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负如来不负卿: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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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长安的辉煌(8)

我为难了。姚兴当时吩咐将这些女子带到乐坊,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侯门一入深似海,何况宫门?

看他英俊的脸上满是期望,我有些不忍:“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在这里探了。告诉我你叫何名,家住何处,我若是打听到了就派人通知你。”

他欣喜地一再表示感激之情,告诉我:“在下穆超,现暂住怀远坊。”

我猛地抬头仔细盯着他。贫困生活依旧不改白皙剔透的肌肤,黑亮的长发一半束入布帕,一半垂在肩上。穆超?多年前也有一个乖巧的小鬼这样自称过,是长大后的他,还是巧合?仔细想想,严静难道是呼延静?她父亲呼延平就对外称严平。慕容超今年二十岁,与眼前的年轻人在岁数上也合拍,而且匈奴人和鲜卑人……

他在我的注视下有些局促,白皙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晕。我低声问道:“小哥三四岁之时,可曾在姑臧住过?”

他对我射来诧异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然后默默点头。我再问:“小哥当时住在何处?”

他怔怔地盯着我,喃喃说出:“大法师鸠摩罗什家中。”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哥之母可是姓段,闺名娉婷?”

“你……你是何人?”他差点儿跳起,胸膛急剧起伏。

我忍不住开怀而笑,真是老天安排的缘分,果真是当年那个可爱的小鬼。我将一直放在袖袋里的一截铅笔拿出:“你可认识此物?”

“姑姑!”他大喊一声,扶住我的双肩,欣喜若狂,“你是姑姑!”

然而,他退开一步,面露疑惑:“可是,姑姑不是比我母亲年长吗?为何看起来比静姐姐还年轻?而且听说,你,你不是……”

“小鬼,不许乌鸦嘴咒姑姑,姑姑是仙女,长生不老。不过回娘家一趟,居然说我死了。”我笑骂几句,将这个问题含混过去,“超儿,你都长这么大了,比姑姑高那么多。”

我仰头看他,长得那么高又帅气,要是在现代,不做影视明星或者模特还真是暴殄天物。我开心地拉起他的手,脚步开始移动:“走,带姑姑去见你母亲。”

娉婷眯着眼,在光线昏暗的破草房里打量了我半天才惊呼出声:“晴姐!你是晴姐!”

她将我拉到门前,对着照射进来的阳光仔仔细细地看,禁不住问:“晴姐,为何你一点未老?与十六年前相比,反而更漂亮了?”

我笑而不答。十六年前在饥荒中饿了那么久,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这些年受现代的营养调理和护肤品保养,皮肤不再枯黄,人也丰腴了许多。而眼前穿着破烂的妇人,憔悴枯槁,脸色蜡黄,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已不复当年的美丽。十六年前她二十二岁,现在还不到四十,却看上去比五十岁的妇人还要显老。我心中凄然,可见这十六年里他们受了多少苦。

我看着四处漏风的矮小破草屋,屋内几无像样的东西。超儿局促地用袖子拼命抹灰,让我在榻上坐下。我告诉一直跟着我的郑黄门,请他回去通知罗什,我遇见了故人,吃过晚饭再回宫,然后拦住忙着招待我的娉婷和超儿说,请他们到外面的酒家吃晚饭。

吃饭时,娉婷告诉我他们这十六年的遭遇。他们逃到天水,租了一块地,一家人隐姓埋名做佃农,种地为生,日子清苦,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公孙氏在超儿十岁时病死,而呼延平却在一年前凉州饥荒中贫病而亡。

说起呼延平的死,娉婷眼圈红了,禁不住又落泪。家中无钱抓药,又碰上饥荒,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安慰他的,便是让超儿和静儿在他病床前拜堂成亲。连棺木都买不起,只能用一张破席草草安葬。21

之后,他们实在过不下去了,正好姚秦吞并了后凉,他们便随着逃难的人一起来长安寻条活路,不料静儿被抓,现在生死未卜。娉婷边哭边说,一顿饭吃得惨惨切切。她一个大家闺秀,满腹诗文,十指不沾阳春水,命运却如此凄惨。

我们絮叨了很久,吃完后出了酒家已是夜幕降临。超儿要店家把剩下的所有饭菜倒入一个陶盆,他捧着回去。看他那么节约,我着实觉得不忍,便将身上所有的钱留给娉婷,告诉他们耐心等消息,我一定会解救静儿。

“超儿既然已跟静儿成亲,为何说是姐姐?”慕容超陪我回宫,在路上时我忍不住向他问起。

路上行人极少,周围寂静无声,只有我和他的脚步声闷闷响起。没有路灯,从街边紧闭的一扇扇门里漏出几丝细细的烛光。

他的脚步凝滞住。天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半晌,身边的高大身影才传来细微的叹息:“姑姑,静姐姐一直都是超儿的姐姐。”

我听出他语气中有丝无奈。他不愿在人前承认与静儿的夫妻关系,我不由猜想,他娶比他大五岁的呼延静,更多的是为了报恩吧?感情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含糊地劝道:“静儿是个好姑娘……”

“超儿知道。”他继续向前走,轻声说,“姑姑放心,静姐姐是超儿之妻,此生定不离弃。”

走到了一家大宅院前,大门高耸,门槛冷森,梁上灯笼上书“骁骑将军府”,我心中一动,这是赫连勃勃的府第……

“哎哟!”

只顾打量赫连勃勃气派的大门,却不提防踢到了他家的台阶,我疼得直跳脚,嘴里发出“咝咝”声。一双大手扶住乱跳的我,让我在台阶上坐下,他也在我身畔坐下,俯身抓住我的脚踝左右弯,问我可曾崴到。我感觉一下,没崴到,只是硬伤,不过还真是疼,忍不住诅咒赫连勃勃和这该死的台阶。

听到身边传来闷闷的声音,似在憋笑。我气不过,伸手敲他脑袋,这是他小时候缠我讲故事时我常做的动作,气急地说:“小鬼,不许笑!”

超儿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爽朗的大笑:“想不到姑姑竟也这么孩子气。”

我本想板起脸训他,却发现我还是一贯的不会训人,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想起往事有些感慨:“超儿,还记得当年你抓老鼠被人抢之事吗?”

笑声戛然而止,半晌才听到他静静地说:“超儿当然记得。”

停顿许久,冷清的声音再度响起:“自此事后,超儿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弱小之时,什么人都可以任意欺负你,要想不被人欺,只有自己变得强大。”

他转身朝这阔气的府第望去。灯笼把周围照得透亮,也照亮了慕容超眼眸中掩饰不住的野心与霸气。看着他那样的眼神,我心头突然跳过不安,想起了他日后悲凉的命运……

回到居所,罗什已经回来了。我告诉他今天碰到了段娉婷和慕容超,然后跟他商量如何救呼延静。

罗什沉思一会儿,说:“明日见陛下时,罗什向他说明故人之女被误抓进宫,陛下应该会放。陛下乃清明之人,今日罗什提起凉州流民被迫卖身为奴,他便下旨释放已被卖之人,流民可得荒地。”

我点头。现在不比在凉州,罗什的影响力已经大多了。他出去一会儿,走回来时端着一碗药:“见你一直未归,这药都热了好几次了。”

他吹开热气,自己试一试温度,再端给我。看我苦着脸喝完,他为我抹嘴:“陛下还说,已有几位汉僧来到长安,愿拜罗什为师,助我译经。”

我一边为他拿捏肩膀,一边问:“是些什么人?”

他开心一笑,说:“其中最有学识者法名为竺道生、道融、僧叡。”

我“啊”了一声。他按住我的手,转头问我:“艾晴,你知道他们,是吗?”

我吐舌道:“这三人加上僧肇,被后世称为什门四圣,是你最得力的四位弟子。”

我回忆看过的资料,细细告诉他这几个人的来历。

竺道生,与道融同年,只比罗什小五岁。道生是仕族子弟,很有辩才,年少时思辨之能就已遍传乡野。

道融十二岁出家,记忆力非凡。他小时候有一天,师父要他去村中借《论语》,他未将书带回,说是已经读过了。他的师父不信,便另借一本,覆之令其背诵,结果道融一字不差地背诵完毕。

而僧叡稍微年轻一些,也有三十多岁了。他之前曾师从苻坚最宠信的高僧释道安。此人非常勤奋,领悟能力很高。

听完我的介绍,罗什连连叫好,说明天便禀明姚兴,让他们三人入逍遥园草堂寺,相助译经。能收这三人为弟子,他的心情很好。我为他倒了杯水,问道:“你打算好了吗,第一部译什么经?”

“自然。”他了喝口水,微微一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我一怔!他将水杯放在几案上,拥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不是最爱这经文中的偈语吗?”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喃喃轻诵,润泽的略低中音将我带回那个夏日夜晚。那时他狠心赶我走,我伤心欲绝地念出这几句偈语,一眨眼,已是那么多年了……

他俯身将头搁在我肩上,低低叹息着:“艾晴,罗什依旧能清晰忆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你满脸沮丧,蹙着眉张大着嘴,记不住罗什的梵文名,反复念叨,一脸难堪。罗什心中便想,这女子真情真性,毫不做作。后来,越是与你相处,就越被你的独特与智慧所吸引,心从此不再是佛祖一人。转眼已是四十年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啊……”

他的声音温软如春风,拂过我的心尖,掀起波波巨浪。我心潮澎湃,酸涩冲鼻。在他的四十年,我的十年间,加上这次的半年,我们一共只相处了四年,其余时间都是在等待中度过。上天对我们不公吗?不!我摇一摇头,甩开悲观的想法。若没有漫长的等待,又怎能显出短暂相处的可贵?

我转身投进他温暖的怀抱,用尽力气抱紧他,如同在海中抱着救命的浮木。我告诉自己:不要奢求,此刻的相拥已经足够……

八十八 宫伎事件

第二天,我在前日那个姓郑的太监陪同下,将宫里可以行走的地方都参观了一遍,即便只是一小部分,也走得很累,不愧是有五百多年历史的未央宫。有外人在,我不好画素描,只能在心中默默记忆。回到居所已是下午了,突然看到院子里多了好多人,仔细一看,正是其余九名被赫连勃勃掳走的凉州女子,我一直在想着如何解救的呼延静赫然在内。

九名女子见了我,齐刷刷地拜,又齐刷刷地喊:“夫人!”

我吓了一跳!她们都认识我,却这样正式地拜见我,肯定之前受过什么指示。我觉得有一张漂亮的脸很陌生,仔细看,不是一路到逍遥园的女子,再一数,是十名,不是九名。

我问一旁的太监,他告诉我是陛下派人送来的。正想问,突然听到纷乱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个太监拉长声音高呼:“陛下驾到!”

院内的人全部跪下,我不好搞特殊,也赶紧跪了下来。姚兴拉住罗什的手臂,大笑着进院门,宽大的袖子一挥,让我们起身。姚兴和罗什身后除了僧肇,还有三位汉僧,两位四十多岁,一位稍年轻些,应该就是昨晚罗什跟我提过的竺道生、道融和僧叡。

罗什看到院中的众女子,吃惊地问:“陛下,这是……”

“这十名女子便是凉州来的,屈孑送来以充宫伎。国师不是要寻故人之女吗?朕就把这十女全部送与国师,除了故人之女,其他九女可留下侍奉国师。”

罗什合掌一鞠:“陛下万万不可,罗什只需寻故人之女,其余女子并不需要。”

“国师莫要推辞。”姚兴对我看了一眼,转头劝罗什,“国师之妻不是无法妊娠吗?那就收下这些女子做妾室,让她们诞下绝世麟儿。国师聪明超悟,天下莫二,若一旦遗世,怎可使法种无嗣?”

罗什苦苦拒绝,言辞恳切:“陛下,罗什乃僧人,本不该有红尘俗世之羁绊,与妻是因缘未了,这已是对佛祖的大逆,又怎能再有妾?”

“国师乃率性之人,十多年前便已破戒,庙堂之上都可公然索妻,收妾室又有何不可?不过是为传法种,大乘佛法亦讲方便权宜,此与国师向佛之心无损。”

姚兴晃着脑袋向正堂走去。罗什赶紧跟在他身后,继续苦劝:“陛下,长安僧人若是知道,罗什不怕被人诋毁,但怕有人要学样啊……”

姚兴停住脚步,脸沉了下来:“何人敢诋毁国师,朕定不饶他。无国师之大智慧者,沉溺男女爱欲便是对佛不敬。若是学样,朕自有刑法伺候。”

唉,我心里感喟:对自己编一套谎言自圆其说,然后用强权的方式阻止他人,果真是帝王的行径啊。

“陛下……”罗什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国师!”姚兴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朕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过。”

看罗什还要拒绝,我急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妾身代国师谢陛下之恩,这些女子,妾身定好好以姐妹相待。”

姚兴心情倏然转好,大笑着:“哈哈,还是国师夫人明理啊,贤淑有妇德。那好,朕就将这十名女子交与夫人,日后与夫人一起侍奉好国师。”

罗什蹙眉看向我,我对他微笑,暗示他不用操心,一切交给我。罗什终于不再多说,与姚兴、僧肇,还有新收的三名弟子进入主屋。

我则带着那十名女子去安置住处。到了屋中,看她们一脸迷茫与担忧,尤其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子,脸色苍白得可怕。

我柔声说:“诸位妹妹莫要担心,我知道大家都是随亲人从凉州而来,亲人见不到你们,定会牵挂。国师乃慈悲之人,会助大家与亲人团聚,寻得亲人后,国师以礼相赠,让大家走。”

有几个女孩面露惊喜,忙不迭地对我道谢。突然,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子推开身边的人向门口冲去,撞到门槛,踉跄一下,扶着门便呕吐起来。我上前扶起她,让其他女子端杯水进来。

她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水,终于平定了些,脸色不再那么苍白。我仔细打量她,也就十六七岁,玉雕般精致的五官,细腻的肌肤,袅娜的身姿,在十名女子中最是美丽动人。

“夫人刚刚说放我等自由,可是真的?”她喘息未定,睁着有些红肿的大眼睛期许地望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