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是个孤儿，小七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人去学做漆匠。小七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所以他的漆匠手艺后来完完全全超过了曾经带过他的许多位师傅。小七带了许多的小兄弟，他教他们手艺，让他们有了一种谋生的手段。小七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小七是一个孤儿，曾经吃过许多的苦。
小七被望云亭的楼大印叫去漆新做的家具。楼大印是有名的富户，他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儿，还有一个在国民党军队里做团长的儿子，除此之外他有三房姨太太和良田数百亩，所以楼大印的许多时间都是拄着文明棍去田间巡视烟草和粮食的长势，要么就是躺在鸦片床上吞云吐雾。楼大印是一个很吝啬的人，楼大印让小姐楼春常去小七做活的地方看看，楼大印怕小七偷走自己家的漆料。
楼春来到小七做活的地方，她看到一个年轻人一会儿爬高一会儿俯身，看到一个年轻入挺拔的身材和大而明亮的眼睛。楼春将目光移向窗外，她看到窗外的柳枝垂下了长长的叶片，暖风一阵一阵涌进窗口，楼春就想，春天到了。小七对着楼春吹口哨，小七还唱越剧给楼春听，楼春一直沉着脸，但是楼春在小七猛做鬼脸的时候，终于笑了起来。小七也笑了，手中垒着刷帚，小七说，小姐你看是不是春天已经来到。
楼春常来小七这儿坐坐，有许多时候他们不再说话，他们只是那样相互看着笑着，春天的风就在他们身边转悠着。楼春说，再过一年，我就要嫁了，我要嫁给下江东的王大麻子做儿媳妇，王大麻子是保安团长，他儿子正在留洋，马上就要回来了。再过两年，我就会给王家生下一个娃，然后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老去。楼春像是在自言自语，小七很认真地听着，小七手中的刷帚不停地往下掉漆，小七后来沉默了整整一个下午。
两个月后，小七的活就做完了。那天楼春来了，小七说小姐你看着我你仔细看着我。小姐就仔细看着他，小姐看到穿得很单薄的小七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然后看到小七走到门外。小姐跟着小七走到门外，他看到小七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出了一大茶缸的漆料。小七说小姐，我不会偷你们家的漆，如果我偷你们家的漆你就算有十八双眼睛盯着我也照样能偷出去。小姐说，我也不是来盯着你看你是不是偷漆的，我只是喜欢听你吹口哨而已。然后，两个人的眼睛一闪一闪，然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小姐不见了，那天晚上楼大印发现小七没有找他算工钱，他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天井里想了很久。后来他让人打了一个电话给在国军里面做团长的儿子，儿子楼天虎很快带着警卫员赶来了。楼大印说，你妹妹不见了，小七也不见了，他们一定是私奔了。楼天虎问小七是谁，楼大印说，小七是我们家里做工的漆匠。楼天虎沉默了许久，说，我找到小七，一定剥他的皮。
小七和楼春果然走在私奔的路上，他们当然也知道让家里抓到不仅会让小七没了一层皮，就是楼春也别想再过安生日子。他们私奔的路上有一些风有一些雨有一些苦，还有就是淡淡的月光。楼天虎一直都在找他俩，在找他俩的过程中楼天虎还会奉命打仗，在几年后的一场恶战中，楼天虎的人包围了游击队的一个小分队。游击队员在那次包围战中受了很大的打击，有很多人牺牲了，还有一些被俘虏。在俘虏的名单中，有一个叫小七的人，楼天虎让人找来对小七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楼春的人。小七说她是我老婆。楼天虎说她人呢，小七说她在去年的一场战斗中被你们的人打死了。楼天虎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小七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楼天虎说我是楼春的哥哥，我要扒了你的皮。小七很凄然地笑笑说，你扒了我的皮那是你的事，没有楼春的日子里，我从来就不再在乎什么。楼天虎泪光一闪，为了小七这一句话，他没有杀了他，而是选择一个黑夜制造了一起游击队员越狱事件。
小七在一个叫大竺的村庄度过他的晚年，他的儿子学的是漆匠，他的孙子在枫桥镇上开了一家漆行。小七喜欢晒太阳，有一天他在晒太阳时一个穿西服的老头走进了他的视野。老头说我是楼天虎，我是楼春的哥哥楼天虎，我刚从台湾来。小七不说什么，笑眯眯地把一张老脸对着太阳。楼天虎说，当年你们私奔以前，为什么不找我商量呢，找我商量你们就用不着私奔了。小七过了半晌才很轻地说了一句，春天是不是又到了呢，楼春刚才对我说，老头呀，春天又到了呢。楼天虎看到小七没有再说话，他们静静坐着看太阳向西斜去。后来楼天虎看到小七流着涎水，人慢慢软了下去，而他的怀中掉出一块小小牌子，跌在地上碎了。
那块小牌子上写着楼春的名字，奇怪的是这牌子居然是用漆涂起来的，除此之外没有另外的材料。楼天虎扶住小七，大哭，妹夫，让你受苦了。小七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他的嘴角含笑，像是等待春天的降临，像是回想起多年以前春天一场义无反顾的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