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茶笑了笑,缓缓摇头,不言不语。韦去非听得此句,也再未相问。倒是听得一头雾水的唐六郎,忍不住询问:“那个‘道非流’又是个什么东西?”
见那二人不答,他将求助的目光投降杨君笑:“杨姑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要卖关子啊!”
杨君笑望了望韦去非,见他微微点头示意,她方才转而向唐六郎解释道:“‘道非流’是三、四十年前武林中的一大邪派。今日的‘天一流’便是由他分化而来的。”
“啊?分化?”唐六郎吓了一大跳,“那这么说,他比‘天一流’还厉害?”
杨君笑点了点头:“约莫四十年前,有一名恶人叫‘闻人去非’的,创立了‘道非流’。此人擅使蛊毒,医术如神,可为人行事却是狂邪。他一心想炼制一种令人不老不死死而复生的灵药,因此杀人炼药,烧杀数以千计的无辜性命……”
听到此处,唐六郎倒吸一口冷气:“好一个恶毒的疯子!”
陆茶偏头望向落日之处,只见最后一抹落日余晖也已残尽,再也望不见那暖红的颜色。她昂首一口酒,垂下眼,望向腰间墨黑色的柴刀。
只听杨君笑继续说下去:“当时,武林世家濮阳家,连同中原正道各大门派,几次欲铲除‘道非流’,可都因其蛊毒之故,未能成功。最后,濮阳家与神医苏慕宁商讨,苏慕宁化名‘司徒卿’,扮演一名丧尽天良的恶人,打入了‘道非流’的内部。最终苏慕宁和濮阳世家所率领的武林正道里应外合,杀了闻人去非,灭了‘道非流’。”
“痛快!”唐六郎一拍大腿,大赞一声,继而望向陆茶,赞道,“苏神医不愧是一代神医!我还不知他除了悬壶济世之外,竟还有如此壮举!”
陆茶笑了笑,仍是不答话。
唐六郎想想不对劲,疑道:“韦兄,那‘道非流’的治蛊之术,你怎会习得?”
韦去非瞥了陆茶一眼,淡淡回答:“因缘际会罢了。你可放心,我与那闻人去非并无关系。”
“我知。”陆茶淡道,饮下一口酒,也不看他。
韦去非挑了挑眉,转而问唐六郎:“你们又是如何惹上‘天一流’?”
唐六郎便将当日上山去请苏慕宁签下“太平约”、其后遭人追杀、永宁县三名捕快惨死之事,一一说给韦去非听了。当说到在茶铺遇见杨君笑,唐六郎不禁好奇:“韦兄,当日那三名紫衫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寻你下落?话说回来,你又为何会被‘天一流’抓住囚禁?”
韦去非缓缓答道:“那三人皆是紫云门人。我曾擅闯紫云门,意欲行凶,他们自然要寻我下落。至于‘天一流’,是因我盗取他们医蛊的解毒神物‘墨尊’。”
“耶?”唐六郎顿时惊讶出声,“那紫云门可是名门正派,早早就签下了‘太平约’,韦兄你何故要伤紫云门人?”
杨君笑怒道:“什么名门正派?我爹便是死在他们手上!师父也是想为我爹报仇!”
唐六郎一时怔住,看杨君笑愤然握拳,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讷讷地说了一句:“抱歉……”
“我爹是上任紫云掌门的得意弟子,”杨君笑垂下眼,恨声道,“可自掌门暴毙、吴汉启继任之后,他就排挤所有同辈的门人。十三年前,他派我爹爹一人闯‘天一流’。若非爹爹中途遇见师父,必定早已命丧黄泉。可恨那贼老儿,竟说我爹办事不利,说他是紫云弃徒,逼得我爹走投无路,郁郁而终……”
唐六郎愤愤握紧拳头:“我还当紫云掌门那么利落签下‘太平约’,必是个光明磊落心系天下的好掌门,谁晓得竟是如此无耻之徒!”
就在唐六郎为杨君笑愤愤不平之时,忽听陆茶轻声道:“杨姑娘,十三年前你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娃娃,当真记得这么清楚?还是说……”
说着,她瞥了一眼韦去非:“还是说,是你师父这么跟你说的?”
“陆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杨君笑微微敛眉。
“没什么意思,”陆茶笑了笑,“只不过一个能从‘天一流’机关重重之中盗取‘墨尊’又从地牢之中脱出的人,实在不像是拿不下紫云门区区三两颗人头。”
韦去非一手拦下欲冲上前与陆茶理论的杨君笑,淡道:“信也罢,不信也罢,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哎呀呀,韦兄,你还没说你下一步的打算,岂是多说无益?”陆茶笑道,“虽说那张琦,人是你杀的,但这话也要张叔为那老头儿相信才行。如今,咱们是上船容易下船难,想撇干净这摊浑水,没那么简单。”
韦去非斜来一眼:“莫说得事不关己。凭‘天一流’和你家苏慕宁老头的恩怨,你当你可清净多久?听方才唐六郎所言,先前那劫杀之人,是忌惮苏慕宁未死……”
顿了一顿,韦去非冷眼望她:“至于他是真死假死,你该心知肚明。”
“听这么说,韦兄也认为苏老头未死?”陆茶笑着摇头,“哎呀呀,这老妖怪,到死都让人疑神疑鬼,做人做到他那分上,真是绝了。”
韦去非冷眼相看,不曾接过话茬。只听陆茶继续笑道:“至于方才韦兄所说‘劫杀之人’,此话一出,看来是有些想法。”
听这一句,唐六郎才觉得古怪:先前在他的描述之中,都以“天一流恶徒”相称,既然如此那韦兄又为何换了说法?
杨君笑沉吟片刻:“师父,您觉得事有蹊跷?”
韦去非沉声道:“不错。就算‘天一流’以擅蛊而闻名,但蛊毒炼制实属不易。‘天一流’流下分四座:鸩、蛰、魉、磐。鸩座专司制药、炼毒;蛰座专司制蛊、炼蛊;魉座专司劫杀、掠药人;磐座专司护卫、执法。这四座皆是守备森严,尤其是鸩座和蛰座。在‘天一流’教中上下,对蛊毒管制极严。面对不过区区寻常捕快,杀鸡焉用牛刀?”
唐六郎挠挠头,这话依稀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似乎当日在永宁县,陆茶曾说:没想到‘天一流’竟然富贵到这种程度。对付寻常衙役,明明以铁棘毙命便已足够,却偏偏还要使用带蛊毒的暗器,真的是多此一举。
想到此处,他猛地转头望向陆茶:“陆姑娘!你又骗我!你早知杀我之人并非是‘天一流’的,为何却诓我往‘天一流’的方向?”
“哈,我又怎知是何人下手?”陆茶大笑道,“不管是哪门哪派要让‘天一流’背这黑锅,目前的线索却只有‘天一流’这一条。不往这里走,你倒是想从哪里查起?”
一句话说得唐六郎无言以对,他苦思半晌之后,只能将目光投向韦去非。毕竟在此,他最为年长,武功最高,见识也最广。
见唐六郎和杨君笑都望在望他,韦去非思忖片刻,沉声道:“先过南河,离开‘天一流’的地界。之后,我们可往濮阳世家一探——作为武林正道,濮阳家一方面又与朝廷有所牵连。这衙役惨死之事,可与他们相商。”
陆茶也不说话,只是灌下一口酒,继而趁着星点月光,望向对面的韦去非。却见那人面无表情,一双深邃黑眼牢牢锁定她的,看不出是何心绪。
既然无人有更好的意见,四人当下决定,依照韦去非所言:先过南河,再往濮阳世家。
虽然身受重伤,但韦去非坚持不需要他人的搀扶,与唐六郎他们三人,一齐在密林之中,急急向南河方向赶去。好在众人选择的皆是人迹罕至适于藏身的小道,道路虽是崎岖难行,但也确实避过了“天一流”的追杀。
然而,当奔出密林之后,四人便不得不行上大道。而这里的市镇,都属“天一流”的地界范围,定是有其眼线。四人一刻也不敢耽搁,急急而行,向那南河边赶去。然而,追兵却也渐渐逼近。
韦去非毕竟是有重伤在身,如此疾奔已是极限。只得吩咐杨君笑:“君笑,你听听情况如何。”
“是,师父。”
杨君笑停下步子,静立片刻。随后她又立即追上,敛眉侧身道:“约莫有三十多人,已是渐近。”
唐六郎脚步未停,心中却是大赞:杨姑娘好功夫!这都能听得出来?可赞完之后,他又觉心慌:若那“天一流”门人真正追上又该怎办?
想到这里,唐六郎更是加快了步伐,冲在最前开路。杨君笑始终跟在韦去非的身侧。至于陆茶,也不知是不是脚程慢,与他们相比要落后了一大截。
唐六郎率先赶到南河之畔。眼见河面上一叶渡船,唐六郎想也不想高声招呼:“船家!”
只见一名身穿蓑衣之人独坐船头,仿若耳背似的,全然不搭理唐六郎。
唐六郎大急,连声又吼:“船家!我们要渡河!”
那蓑衣人抬手挑了挑斗笠沿儿,似是往这边河岸瞥了一眼。他慢悠悠地直起身,拿起手边的竹质撑杆,往河面那么轻轻一插——
唐六郎只觉眼前一花,不过眨眼的工夫,那小舟竟已向岸边挪了约有丈远。他顿时瞠目结舌,愣愣地望着那名撑船的,却见他不过三两下的工夫,小舟竟已接近岸边。
见唐六郎还在发愣,那船家不耐烦地抛下一句:“你这家伙,到底是上还是不上?”
“哦哦!”这才反应过来的唐六郎,立刻跳上船舷。紧跟其后的杨君笑和韦去非,亦是跳上了船。
眼见那蓑衣之人又将竹竿往水底插,唐六郎赶忙拦住:“别!还差陆姑娘!”
“姑娘?”那人自斗笠之下瞥来一眼,冷哼道,“再不走,姑娘就没有,死人却是要多出几具来。”
说完,他一撑竿,船已飘离岸边。这可急得唐六郎直跳脚,伸手就上去跟他抢竹竿。就在此时,那一头的陆茶已奔来。
见船已离岸,陆茶想也不想,自袖中掏出酒嗉子来,径直往河面一抛。随即她纵身一跃,脚下轻点,踩着那酒嗉子,一个跟头便飞身上船,稳稳站定。
唐六郎顿时舒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见那头道边已经奔来数名褐衣人,都是“天一流”的门徒。那些门人显是熟悉水性,想也不想便扎下了水。唐六郎大惊,生怕那些人游过来,或是在水下对船动起手脚。
还不等他说话,这船家忽提起竹竿,一竿横扫水面。顿时,浪花四起,溅起丈高。先前潜入水中的几名褐衣人,竟被炸出了水面,又直直地跌落下去。
就在这眨眼的工夫,蓑衣的船家又竖起竹竿,连点两下,小舟已近河心,那“天一流”门人是怎么也追不上了。
这一招看得唐六郎瞠目结舌,半晌之后赶紧冲那船家抱拳:“多谢这位侠士相助!好功夫!真正是真人不露相!”
那船家把手拢进蓑衣里,自斗笠沿儿下露出一双眼来:“‘侠士’?哼!谁告诉你我是侠士?无知小儿!”
唐六郎顿时愣住:他明明是尊称对方“侠士”,怎么反而招来恶言恶语?
一时气闷,唐六郎觉得这人真正古怪难以沟通,于是摸摸鼻子不敢说话了。而那撑船人冷冷斜来一眼,也是不言不语,转身径直走向船尾,撑他的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