起汇聚到吴远明手中那个打开的檀木盒上,但是让众人大失所望的是,木盒里还有二十个小木盒子,四排各五个,每个小木盒的长、宽、高都是两寸,每个小木盒都是以最珍贵的黄花梨木制成,用桂椒香料薰香,盒子的外面精雕细刻了许多好看的花纹,还镶上漂亮的纯金花边,光是那木盒便价值不菲,木盒中装的物件有多珍贵便可想而知了。
“珍珠?夜明珠?猫眼?西洋钻石?”满朝文武百官脑中闪过一连串价值连城的珠宝名字,可是不管什么奇珍异宝,都绝对没有吴应熊所说的珍宝价值之宝贵啊?而康熙也终于无法忍受吴远明的磨磨蹭蹭了,吩咐道:“张万强,请把世子手里的贡品接来,既然是吴藩所进之物,朕要亲自打开。”康熙心里补充一句,否则朕这大朝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召开啊?
“奴才遵旨。”张万强操着公鸭嗓子答应一声,从龙椅侧梯跑下殿中,从吴远明手中接过那个大木盒子,不过吴远明将大木盒子交给张万强后,又从大盒中翻翻找找拿出了两个抬在手中,二十个小木盒只让张万强转上去十八个。张万强虽然很奇怪吴远明此举,但康熙没有发话他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把十八个小木盒子转递到了康熙的龙案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康熙随手拿起一小木盒子打开,见小木盒子中装的是一些灰褐色的、大小不一的颗粒粉末,还掺杂有一些沙石——就象田地里的泥土一样。康熙开始还以为是金砂,可仔细一看又不象,用手捏起一撮一捻,那粉末很快又化成了更细的粉末落下,康熙的手指头上也沾满了尘土。康熙奇道:“吴卿,你父王所献这珍宝,怎么和泥土差不多?”
“皇上圣明,那确实是泥土。”吴远明面不改色心不跳,举起手中剩下的两个小木盒,平静的答道:“那十八木盒中所盛之物,全是泥土。微臣手中剩下这两个木盒中,所盛的也全是泥土。”
“泥土!”刹那间,太和殿中一片巨大哗然,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目瞪口呆——但也吴远明所料,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会在堂堂朝议重地拿几盒泥土向康熙开涮,每一个人都在心中想,吴三桂拿泥土进贡给康熙,难道有什么重大含义?十八盒泥土是什么意思?另外两盒泥土又是什么意思?而吴远明则目不斜射,一脸正气的看着康熙的眼睛,那表情,就象铁骨铮铮的忠臣在向皇上犯颜直谏一般。
“吴三桂给朕进献泥土,到底是什么意思?”和其他文武百官一样,康熙也在心中反复这个问题。一时间,太和殿中几乎所有人都陷入沉思,大殿中鸦雀无声,连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惟有另一个和吴远明有仇的官员、也就是挨给吴远明暴揍的吏部侍郎任鼎航小声嘀咕了一句,“吴三桂这不是拿皇上开涮吗?”
“蠢货!”任鼎航的声音虽低,无奈太和殿实在太安静,几乎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嘀咕,所以几乎每一个人都赏给他蠢货的评价!就连康熙都狠狠瞪了任鼎航一眼,心说朕怎么亲手提拔了这样的蠢货?真是挑迷了眼?
“那是什么?”突然间,康熙忽然看到小木盒的盒盖底部似乎有字,忙拿去细看,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山东”二字。康熙心中心中一动,忙将其它十七个小木盒全部打开,正如康熙所料,其它十七个小木盒中果然装着十七种颜色和形状略有不同的泥土,而盒盖上也都分别写着大清国其他十七个行省的名字,直隶、江苏、安徽、山西、河南、陕西……,加上开始那个山东,正好凑齐清朝十八个行省的全部名称!(注1)很显然,十八个小木盒中所装的十八种泥土,也分别来自这十八个行省!
明白了那十八个木盒所装泥土的来历后,康熙心中的第一反应是颇不服气,“我大清十八行省,又不全是你吴三桂打下来的?”但康熙转念一想,当年如果吴三桂没有放开山海关引清军入关,而是选择投靠李自成的话,那满清还能不能拿下十八个行省,肯定还要打一个很大的问号——毕竟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是唯一能和满清八旗匹敌的劲旅,从某种程度来说,没有吴三桂,就没有满清的今天!
“唉,吴三桂是在提醒朕,不要忘记了他当初的功劳埃”大凡聪明绝顶的人,都喜欢把事情考虑得越来越复杂,康熙也是如此,同样的越想越远。康熙心道:“不错,这些年吴三桂虽说老喜欢向朝廷要银子,但他镇守的云贵两省,光是民间的粮食都不能自给,又要养活那么军队,确实不容易,不向朝廷要军饷,他也没办法镇守住那两处穷剩他这些年一直与鳌拜素不往来,鳌拜老贼几次拉拢都遭到他拒绝,这样大臣,朝中能有几个?这些日子吴应熊和鳌拜勾搭在一起,他吴三桂远在云南也不知道。而且吴应熊与鳌拜狼狈为奸搅在一起,归根到底说起原因,也怪姑姑对吴应熊欺人太甚和小魏子他们对吴应熊不知轻重尊卑的毒打在先,如果那天小魏子他们没有毒打吴应熊的话,吴应熊又会选择投靠鳌拜而自保吗?又会发生后来的事吗?”
说来也怪,看到那些不值一文的泥土后,康熙心中反而想起吴三桂对清廷的种种好处,又想起吴应熊和鳌拜勾结是因为自己的人理亏在先,把吴应熊‘逼’到那一步,康熙对吴三桂和吴远明的恨意竟然渐渐消散了许多。思来想去,康熙忍不住在心中叹道:“不错!逼得吴三桂乱军兵犯四川,错在王煦,误把云贵和福建、广东这两个相对富裕的省份相提并论,云贵两省粮寡田薄,怎么能一概待之呢?吴应熊这些年在北京一向安居老实,从不和鳌拜来往,如果不是姑姑对他欺凌过甚,如果不是小魏子和犟驴子他们对吴应熊毒打在先,他吴应熊至于会投靠鳌拜和朕做对吗?”
大殿中还是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的都转到了康熙的脸上,而康熙表情阴晴不定,时而阴狠时而温柔,时而微笑时而切齿,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但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打扰了康熙的沉思。过了许久后,康熙的目光终于转到吴远明手上另外那两盒泥土,康熙忍不住柔声问道:“吴爱卿,你手里那两盒泥土,又是什么地方的泥土啊?为什么不一起进献给朕呢?”
“回禀万岁,这两个木盒之中,所装的乃是安南与缅甸的泥土!”吴远明此刻眼中已是饱含热泪,哽咽着大声说道:“只要万岁一道圣旨,微臣父子与云贵数万住军一定会提马南征,为我大清开疆拓土,向圣上献上此两盒泥土!臣父镇守云贵,不光只是为了皇上守土安疆,更是为我大清一统南疆而枕戈待令啊!万岁!”
“吴三桂有意为朕南征安南和缅甸?”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一瞬间康熙的热血确实被吴远明给鼓动得沸腾起来!不过康熙稍一往深里考虑就知道事情完全不可能,先不说吴三桂能不能成功征服两国,就是能成功,那大军稍微一动,军饷粮饷自然耗资巨大,眼下清廷财政颇是吃紧,朝廷根本负担不起这么大的战争。再者谁也不敢担 保吴三桂攻打安南和缅甸真是为了朝廷,真被吴三桂打下来了,开疆拓土乃是国家第一大功,怎么也得拿出一个国家给吴三桂做封地,那吴三桂的势力岂不是更加庞大?退一万步说,那也是给了吴三桂进一步扩军的理由碍…
“我大清立国未久,国本未稳,这征战开疆之事,还是容后再议。”反复考虑后,康熙微笑道:“吴卿,你手里那两盒泥土,先替你父亲保存着,等将来朕需要的时候,一定向你们父子索要。”
“微臣谨遵圣旨!”吴远明很威严的答道。康熙略一思索又说道:“传旨,吴三桂父子忠勇可嘉,进献之贡物甚得朕心,赐吴三桂黄金千两,丝绸三百匹,东北老山参五十斤!赐吴应熊黄金五百两,丝绸百匹,老山参十斤!”康熙想了想,心说以吴应熊狡猾,送去的女探子估计也没什么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康熙又吩咐道:“另赐吴应熊秀女十名。”
“微臣谢主隆恩!”吴远明终于得到了和两个姨夫一样的赏赐,心中欢喜之余嘴角泛起神秘微笑,心道:“萌萌啊,你和我打的赌,你可又输了。今天晚上,等着乖乖给我亲一下吧。”但吴远明自己也没注意的是,他身后那名刘玄初派来的老仆低垂的老脸上,竟然流露出比他还要神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