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法律法的精神·世界顶尖学者中国演讲录
20032700000038

第38章 霸权迭兴的神话 ——兼谈东周时期战争与政治发展的关系(4)

战争,一个是距离的发展,原来的战争距离是百公里的概念,两个县,我们国家的县距离是比较规范的,一般是百里,两个县、四个县之内就是百公里的范围,四个县之内打仗,当然没有太多的全国意义,这是一个局部意义。初期的战争性质仅此而已,这和当时的国家组织、国家的能力是相适应的,在早期的国家,没有办法驾驭千里作战,这是不可能的。后来到汉武帝,决战漠北,走千里不毛之地作战,那时国家的力量已经非常强大,而且组织军队后勤供给的力量非常大,可以进行千里决战,但是在春秋时没有这个能力。

后来,战争的距离远了,在400公里之外。我们对古代战争的了解,往往被文学作品误解成以某个将军为首带领大军打仗,实际上不可能这样,战争必然有一个艰苦的战争补给的问题,大军往前走,粮草后备也要跟上,这不是某个人能做到的,必须有强大的国家组织。战争距离的远近,实际上说明了一个国家国力的强弱,赵教授抓住了这个线索,描绘了国家实力的强弱,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随着战争距离的增加,当战场远离国家首都的时候,怎么控制占领的领土,怎么控制新占领土上的人,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大的国家很难形成。在这个阶段,有很多政治家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并且开始实践,打造了一个新的官僚体制取代分封制,这样加强了国家的能力,加强了国家对远方土地的管理能力,这时候,国家才能变大。这是在中国早期国家历史发展中心须要认真回答的问题,如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国家变大只是一句空话,要把国家的实力变大,后面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听了赵教授的讲座以后,觉得这条线索抓得非常有力,的确把国家从前到后、从强到弱的问题说清楚了,而且有一些非常好的事例,用战争的规模、国家的规模、国家内部国王和贵族之间的矛盾,用贵族之间的强度说明这些变化,这都是非常有力的论证方法。

我顺便说一下,为我们历史地理专业再说几句话。历史地理学不是一个只研究古代的地方的地名现在在哪儿,找出某一个地名在什么地方就完了,历史地理实际上要在一个大的范围内,在中国具体的领土范围内,研究中国政治和国家怎么样在具体的领土范围内操作。国家里有很多国家机制,要配合这样一个领土规模、范围甚至是领土特点,我们有黄土高原,有南方领域的丘陵、河流、湖泊,一定要有一个机制和这样的地理环境适应,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建立一个适应的组织,实际上是政治国家和环境的关系问题。这不是表面问题,而有内在的深层机制,因为有这样的环境,必须有一个内在的机制和结构,来对应这样的地理特征。这是历史地理学研究的更深入思考的问题。

赵教授讲的题目完全从这个角度着眼,而且找出一些例子,这些例子都是在《左传》和《史记》中常见的,但是从什么角度论证,这就是一个问题。这些例子学者已经看了2000多年,但是现在还发现,还可以用这些材料论证一些新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又是中国历史发展中必须回答的深刻的问题。实际上,赵教授也做了一个很好的范例,我们怎么样进一步利用我们熟知的材料,加深我们的认识,提出一些新的问题,对中国的历史作一些新的论证和解析。春秋战国是多少历史学家都要研究的问题,但。是像这样的思路,把春秋战国梳理出来,从国家发展的方面论证,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有思想

周孝正:

感谢唐教授的点评。赵教授是一个大跨度的交叉学科研究者,从生物学昆虫博士到社会学博士,现在又研究春秋战国,我觉得非常有意思。现在大学培养的目标是通才教育,大学首先是培养人,而且是有思想的人。有一位名人说过,“人是宇宙间最脆弱的一颗苇草……而宇宙强大,所以对其一无所知,而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有思想。”

我们这四个人都是五十六七岁,知天命的年龄,但是,我们生活的时代不允许你有别的思想。像赵教授到了美国芝加哥大学,受到了西方教育,所以,他得出了非常有意思的结论。

我也想到一个结论,我们社会学总强调说封建专制,2000年封建。实际上,从赵教授和唐教授讲的看,从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分封了,而是官僚了,是中央集权。“集权’’有两个字,不知道哪个对,一个是“集”,一个是“极”。中央“集权”不是分封了,所以我们经常说,2000年封建社会,哪儿呢?从秦始皇就没有了,秦始皇以前还有,到封建改革分封就崩溃了,就变成官僚体制了。

中国现在经常有‘‘封建专制”的话,其实封建和专制根本就不是一个词,封建是分封,就不是专制,不是“四海之滨,莫非王土”,只是把它演化成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寡头政治,就是这么大的国家就听一个人的。凭什么呢?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

赵鼎新:

我做这个研究刚刚开始,花了一年多时间在地志上,虽然我有地理的概念。今天把唐教授请来,我非常高兴,我有点纸上谈兵,谈了一年多,写出了这篇文章。第一次跑到中原去看,到实地考察,晋地平原非常大,这点我原来没有想到。原来我以为一过黄河,洛水地势就是平坦的,现在一看,有很多沟壑。为什么重要?的确是地理的概念,我原来一直强调地理概念,现在一考察,听了点评,才发现我对地理概念重视还是不够,当时的气候,当时的地理,当时的作物。因为我现在写的河并不是当时的河,包括洛水、沛水,水都小得一点点。我问了当地人,这点破水怎么用法?他们说,现在非常小,几千年前可不是。几个月的时间,我看了很多地理,包括历史地理,这也是我以后需要进一步注意的地方。

另外,我考察了考古学,跑了很多地方,在考古学中有很多发现,想把考古学的资料逐渐整合到我的课题中来。这个课题我准备做十年,现在一年多,刚刚把文字史料基本上掌握了个大概。

我为什么觉得这个课题很有意思?您的点评很好,我想起两个问题。一个是,短期来看,我这个人喜欢玩,野心很大,人家做不出来,我就想做;大家都会做,我找更难的,皇冠上的明珠我摘来玩玩。1975年我在工厂当工人,那时候是批林批孔,像我们这一代,之乎者也的历史问题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当时,我是一个比较聪明的小工人,工厂让我们买书去读,把中国的历史写成批林批孔的材料,我就看了一年,越看越怕,一年了一个字也没写成。厂里骂我,说我拿了国家的民脂民膏,什么也写不出来。我说我不敢写,但是,我对整个问题的兴趣是从1975年、1976年形成的,以后搞了理科,就忘了。现在既然搞了社会学,就想把这个问题再试试,就这么开始了。

我很感谢两位很好的点评,谢谢。

我们一个重要的使命是保卫都江堰

周孝正:

刚才说到水,说到春秋战国。大家都知道都江堰,都江堰在四川盆地,西边有闽江,一到发水的时候,闽江泥沙俱下,中国的国情就是西高东低,一到发水,闽江就泥沙俱下。李冰父子是春秋战国时蜀国的一个知识分子,也是一个官,带领当地老百姓在闽江一个地方修了鱼嘴分流,好比一个中流砥柱,一股洪水一来,鱼嘴分流一分,一股走外江,一股走内江。内江走到鱼尾山,他带着当地人凿了一个宝瓶口,是都江堰灌区重要的进水口,上面长24米,底下长26米。在宝瓶口和鱼嘴分流之间,也就是在内江和外江之中,又修了800米的飞沙堰,两米高,这样由鱼嘴分流、飞沙堰、宝瓶口成了三个主体工程,外加金刚堤、百丈堤以及一些附属工程,构成了都江堰,全世界唯一的一个无坝水利工程。

大家知道,人类一共修了80万个水坝,大水坝4.5万。大水坝的定义是坝高15米,或者是蓄水量超过300万立方米,是这两个指标,符合这两个指标的一共修了4.5万,中国修了22000个,占全世界大坝总数的45%。而且,我们所有的水坝全是100年以内修的,95%以上的水坝是解放以后修的,现在已经修了八万八,垮了两万多,还剩六万。为什么刚才他说水呢?现在我们修坝修得是‘‘北方无水不干,有水皆脏”。

我们的母亲河,也就是黄河,大家都知道,在1972年已经变成了一个季节河,1997年已经成了一个内陆河。什么叫内陆河,就是雨季断流,跨年度断流。现在有两句歌不能唱,什么“风在吼,马在叫……”、“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天边不复还”。离人海口还有680公里,雨季断流,跨年度断流。

有人说,这话是谁说的?后来不是复流了吗?1998年复流了,那叫管理意义上的复流。黄河平均净流量每年560亿立方米,最起码应该有200亿立方米的水流到海里去,这是生态意义上的复流,但是,如果没有200亿立方米的水,也就是混了沙子的水或者生态用水,不到200亿,实际上连60亿都不到。也就是,有一部分的水确实流到海里去了,那叫管理意义上的复流,生态意义上,一直到今天仍然是断流。这些有坝工程把中国搞得够可以了。

都江堰是什么呢?秦国统一后,李冰父子修的都江堰,在前两年被联合国评为设计最科学、历史最悠久、保存最完好、至今发挥最好作用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无坝水利系统生态工程。自流灌溉,靠着地球的动力,自流灌溉川西平原的1100亩土地,持续了2259年。刚才说秦国,一个是自己的改革搞得比较彻底,一个是有利的地理位置,还有一个是把李冰父子收编,在长城之前修了都江堰工程,也就是当时有旱涝保收的一块良田。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中原地再好,再强大,几年旱、几年涝,你没粮草,而秦国有粮草,这是一个重要的物质条件。

还有一个是现实意义。中国这样好的东西,已经被联合国评为世界文化遗产,可是现在,我们要破坏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遗产,准备在都江堰上面,在距离鱼嘴分流6000米的地方修紫坪铺水库,紫坪铺有一个姊妹坝。前年开会的时候,被我们否了这个“妹妹”,鱼嘴分流的“妹妹坝”给否了,可去年又偷偷摸摸地上,把位置上移了1000米,离鱼嘴分流1310米,河道有几棵树,所以,他们管这个坝叫杨柳树水坝,仍然是在鱼嘴分流背后。这激怒了全国新闻界,最起码有180家报社和电视台在报,最后算是制止了。但是,一直到今天,“姐姐”还在上。因为有坝工程和无坝工程完全是两个思路,有坝工程最多是200年历史,他们自己说的,而都江堰工程是2259年。有坝工程加上所谓的淤积的死库容,水坝工程毁掉以后,会形成巨大的垃圾,人类到今天处理这个巨大的工业垃圾还没有经验。人们问修建者为什么不考虑?他们说按照工程规范,我们就考虑60年。2000多年以后怎么办?不考虑,没有人让我们考虑。

说到土地,我们一个重要的使命是保卫都江堰,坚决让紫坪铺下马。因为紫坪铺修好以后,最起码是死的,不像都江堰,都江堰是活的文物。都江堰有许多智慧,第一个就是分四六平旱。我修一个水利工程,有水的季节是40%,枯的季节是60%,这是黄金分割理论,是环境伦理学、环境美学。现在的水坝就是“霸学”,人家河流在流,你一下子不让它流了,河流是地球的血脉,水坝就是血栓。现在口号是“给子孙后代留下健康流畅的河流”,健康就是不要污染,还要流畅。我们看看秦朝修的工程,看人家的工程留了多少年。因为人历来是逐水而居,你把河水截了,人怎么办?

现在的一些专家,特别是学水利的,他受到西方300年的理性的狂妄的影响,一学水利就是一个口号,“一定不能把宝贵的淡水白白地流到海里去”。这就是他们的目标。河流是地球上最重要的生态资源,淡水就得流到海里去,把淡水剩一点点,就破坏了人类的基本的生态环境,所以人类不可能持续发展,所以借这个机会,提出我们的基本使命——保护都江堰。

对着现实问题,怎么解释我们的历史

李楯:

周教授历来是语惊四座,他说的问题很重要。今天的会上,我们把周教授讲的眼前的事,再拉回到几千年前。

原来,赵教授在社科院做过报告,据说反响非常好。我想,赵教授为什么拉出这么远的距离做这样一道题目?当然,一方面有研究者的兴趣,研究者做任何事情,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有兴趣,不是拿了多少钱来做,而是一个学科在他面前是一个问题,问题有时候是要超越学科的。作为一个问题,不管你是研究经济学,还是社会学,要想发展,都会从一个更大的跨度来考虑,正是这样,赵教授从原来研究生物、社会运动,到现在对这个问题这么关注,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