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负如来不负卿: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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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长安的辉煌(15)

我精疲力竭,却强力挣扎着说:“罗什,我想给两个小儿起名为容晴、容雨可好?人生在世,晴雨无常,但愿两小儿能顺利走完人生路,容得一切晴雨。”

罗什亲吻我的额头,点头轻声道:“好。你走后,罗什会抚养容晴、容雨长大,即便罗什有生之年无法见到他们成人,亦会交托可靠之人,你可放心。”

我费力地仰头看他,他悲悯的面容重叠了好几个虚影,虚影晃动,耳边有他焦急的呼唤,站立不住之时似乎被抱起,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午后,罗什在身旁守着我。我想起身却被他拦住,他抚摸着我的脸颊,平静地说:“艾晴,你该走了。”

我怔住,看向他的双眼。他眼里隐藏着波澜,却异常镇定:“你在昏厥时又流了一次鼻血……”

我咬一咬嘴唇,吸了口气,笑着说:“好,不过得等过了苏幕遮,这是你我约好的……”

他静默片刻,将我鬓角的发理好,温润地笑着:“那罗什有个条件。”

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他点点我的鼻子,柔声说:“你得一直在床上静养,直到苏幕遮开始。初蕊的后事,还有两个小儿,罗什都会安排好,无须你操心。若你不答应,罗什宁愿你现在便回去。”

结果自然是我答应。

从那以后十来天里,我一直按照罗什的嘱咐在床上静养。络秀时不时抱着两个小儿到我床前让我逗弄。两个孩子惊人的漂亮,身体却很虚弱,幸好他们能得到最好的生活条件,慢慢调养应该可以养好身子。

络秀非常疼爱这两个孩子,每日跟着奶妈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们。她才十四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在照顾容晴、容雨时成长了许多,她的眉眼日渐秀丽,再过几年,定是个美丽的女孩。我告诉她,我马上要回娘家,无法为她把关,所以一定要自己寻找幸福,日后她要是看中哪个男人,对法师说一声,法师定会助她。

络秀听了我的话后只是红着脸,半晌才点点头。我笑了,这女孩真的很率真可爱。

燕儿在初蕊生产那日便不知所终。络秀后来曾在逍遥园内见到她,果真跟赫连勃勃在一起,被赫连勃勃收为第二十房妾。络秀说,燕儿看见她后羞愧地赶紧离开。

“不知她会不会每天晚上做噩梦。”络秀一脸愤恨。

燕儿爱慕虚荣,用自己年轻的身体作筹码寻找可以攀附的男人,这些我都可以原谅,可是,她为了能进将军府居然杀人,这便太让人寒心了。她错得这么离谱,以宿命论来说,迟早会有报应。

赫连勃勃是个怎样的人,我比一时冲昏头脑的燕儿清楚多了。他连抚养他长大的丈人都杀,完全把杀人当成乐事,跟在他身边岂不是每天伴着一头猛虎?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赫连勃勃便会杀人灭口。

我静养了十几天后,便在苏幕遮前一日跟着罗什去长安。马车在下午时分驶入长安城,我掀开帘子看,主干道上很多人在忙着张灯结彩,为迎接明日的苏幕遮。虽然七八年后姚兴疲于奔命地被赫连勃勃牵着鼻子走,国力渐衰,但起码眼下,长安百姓还是能够安居乐业,所以,长安市民都是脸上带笑,友善地互相打招呼,兴奋地期待着热闹的苏幕遮。

马车行驶到鼓楼一带时,前方听到叫骂声。我好奇地探头望,一群人围着,有人在骂:“亏你长得这么俊,还是鲜卑王族,怎么就这么没出息,跟乞丐抢几个馊馒头。”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明日苏幕遮,可不能让这疯子在街上搅了大家的兴致。”

我心念一动,看向人群的中心点。一个衣着破烂的高大身影蹲在地上,长长的乱发遮住了脸,正在若无其事地啃着发黑的馒头。

我们的马车夫叫嚷着要人群让道,那个高大身影抬头朝我们这边看,乱发下一张满是污垢的脸,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慕容超!

蹲在地上的慕容超眼神一震,突然起身朝我们的马车奔来。他张开双臂拦在马前,嘴里乱嚷着:“求车里的好心娘子给点儿钱吧!”

车夫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他却不接,依旧嚷嚷:“要车里的娘子给,俺只要车里的漂亮娘子给。”

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声,车夫气得横起脸:“住嘴!你可知车里坐的是谁?”

“长乐!”我喊车夫的名字,打住他的话。我不想让长安市民知道罗什也在车里。罗什要起身,被我按住,我对他点点头,掀开帘子下了车。

慕容超看到我,原先佝偻的身躯慢慢挺直,两眼紧盯着我,眼神复杂难解。

我走近他,将几个铜板递到他面前,竭力不动声色地说:“小兄弟,拿去买新鲜馒头吃,馊了的馒头,吃了会得病的……”

他伸出黑黑的手,想接,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手在衣服上重重擦了好几把,才伸手去接铜板。他的手触到我的手时,浑身震颤了一下,眼里流出沉沉的哀伤,嘴角哆嗦着,喉结急剧起伏,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口。

那时,我告诉他要装疯来引开姚兴的注意,他只犹豫片刻便点头答应。我曾问过他:“你这一装便是两年,一直得等到你叔叔派人来接你为止,你可忍受得了?”

他垂头沉默片刻,再抬头时嘴角有一丝凄绝的笑:“姑姑,不过两年而已,超儿能忍。”

那一刻,他的笑容,跟娉婷在我面前流露出的笑一模一样。

想起他那时的笑容,不免心中悲戚,我偏偏头,深吸一口气,半闭上眼叹息道:“莫要在街上乱跑了,家人会担心……”

不提防间,突然被他搂住。我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俯下头,搁在我肩上,贴着我的耳朵用无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说:“姑姑,超儿会一辈子记住你……”

他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抖得厉害。车夫长乐厉声大喝:“你这疯子在干什么?我家夫人岂容你如此轻薄?”

在长乐将他拉开之时,他快速在我耳边细语:“姑姑,谢谢……”

然后,他放开我,眼睛依旧落在我身上,神情凄绝地笑了一下,嘴里又开始大声嚷嚷:“小娘子真香,呵呵,真香啊……”

他被周围愤怒的群众包围了,有人在骂:“这疯子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居然轻薄人家小娘子。”

我闭一闭眼,转头上了马车,让长乐掉头绕道而行。罗什一直不言语,只是握住我的手。马车的辘辘声将身后的喧闹渐渐拉远,也将那个有着可爱笑容的男孩一并拉远……

九十四 与君生别离

罗什护着我,在人潮如涌的大街上小心地走着。本来姚兴邀请罗什与他还有王亲贵族们一起在装饰一新的城楼上观看,罗什婉言谢绝了。我和他都戴着面具,罗什换上俗衣,没人认出,我们便放心大胆地手牵手,融入欢乐的人群。

罗什时不时地问我是否累,管束着我,不让我太过兴奋。我只好跟着他以老年人的速度慢悠悠地随游行队伍缓行。不少西域胡人在跳着欢快的舞蹈,那热烈舞动的身姿让我神思恍惚,似乎舞动的人中就有弗沙提婆,挑着好看的剑眉在对我挤眉弄眼。

不知为何,这样熟悉的场景让我格外想念弗沙提婆,仿佛他就在身旁,用戏谑的口吻说:“艾晴,看你出丑和傻笑更好玩。”

正沉浸在回忆中,突然看到一队西域胡人牵着骆驼和马向街心走来。一群高大的人中有个格外显眼的身影:纤长高挑的身材,穿着龟兹贵族典型的鹅黄色束腰式短装,英姿飒爽;高挺的鼻梁,大而明亮的眼睛,长长浓浓的眉毛,浅灰色眼珠。天啊!是他!嘴角弯起的调皮模样,不是他还会有谁?

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我猛地向前奔去,连罗什在身后喊也不顾。我冲到他面前,来不及喘气,一把拉下面具抱住他,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喜极而泣,用多时不讲的吐火罗语嚷着:“弗沙提婆,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老天爷听到我的祈求了!”

被我紧紧抱住的身体似乎有点儿僵硬,一个略微低沉的年轻男声在我耳边轻声响起:“这位大姐,可是认识家父?”

我一惊,仰头看他。浅灰色的眼眸正注视着我,秀挺的五官,健康亮泽的肌肤,浑身蓬勃的朝气,无一不像,可是,弗沙提婆不会只有二十来岁……

我心一惊,立刻尴尬地放开他。

“艾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聪明。”

我转头,看到一个魁梧高大的中年男子站在那个年轻人身后,双手交叉放在略微挺出的肚腩上,眯着眼看我,眼角尽是皱纹;脖子上挂着我熟悉的狮子玉佩,唇上的髭须随着笑微微抖动,笑容沧桑。

“弗沙提婆!”我搓搓眼,颤抖着喊,眼睛瞬时被泪蒙住。

“你刚刚抱我儿子抱得那么紧,现在看到正主,怎么反而不抱了?”他嘻嘻地笑着,朝我张开双臂,“莫不是嫌我老了?”

“你胡说什么!”正要捶他,不提防间被他抱起来转了几个圈。

长安的蓝天在我头顶飞旋,心中满溢着感动,我还能见到他,真好!

他把我放下,丝丝皱纹密布的眼角,闪动着晶莹的泪光:“艾晴,你胖了!”

我瞪他,在满眶的泪中笑骂:“为老不尊!在自己儿子面前还这么嬉皮笑脸。”

“哎哟,刚刚我可是什么都没做!”他突然放开我,高举双手,朝我身后嬉笑。我转头,看到罗什正面带微笑地站在我身后,脱下的面具挽在手中。

“亲兄弟见面,是否也该拥抱一下?”罗什眼望着他,慢慢伸出手。

弗沙提婆先是一愣,随即大步上前,用力跟罗什相拥在一起。看着抱在一起的亲兄弟俩,我忍不住,泪水在笑声中滑落——这个苏幕遮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那天苏幕遮剩余的节目我们都无心观看。罗什在龟兹时教他学习佛教律法的师父卑摩罗叉也随同弗沙提婆一道来长安寻找罗什。弗沙提婆本来要去驿站,现在见了我们,便让其他随行人员去驿站住,他和求思,还有卑摩罗叉跟着我们去罗什在未央宫中的住处。

卑摩罗叉已有七十岁高龄,一路颠簸,罗什安排他早早歇息。弗沙提婆带着求思跟我们不停地谈话。自从龟兹一别,兄弟俩已是十八年未见面,有那么多话要讲,一直到掌灯时分,仍旧意犹未尽。

弗沙提婆告诉我们,龟兹王白震和他的儿子均已逝,现在是白震的孙子白苏尼支为龟兹王。弗沙提婆的女儿泳思是白苏尼支的王后,去年已育一个男孩,被立为太子。晓萱做了外婆,每日很忙,她一切安好,只是身体有些小毛小病。儿子求思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做了龟兹的禁军队长。晓萱对儿子最大的不满意便是儿子不肯成亲,成天挑挑拣拣的。

弗沙提婆说起求思时,不住地摇头叹气。我忍不住笑,求思还真像他当年,游戏花丛,没个安定。

他看我笑,瞪我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不定,他也跟我当年一样,在等待仙女的到来……”

一直坐在一旁默默不语的求思对父亲看了一眼,英俊的脸上浮起绯红。求思的长相综合了西域人与汉人的所有优点,比当年的弗沙提婆还帅气。看着求思,我不禁遐想,不知小什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能不能超过他的堂兄呢?

“艾晴,我这是最后一次来长安了。兵荒马乱,灾祸连年,这一路行来很是不易。王本来不想在中原局势未明时贸然进贡,是我力劝王与姚秦结好,其实我是有私心,想见大哥最后一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真的无憾了。”

弗沙提婆往罗汉榻上靠,伸手去捶自己的腰,摇头长叹:“年岁不饶人啊!真没想到,我也有老的一天,大哥也老了,只有你,永远年轻,多好……”

我笑:“我也会老,只是你们无法看到了。”

几案下伸过来一只手握住我,罗什温润地对我笑,我与他对望一眼,再转头对着弗沙提婆说:“弗沙提婆,上天对我真好,在我马上要走之前又能再见到你……”

“你要走?”他诧异地打断我,“又要回天上吗?”

我点头:“我的时间到了,得回到我自己待的地方。我还有责任,要将孩子带大。”看到弗沙提婆诧异的眼神,我含糊地解释,“我们有个儿子,叫小什,现在正在我那儿。”

弗沙提婆突然板起脸,面带怒色:“大哥,我进长安之前听说你有了十个妾,其中一个妾还生了双生子,你怎可如此对不起艾晴!”

我跟罗什相视一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弗沙提婆这才释然。这双生子在罗什接受十名宫伎后半年不到便出世,其实时间上并不匹配,而且十名宫伎大部分已回家,这些也照样没人理会。人们最喜欢听的是惊世骇俗的小道消息,以讹传讹,越描越黑,事实真相便被淹没在口水中,所以八卦的力量强大,古今一样。

弗沙提婆对罗什正色道:“大哥,你与艾晴相恋四十年,就算艾晴回去,以你对她的情,也不该再有其他女子的……”

罗什在案桌底下与我十指交缠,对视上弗沙提婆,眼神清明澄澈:“这是自然。”

弗沙提婆点点头,吸口气偏头用手背擦眼角,看向我时眼中晶光闪动:“艾晴,这次,我跟大哥一起送你走。”

我看看一直淡然笑着的罗什,再看看眼神真挚的弗沙提婆,心中的感慨无以言表。我噙着泪,对着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在准备行装,要带回去很多东西。罗什给儿子的玩具,我收集的工艺品,弗沙提婆又送了我和小什不少西域特产,要一件件细细地整理。

门打开,罗什站在夏日阳光中对着我伸手:“艾晴,来,随我去见师父。”

见卑摩罗叉?我诧异地看他,却见他神态自若。随着他走进佛堂,卑摩罗叉坐在蒲团上,正在看罗什的译文,见到我面露诧异。

罗什用尊敬的口吻说:“师尊,这位便是罗什之妻,艾晴。”

我急忙向卑摩罗叉行礼。

卑摩罗叉向我还礼,然后转头不看我一眼,只是淡淡地问:“听说你在长安传法译经,此举于汉地大有重缘,受法弟子可有几人?”

我心里有丝苦笑。卑摩罗叉故意不对我和罗什的婚姻致任何言辞,是以此方式告诉罗什他的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