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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3)

在后来的回访中,培芸告诉我,这段时间以来,那种担心自己头脑中长东西的焦虑已经减轻了,每当自己开始担心头脑中是不是长东西时,好像就有一个声音在说:“你的大脑很健康。”——由此看来,第一次治疗已经初步达到了效果,但是我很清楚:这只是治表,而非治里。

担心取消了,焦虑减轻了,但是,经常性的头痛,仍旧在干扰着培芸。

第二阶段的治疗开始。我决定,继续用催眠治疗来揭开引发培芸头痛和头部不适的症结。因为人们在处于清醒状态时,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运用心理自我防御机制,拒绝接触那些引发自己不快和痛苦的事件。但是催眠技术,则可以绕过培芸的意识的阻抗和自我防御机制,尽快找到她头痛的原因并且帮助她彻底从头痛中解脱。

不过在开始触动那些痛苦往事之前,我先让培芸学习一种稳定技术,即让她回忆在自己过往的生活中,那些让自己开心的经历及画面,体验并记住那种快乐和幸福的感受——这对她很重要,这样就能使她在触动那些创伤时,可以找到一个心理上的安全岛。

正式揭开心理创伤的治疗开始了——“现在,你正坐在一列行驶的火车上,这列火车正行驶在时光的隧道里,你正慢慢地回到你的少年,好像看到初中时的……火车还在不停地行驶,你又好像回到了你的童年……”(停顿)

“你看到了什么?”(停顿)

“在我家的客厅里……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画,是些山水画……我在一个角落里……坐在小方凳上,抱着一个搪瓷碗,在吃面条呢……”

“还有呢?”

“我听见了鸟叫声,是百灵鸟的叫声,真好听啊!百灵鸟是我6岁生日时邻居家的小哥哥送给我的,我特别喜欢,天天喂它喝水,喂它小米粒,和它一起唱歌……啊!妈妈来了。我不能和它玩了,我要把它藏起来!”

培芸的脸上表现出极度紧张的神情,我对她说:“你妈妈的到来,会使你感到不安,你正在将它藏起来……”

“呀!我头痛,痛得厉害,不行了,好痛啊……”

此时培芸用双手抱住头,身体缩成了一团,表情极为痛苦。作为心理咨询师,我敏感地意识到培芸的头痛一定和那只百灵鸟以及她的母亲有关系,这对她来说可能会是一次巨大的心理创伤——一下子将来访者带到一个心理创伤里面,对于咨询师来说是需要十分谨慎和小心的,如果一时问造成来访者情绪的失控和崩溃,那将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决定结束对此问题的探索—— “你现在会感到头痛,它在提醒你尽快地远离你不希望想到的往事,我也会帮助你尽快地离开,你会随着时光隧道里的火车,离开那里……现在你正在离开,这会使你感到安全,你的头痛已经随着时光列车的返回,在逐步地减轻、消失……那种疼痛的感觉,已经被你远远地留在你的童年,你甚至已经记不起来了……你好像已经回到了那些曾经使你感到快乐、幸福的情景中……”

治疗仍在继续,培芸的状态时而痛苦,时而高兴,时而焦虑,时而平静……慢慢地,头痛随着时光列车渐行渐远…… 培芸从催眠状态中清醒后,我问了问她的感受,并且交代在下一次治疗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可能会做一些奇怪的梦,脑子里可能会出现一些凌乱的无法解释的影像,或者身体会有一些不适,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她不必为此感到不安。

在接下来的几次治疗中,我通过催眠让培芸先回到少女时代的生活中,看看那时候的生活中有什么快乐或者是悲伤的事情,然后再到10岁、8岁,这样一次一次,给她的心理承受力一个逐步加强的时间和空间,让她有力量接近、面对6岁那年的创伤。

大概在第五次的催眠治疗中,我让培芸回到了6岁…… 周培芸自述:

……我坐在门前的水泥走廊上,我的百灵鸟装在一只竹笼子里,挂在走廊的栏杆上,我把手里的苹果让百灵鸟啄,又逗它唱歌,它的叫声特别特别好听,我总是将它的叫声想象成它在对我说什么话,我们在一起玩得真开心。突然,我听见了妈妈怒气冲冲的声音:“吵死了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我回头一看,看见妈妈正蓬头散发地站在我身后,她很生气,指着我的鼻子骂:“叫叫叫!逗得它一天到晚叫个不停!大人辛辛苦苦上夜班回来,想休息一会儿都不行!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妈妈越说越气,冲过来将手伸进笼子里,一把抓起酉灵鸟重重地往地上一摔!我都吓呆了,想叫叫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百灵鸟躺在地上扑腾着,特别疼的样子,我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然后它就慢慢地不动了……它死了!我心里抽成了一团,害怕极了,不敢上前去细细看它……(此时培芸全身发抖,带动躺椅都摇晃起来)后来母亲拿来了笤帚和畚箕,将百灵鸟扫进了垃圾桶里,我又跑到垃圾桶那儿去看,它躺在一大堆垃圾里,眼睛半睁着,嘴巴还张着,特别特别可怜,我心疼极了,可就是不敢去碰它……(此时培芸失声痛哭)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百灵鸟的叫声,它叫啊叫啊,叫得那么凄惨那么委屈,一刻都不肯停,后来我睡着了,梦里面也听到百灵鸟的叫声,脑子里乱糟糟的,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的头痛得像要裂开来一样……那以后我总是能听到百灵鸟的叫声,好像它就住在我的脑子里一样,它一定很怨我吧,所以不停地叫,让我不得安宁,让我头痛……(此时培芸又开始哭。我静静地等待她宣泄完,问她:“那你觉得怎么做百灵鸟才不会怨你呢?”)我应该保护它的呀!

它是无辜的!(“可是你还那么小,怎么能保护它呢?这怎么能怨你呢?”)那我最起码应该给它好好安葬,而不是让它和一大堆垃圾待在一起!(“那好呀,还来得及,你去你们家的垃圾桶里看看,百灵鸟不是还在里面吗?你现在给它安葬吧。”)是的,对呀,还来得及,我看看,我看看……它在里面呢,我将它拿出来了,给它擦干净羽毛,可怜的百灵鸟!可怜的宝贝儿!我用我喜欢的花手帕包住它的身体,我从图画本上撕下一张纸来给它叠了一个小棺材,我将它放在了里面,它孤孤单单的,多么可怜!我要在棺材上写上:宝贝儿,安息吧!我将它的小棺材放在我的饼干盒里,我抱着饼干盒走到楼下院子里,埋在哪里呢?就埋在那棵桃树下吧,百灵乌一定很高兴,我以前经常将它的笼子挂在那棵树上,埋得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好了,这下好了,它可以安息了……安息吧宝贝儿……(培芸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呈现出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宁静与疲倦。我说:“好了,百灵鸟永远地安息了,它不会再叫了,你也休息一下吧。”) 这一次催眠治疗结束后,培芸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像刚从一场甜美的酣睡中醒来。“我觉得好舒服啊,神清气爽!一身轻松!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郑老师,您怎么做到的?”她笑着问我,神情平静,眼神清亮。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一种冲动,想问问她:“培芸,还记得你小时候养过一只百灵鸟吗?”但我最终只是微笑不语——

就让那些不愉快的陈年往事永远沉睡在岁月之河的最底部吧!

我知道,只有我知道,那只一直在培芸记忆深处呜叫不止的百灵鸟,终于沉默了。

我们都是天使

口述/伏羲玉兰撰文/飘飘

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安静而体贴地裹住了坐在我对面的魏晋。她似乎很不安,一会儿拢拢头发,一会儿扯扯衣袖,整个表述也因此断断续续。

我不得不打断她,开门见山地问:“我想你来找我,一定不是只想和我说这样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你真正想和我说的是什么?”魏晋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片绯红,不过她迅速调整了自己,润了润嘴唇清了清嗓子,然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头接住我探询的目光。

魏晋自述: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准确地表达出我的心境。我就是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失败的人,特别特别失败。父母不喜欢,同事不喜欢,从来没有人喜欢过我,你看我已经26岁了,还没有正经谈过一次恋爱。

我常常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整天在那里飘呀飘,老是觉得不踏实,特别是在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想东想西的,觉得自己那么孤独,未来那么可怕,一切都没有希望…… 魏晋的神情里有着难以言说的落寞。通过她事先给我介绍的个人背景,我知道她从小品学兼优,高中时被保送进入一所著名的重点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在业内享有盛誉的公关策划公司,迅速升至现在的总经理助理位置——这并不是一份谁都可以得到的履历,而这份履历的主人却说:我很失败。

我问魏晋:“那现在最困扰你的问题是什么?”

魏晋自述:

应该是感情问题吧,我都26岁了,还没有谈过恋爱,说出来可能别人都还以为我有病。

像我们公司里的那些女孩子,都有男朋友了,聚在一起就是说男友如何如何,我都插不上嘴。说实话和她们在一起时我觉得自己的心境十分苍老,好像已经没有女孩子那种天真、温柔与感性了,你说我这样的怎么会有男人来爱呢?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男生给我写过情书,非常帅非常优秀的一位男生。我看他写给我的那些东西,没有喜悦,只有恼怒,因为我直觉上认为像他那样的男生是根本不可能喜欢我的,他给我写情书,是想捉弄我,是想看我的笑话,所以我特别生气,觉得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有一次上自习课的时候,我当着许多同学的面,将那些情书扔到他的面前说:“请你以后不要再玩这种把戏了!”搞得他很窘。不久以后,他就有了一个女朋友,一个漂亮可爱的女生,他这么快就有女朋友让我觉得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所以更加憎恨他,整个大学期间我和他都像仇人一样。

毕业以后顺利进入了现在这家公司,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业绩有目共睹。但是这种工作上的成绩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快乐,我的心是空的,一个空心的人怎么会有快乐?

也是在这家公司,我遇到了第二个追求我的男孩,很阳光很开朗的那种,年龄比我小,而且还是我的下属,我更觉得他是假的,也许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所以一直对他很冷漠。可是他很执著,利用一切机会向我表白他的爱慕。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他是假的,这件事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后来我向公司领导层反映了这件事,并且提出辞职。领导当然是不会放我走的,为了安抚我,就将那个男孩子调往公司在另一个城市的分部。这件事在公司里也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多大的事!居然弄到领导那里去!这个女人不好惹!”

所以在公司里,我也是孤独的…… 通过魏晋的叙述,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即:她对自我完全没有认同感,她不能肯定自己,自然不能肯定别人。她早已认定自己是不可爱的,是不会被人喜欢的,所以,当有人喜欢她时,她认定那不可能是真的,于是想方设法用各种过激的手段来伤害对方,将对方逼退,似乎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最终证明对方对她的喜欢是假的,然后陷入更深的痛苦和自卑——她这样伤害着自己,也伤害着别人,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别人。最可悲的是她对自己存在的心理问题竟然浑然不知!长此以往,她将错过多少爱自己的人,失去多少人生的机会!

那么究竟是什么,造成魏晋的自卑和偏激呢?我很自然地问到她的家庭情况以及她和父母的关系。

魏晋自述:

我和父母的关系,应该还说得过去——无爱也无恨,平平淡淡吧。

我妈妈是一家大商场的经理,是那种典型的女强人,工作能力非常出色。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出色吧,使得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觉得自己是站在真理的一边,容不得别人有一丁点不同的意见。从小到大,我的学习、工作甚至穿衣打扮都是她一口说了算。记得我读初中的时候,学校里的女生都时兴将头发散开,然后在前面梳一个歪歪的小辫子,显得特别俏皮。我也赶时髦梳了这样一个发型,觉得自己特别关。后来被我妈妈看见了,她不由分说就将我拉到理发店剃了一个男孩子一样的短发,还警告我:“我沈家培的女儿,就不许弄这些妖里妖气的花样!”直到现在我还是梳着那样的短发。

“我沈家培的女儿”,是我妈妈的口头禅,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高人一等的口气,似乎她的女儿,永远都是听话的,是出类拔萃的,是别人家的小孩没法比的。不过,我的确也是按照她给我安排的路走过来的,而且走得不错,这让我妈妈很得意,更觉得自己了不起。

我爸爸一直身体不太好,肝有毛病,很早就病退在家,平时在家里喝喝茶、侍弄侍弄花草和几只鸽子,要不就出去找人下棋,一下就下半天。家里和我的事情他一概不问,他的口头禅是:“你问你妈去!”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妈有时候埋怨他几句,他就说:“家里的事不都是你决定的嘛,我从来没有插手过,怎么能怪我呢!”弄得我妈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心地调养自己的身体…… 魏晋在讲述与父母的关系时,神情一直很平静,甚至有些漠然。然而,我却听出了一些也许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委屈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