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谷深处,万红香馥,蝶舞蜂飞。远处高山上的瀑布飞流直下,化为一道溪水,潺潺流过花丛。落红附在水面上,缓缓向前流去。
百花丛中,隐隐露出一处空地,空地上茅屋几间,深得隐逸之趣。此时,院子中站着一名女子,一身淡粉色衣裙,更显得清丽脱俗,直能与院外百花争艳。
但是就在这醉花阴中,这女子却是没有丝毫观花之心,反而面上透露出一丝焦急,一丝担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的屋门。只见其清亮的眸中隐隐有水光流转,苍白的面色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发间沾着几只花瓣,也是忘了拂去。
女子正是妖娆,听见师叔水柔答应救陆涣之后,便带着陆涣来到了这第十一层的万花深处。原本妖娆便听闻殒仙潭自第十层之后,一层比一层艰难,一层比一层凶险恶劣。哪里会想到竟然是这般美景,想来也是水柔施为了。
但是妖娆心中挂念陆涣,倒是对于这些都没有多少关心,心中也只是微微闪过一丝惊奇,又是被对于陆涣的一腔关切所取代。若非是水柔言称自己洁癖,硬逼着妖娆沐浴更衣,恐怕此时的妖娆还是那身污浊破烂的装束。
忽听“吱呀”一声,只见前方屋门缓缓打开,水柔慢慢的行了出来,面上满是凝重。妖娆见状,显是一喜,随即看到水柔的面色,又是心中大为忐忑。几步上前,看着水柔,嘴唇嗫喏了几下,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水柔见到妖娆情形,眼中也是不由闪过一丝爱怜。随后对着妖娆道:“那殒仙魔虫的毒液非同小可,这小子刚好又是在施展神通之时中毒,全身经脉已有半数被剧毒腐蚀。而且他身受重伤,体内灵力无法运转,毒液随着血液流遍全身。若不是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为他换血,恐怕现在他已经成为一堆白骨了。只是虽然如此,但要想救治他,也是千难万难。”
妖娆闻言,面色愈发的苍白,眼中泪水滴落,哽声道:“师叔,弟子求求你,一定要救好他。只要他好好的,弟子便永远留在师叔身边,也宁可他再也记不起弟子。”
水柔看着妖娆的样子,心中也是微微一叹,柔声道:“你放心,我尽力就是。只是至于之前你答应的那些事,便不要再提了。若是他能生还,你们便好生离去吧。”
妖娆听到水柔所说,不由一愣,眼中也是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在妖娆的记忆中,师叔一向说一不二,怎的此时却是这样说话。
看到妖娆的表情,水柔苦笑道:“我让你答应我,不过是怕你出去之后将我的行踪告诉你师父。然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我却是看到了你对这小子如此的情深意重。因此,我也不担心你出去会泄露我在这里的消息了。试想我派万年,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一个女子了。”
妖娆听罢,不由面上顿时破涕为笑,盈盈拜倒,随着水柔道:“师叔大恩,弟子没齿难忘。弟子发誓,定然不会将师叔的行踪告知任何人的。”
水柔缓缓扶起妖娆,喟然一叹,心道:“我如今这般对你,可是当年又有谁能够这样对我?要是那样的话,又何至于现在我躲在这里,一个人孤苦?”
“师叔,”水柔正在沉思,就听见妖娆轻声道:“他眼下危在旦夕,我们……”
妖娆说到这里,却是见到水柔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由面上一红,登时后面的话语不敢说了。水柔道:“都说女生外向,今日我算是明白了。方才我耗费那么多灵力,才稳定住他体内的毒液,你便不让师叔恢复片刻,便要我去为他救治?”
这番话看似平淡,但却是说的妖娆面色更红,臻首轻垂,不敢言语。一时间倒是小女儿情态尽露,水柔看的也是忍俊不禁。
随后,就听见水柔蓦地沉声道:“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地太早,那小子想要彻底解毒恢复过来,还需要你的配合才是。只是此举实在太过于凶险,对你身体气脉危害也是极大。”
妖娆闻言,却是笑道:“师叔莫要担心,若是他不能够好转,我这身体气脉又留着何用?”
水柔闻言,道:“你要想好了,要是他救好了,你却是损耗过剧,修为大减。或许现在没有什么,但是日后你修为再也无法精进,而他却是不可限量。到时候等你苍老无比,鸡皮鹤发的时候,他还会对你这般么?”
妖娆却是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听闻水柔所言之后,面色蓦地惨然。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又似是一丝惧怕,饱含感情之浓,变换之快,更是让人看见大为怜惜。水柔将这一切都是看在眼中,但也是静静地站着,并不说话,此时就是妖娆抉择之时。
就在这时,只见妖娆蓦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隐隐还有着一丝欣慰。
只听妖娆道:“或许真的会像师叔所言一般,但我又怎么会因为自私便不去管他?也许,等着将来我看上去很苍老了,我便会悄悄地离开,毕竟我们之间还是会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可以慢慢回味。到了那时,只要能够知道他好好地,我便也心满意足了。守望着自己喜欢的人,看着他快乐,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妖娆轻轻开口,声音不大,但是那一腔柔情却是表露无遗,纵是沧海桑田,也是坚若磐石,无怨无悔。
水柔听到妖娆的这些话语,心中百般滋味,竟也是跟着落下泪来。微微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道:“要是我门中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女子,又哪里会有那许许多多历经千年的绝情痴恋,又哪里会有一生牵绊的相思苦痛?若是师姐能够有你这般的想法,我又怎么会和她反目成仇?”
妖娆闻言,不由轻轻拉住了水柔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叔当年突然离开,与师父势不两立,也是因为一个情字?”妖娆虽然知道极乐道尊与水柔之间定然发生过什么,但具体是何,也是一直不知道。而水柔又一直对自己极好,妖娆对于水柔的离开也是心中不舍至极,此时便是再也忍不住趁机问了出来。
水柔轻声一叹,拉着妖娆缓缓坐在不远处的以方石台上面,眼神中露出深深地追忆。有风吹过,二人身后一树残红落英,在这花雨之中,水柔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
“师姐其实叫水媚,是我的亲姐姐。当年我们二人不过还是真天界下一处普通修真家族的族人,父亲是我们家族的少主。当时真天界下还没有修为到达道尊这个层面的人,也是没有那么多别的灵界。因此我们水家虽然不大,但实力也是不小,许多别的修真家族都想与我们联手。
但是当年我父亲却是一直喜欢一个没落门派的女子,不顾家族反对,两人便偷偷地结合,有了我们姐妹二人。后来家族逼迫父亲与南宫家族联姻,以增大实力,这才发现父亲竟然已经与人结成了生死道侣。”
“生死道侣?”妖娆闻言不由奇道。
“不错!”水柔轻声道:“所谓生死道侣,便是两人都下了死志,只要其中一人变心,或是一人身死,两人都会殒命。后来,耐不住家族的压力,父亲只好舍弃了母亲,带着我们回到了家族中,准备与那南宫家的女子结为道侣。
只是当时姐姐年纪大了,竟然是偷偷的跑了,跟随母亲而去。从此以后,就在也没有了他们的讯息。或许父亲是懦弱吧,与那南宫家的女子结成道侣之后,心中并不快活,对于家族之事也是不闻不问,整日里便是借酒消愁。可是对于修士来说,想要喝醉又是谈何容易。”
妖娆听到此处,急忙问道:“后来呢?”
水柔道:“后来,谁也没有料到那南宫家族竟然是包藏祸心,让那女子来引诱父亲,从而蚕食我们水家。没想到不用那女子动手,父亲早已是心如死灰,于是便在第二年,南宫家族就吞并了我们水家,将我和父亲赶了出来。
父亲当时发生变故,心中却是兴不起一丝报仇的想法。知道有一夜,他终于是喝醉了,只见他指着苍天叫骂:‘你看见了吧,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都是我违背诺言的报应!我这样的人,苟延残喘在这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意思?’说着,便挥掌想自己顶门印去。我当时修为尚浅,已然来不及阻止,父亲便自杀身死了。”
当说完这些后,水柔眼神中闪过浓浓的苦痛,猛然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平静下来。续道:“后来我一个人流落在外,终于经历了千般艰难,偶然间才得知姐姐已经是我们这一派的掌门了,我姐妹二人相见,虽然她对我甚为冷淡,但我知道那不过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她还是将我当妹妹看的。
又一次我们谈话中,我才知道母亲尽然也是父亲自戕的那一天撒手人寰的,我才相信了这生死道侣的誓言。对于父母,心中便是说不出的惋惜。但是姐姐却是一只认为父亲还死了母亲,认为天下间并没有真情存在。这才会入这一派,至今恐怕她心中也是没有原谅父亲。”
妖娆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微微明白了,轻声问道:“师叔,这么说来,你们两人便是因为这件事情才……”
水柔摇头打断道:“这事情虽然我们的看法不一样,我们二人却并不是因为此事反目。只是这件事对于之后的事情影响太大,所以我才说了出来。
我听了姐姐的话,也是拜入了师门。并没有经历过男女****的我,看到师门中不断因为沾染凡情被处决的女弟子,心中也是没有多少感触,只是有些替她们惋惜而已。
直到有一天,我下山历练,却是遇到了他。当时他的样子,我至今难忘,白衣如雪,温文尔雅。就连他的一个笑容,都似乎能够融化冰雪一般。当时我便深深地迷醉了。”
妖娆听到这里,似有意似无意的向那茅屋投去一眼,面上阵阵发热。水柔看在眼中,笑道:“我当年的感觉,便像是你现在一般。说也奇怪,这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安排一样,当时我们两人的际遇,与我父母何其相似。知不是倒过来了而已,他是一个弱小修真家族的少主,而我却是我真天界三大门派之一的弟子。
他们家族虽然也是同意我们之事,无奈我派之中的规矩,我们受到了万般阻挠。后来姐姐知道了,她作为一派之主,又是心中对于凡尘情事颇为愤恨,竟然一举将那家族灭掉。并将他抓了回来。
我再见到他时,虽然依旧那样迷人,只是却是落魄了不少。尤其是他当时还对着我在笑,我心中再也忍不住,登时泪如泉涌。就想要扑过去。
岂料这时姐姐却是拦住了我,她告诉那男子,若是从此不再纠缠我,并向着自己叩头认罪,便放了他。但是他那般有骨气的儿郎,又怎会做这样辱及家族的事情?虽然他的家族早已经被灭了。
姐姐见到他那般强硬,心中大怒,便拿我的生死来威胁。谁知,他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竟然……”
说到这里,水柔声音哽咽,几不成声。许久之后,方才渐渐平定下来,接着道:“他竟然真的跪在姐姐面前,还要强装笑脸。但我看到他的眼睛中却是有着那么深的悲哀,就像是真天界的那汪通幽寒潭一样。
最后,姐姐还是没有放过他,将他杀死,就连他的魂魄都一并封印了起来。你说,这样的姐姐,我该不该和她决裂,该不该和她反目?”
妖娆听到这里,也是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心中对于自己的师父极乐道尊,也是颇多怨言。此时听闻水柔这般问话,一时间也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二人倒是都沉默了起来,唯有身后落花,似是无休无止,自树上飘散下来。
许久之后,妖娆方才道:“师叔,这些年来你一定过得很苦吧?”
水柔轻叹一声,道:“当时他死后,我又是修为不如姐姐,被其抓住,困在石牢中。后来趁着一次姐姐不在门派之中,便拼命逃了出来。知道殒仙潭她是不会查探的,便一路逃了进来。
直到这十一层,我的心才慢慢平静,将此地的凶兽杀了,便一直隐居在这里。虽然每日有高山流水,有百花陪伴,但却是孤苦至极。
每当这个时候,我便细细想着我和他在一起时候的点点滴滴,虽然少,但却回味无穷。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了。”
说着,水柔轻轻地捻起一片花瓣,低声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当年他一直对我说的这一句话,直到如今,我才是真正的明白了。”
妖娆闻言,早已是泪如雨下,轻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师叔,那个人的魂魄至今还在么?”
水柔不由一愣,点头道:“他的魂魄被姐姐封印,应该还在。当年我们结为生死道侣,姐姐也是怕彻底杀了那人,我也是命丧,便将他封印了起来。”
妖娆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拉住水柔的手,轻声道:“师叔,我留在这里陪你吧。”
水柔以为妖娆是看自己伤心,故而宽慰自己。不由微微一笑道:“等你那如意郎君好了,你还不是早跟着他飞了,又岂会留在这里陪我?”
妖娆闻言,面上微红,但还是道:“师叔,我是这样想的。他是逍遥道尊的弟子,等他好了,便让他找逍遥师叔。说不定看在逍遥师叔的面子上,师父会将那人的魂魄解封,然后再由他带回来,让你们见面,也让你不再孤苦,可好?”
水柔听到妖娆所言,不由猛然间站了起来,盯着妖娆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妖娆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不过这一段时间么,还是就由我陪着师叔好了。”
水柔刚一听到妖娆这般说,心中自是激动难以自已,可是转念一想,便又是颓然道:“你还不了解你师父么?她认定的事又有谁能够改变,就算是逍遥道尊恐怕也是不行。更何况逍遥道尊也不见得会帮这小子。”
妖娆听到水柔这样说,却是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茅屋,轻声道:“若他没有办法,那我就一直在这里陪着师叔,也算是为师父赎罪了。更何况,我相信他一定会做到的。”
妖娆说完这些话,就是自己都不禁心中微微惊讶,回想着方才自己的语气,竟然是自己从未有过的一种坚定。
显然,水柔听到妖娆的这些话语之后,心中也是不由大为意动。但心中却也是颇为清醒,对着妖娆道:“现在说什么都还是为时过早,先等到他伤好之后再说吧。此时看看时间,那毒性的压制已然松动,我们这便进去给他疗伤。”
妖娆听到关于陆涣之事,也是不再去想其他,当下点了点头,随着水柔一道向那茅屋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