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负如来不负卿: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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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长安的辉煌(18)

我微微一笑:“我的公司是几十层的大楼,每一层再分割成几层流水线,庄稼就生长在流水线的培养基里,模拟阳光按区域照射,温度湿度全部人工控制。我的公司里都是学农业的专业技术人员,粮食不再是农民在地上种植,不再有天灾因素的破坏,而是产业工人在培养基和人工环境里以流水线作业的方式生产出来,这项技术已经在全世界推广。我的时代人口比你所处的时代多了几千倍,土地是稀缺资源,只有这样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有限的土地,在有限的空间生产出最多的粮食,满足这么多人的生存需求!”

我讲得手舞足蹈,说起我的专业,我总是很兴奋,不过,牵涉太多现代科技,又用了不少时间解释。爸耐心地听着,虽然有太多疑惑,但他总是彬彬有礼地问我,最后,他能理解一部分了,叹息着现代如此惊人的科技,对我点头赞许:“小什,你做得对……”

我被太多人赞扬过,也得过很多荣誉,但没有任何赞扬比得过此刻被父亲认可,心里暖暖的,异常舒服,我想,这便是亲情吧……

“爸,你该睡了。”看看腕上的手表,已过午夜。我年轻,无所谓,爸每天要早起,何况他已经五十六了。

“我不困。”他温润地笑着,“小什,还想听你多讲讲……”

“爸,明天再讲吧,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十天,然后在妈的五十岁生日前回去,把你的消息作为生日礼物带给她。”

我帮爸收拾几案上的照片,爸站起,去柜子里捧出一个长方形盒子,珍而重之地打开。见我探头,他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小心地拿出来给我看。

一摞照片,上面尽是小时候的我,从刚出生到在研究基地里堆雪人;一本翻得页边卷起的陈旧笔记本,爸将其打开,让我看里面一张妈和外公外婆的合照。那时的妈好年轻,笑起来如蓝天般纯净。还有几把锈迹斑斑的剃须刀、磨破的厚棉袜。有一叠素描纸,上面用铅笔画着妈的各种姿势。我开怀大笑,妈年轻时真是傻得可爱。

爸拿起一张纸,打开给我看,笑着问:“还记得吗?”

我盯着上面幼稚的字体,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哑然失笑:“当然记得。”

爸将每件东西拿起来端详,抹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再一件件仔细地按顺序放回去,最后放入我带给他的照片,盖上盒子。他轻轻抚摸着木盒光滑的外表,眼里柔情似水,抬眼对我笑:“这些年,为父每天都会拿出来看一次,一晃,看了这么多年了……”

爸扬起手抹眼角,手臂上的僧袍微微滑落,露出手腕上跟我一样的玛瑙珠子。烛光摇曳,照射在红得剔透的珠子上,光芒四射,这珠子凝聚着爸对妈的承诺……

那晚我一直守着爸,强求了好几次,爸才肯躺下。我陪伴在他身边,一边轻声跟他讲我和妈的生活。他的眼睑越来越沉,我慢慢放低声音,最后停下。我凝视着睡熟的他:饱经风霜的脸、眼角、额头、颈项,都有丝丝皱纹,却气质如华,如醇酒般散发出浓香。

他嘴角微微上翘,似在做什么好梦。我为他掖好被角,自己拉张地毯铺好,坐在床旁的地上,头趴在床沿看着他。心,突然变得很柔软,仿佛有种暖如棉的东西,在轻轻拂着我的心尖。我与他相处的第一夜,便是这样在他床边凝神看他,一直到头一歪,含笑睡着了……

九十七 走之前的心动与放弃

“我来帮你吧!”

女孩趴在水沟边,手上执着树枝去钩什么东西。她穿着鹅黄的衫子,身体玲珑有致,听到我说话,仍然双手撑地,转头望我。好一张俏丽的脸蛋,非常年轻,只有十七八岁,五官分开看并无特别出色之处,组合在一起却娇憨可爱,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衬得整个人如精灵般活泼灵动。

心突然没来由地跳出一个强音。我本以为,像妈那样纯净长相的女孩不多见,没想到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乱世也能看到如此清纯的女孩,干净得如同古代毫无污染的空气。

我的时代,女孩都太过早熟,高中生都已开始化妆打扮,整容塑身。跟其他所有产品一样,美女是流水线作业生产出来的,美则美矣,看上去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搞不清卸妆后到底还能辨认出哪些是原装。

所以,我对眼前绝对自然的女孩看了又看,用欣赏美好事物的眼光表达我的赞叹。而她,也在紧盯着我,不过跟我看她的眼神不同,她的眼里流露出的是惊诧,小嘴微张,表情尤其可爱。我以为古代的女生都很害羞,没想到眼前这位小姑娘居然也这般直愣愣地看着我,倒是有趣。

“你掉了什么东西在这水沟里?”我走到她身边,也学她一样的姿势半跪下,笑着问她。

“是小孩子玩的陶哨。”她突然醒转,不再盯着我看,指了指水里一块石头,旁边躺着一个鸟形陶哨,“要是找不回来,那两个小魔头非跟我闹一夜不可。”

她的小嘴撅起,神情懊恼。我笑了笑,居然什么都没想就探手进水中。冬天的水冰凉刺骨,把我冻得一激灵。她“哎哟”一声叫起来,我不想让她失望,又将身子往前挪了挪。似乎怕我掉进水中,她一把拉住我另一只手臂。我暗自发笑,如果真落水,她那点儿力气怎么挡得住?我努力再往前够,终于够到了,便稳住身体,慢慢缩回手,仍是半跪着将手伸到她面前。

她欢呼一声,从我手中拿过陶哨,突然用两只小手握住我的手快速地来回搓:“你的手很冷,莫要冻坏了。”

她低头努力搓我的手,露出玉琢般粉嫩的颈项。我的心里升腾出一股异样的情愫。正打量间,她突然抬头,倒让我猝不及防,脸突然有些发热。她比我低大半个头,仰着可爱的小脸仿佛意识到什么,突然放开我的手。

她退开一步,“嗯啊”了几声,转着灵动的眼眸对我微微一鞠:“谢谢师父!”

我愣神了,然后才明白自己此刻是个僧人。我将湿湿的手在僧袍上擦,她递过来一块帕子:“师父,用这个吧……”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娇憨,很好听。“叫我小什吧。”我真的很不习惯被叫做“师父”。

“小什?”她歪了歪头,“这不像法名呀。”

我“嗯哼”一声,不情愿地告诉她:“法名是道标,不过你叫我小什就可以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还是喜欢用俗家名字。”

她点点头,又对着我打量起来,干干净净的眼神天真无邪。“你长得真像法师。”

我又一愣,以为她像我同时代的女生,是为我的长相所吸引而看我,没想到还是因为我像父亲的缘故。既然在爸的住所里看到她,她必定认识父亲。这个年轻女孩到底是谁呢?

“络秀!”

脆脆的孩童声音响起,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三四岁小孩颠颠地跑来,冲向我眼前的这个女孩的怀抱。

这下知道了!她是络秀,最后一名被妈收留的凉州女子,而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便是初蕊的双生子:容晴和容雨。当然,我根本分辨不出。

络秀将陶哨还给孩子,再次向我道谢,然后牵起他们的手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笑了笑,打算去草堂寺。早上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睡在爸的床上,爸却不见踪影,肯定是去寺里了。我本来想让他歇息一天的,昨晚午夜才睡,怕他身体吃不消,不过看来他跟妈一样,是个工作狂。

抬腿往草堂寺方向走,突然看到手中依旧拿着络秀的帕子。我将帕子放进袖袋,心里有丝甜蜜,一想到她纯净的面容,居然就忍不住笑——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刚走进草堂寺大殿,就觉得气氛不对,觉贤正在跟爸争论着什么。我找到坐在最角落的道恒,问他情况。道恒告诉我,明天姚兴会带着太子姚泓来听法,觉贤老头儿一定要跟爸在姚兴面前辩论。

“觉贤师弟,辩论争输赢,有何意义?罗什这几日要译《维摩诘所说经》,这部经文对罗什更重要,故而不想再多耗费时间在辩论上!”爸的声音有些抬高,听得出来他已经忍到极点了。

“这部经文对你意义甚大?”觉贤嗤笑,也抬高声音,“你是想借维摩诘大师为你自己的污行辩解吧?你沦陷戒检,为净行者所不齿,还将妻带来佛堂观译经,那种女子进佛堂,是对佛祖的亵渎!”

爸的身子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倏地站起,紧握拳头要往前冲。道恒死死地拉住我:“道标,你疯啦!你上去对法师有用吗?”

道恒的话提醒了我,我颓然坐下。对啊,我不能鲁莽,否则会陷爸于两难境地的。可是,我真的很恨,握紧拳头一下一下地砸着地面。这个臭老头儿,他竟然侮辱妈!

爸的身体颤抖,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沉着声音说:“好,我答应辩论。”

我凑到道恒耳边压低声音说:“我是法师的亲戚,你若想拜法师为师,我可以让他收你为徒。”

“真的?”他大喊一声,我赶紧用眼神示意他放低声音。

“不过你得做件事情。”我用嘴努努大殿前方的臭老头儿,“觉贤在长安收了不少徒弟。他为了迅速扩张势力,什么人都收,所以他的弟子里面有好几个作奸犯科的罪人。你可先投入觉贤门下,找出这些恶人,然后密告陛下,这样,法师必定收你为徒。”

“好!”道恒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觉贤大庭广众下逼人太甚,毫无宗师之资,贫僧实在看不下去了,定为罗什法师讨个公道!”

午休时间,我又找到僧肇。对于我和爸的关系,他虽然无法确切知道,但我跟爸长得这么像,又亲眼见到爸跟我相认,他知道我的身份不一般,对我非常恭敬。

我严肃地跟他说:“什门八大弟子需要动用一切力量驱逐觉贤出长安,否则,法师的尊严被损,你们八人何以立足?”

僧肇立刻点头同意,他本来就对觉贤十分愤恨。妈是僧肇的救命恩人,觉贤侮辱妈,等于侮辱僧肇的养母。整个午休时间我都在跟僧肇商量细节,还把道恒介绍给他。晚课结束时,我看到僧肇去召集道生、道融、僧叡、道恒、昙影、慧观、慧严等人。看来今晚会有个小型会议了。

跟着爸走回居所时,我咬着牙想:觉贤老头儿,你没几天好得意了。

不过,想到后世会将这场驱逐算在爸头上,我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安。爸其实毫不知情,可是后世的学者们都认为是爸在背后授意,唉,不管了,让那老头儿在长安多待一天我都恨得牙痒痒。

晚上,我去找络秀,将帕子还给她。借着这个由头跟容晴、容雨玩闹,看络秀干净无垢的笑容,心里的不快一扫而空。

大殿上又是人满为患,前头的贵宾席上坐了姚兴和太子姚泓及一群皇亲国戚。爸跟觉贤的辩论一开始,大家就傻眼了。因为觉贤的汉语程度只能说生活用语,所以他要求用梵文来辩。在场负责翻译的是通梵语的宝云,他一边用笔记录,一边说出汉文意思。

宝云记录的这场辩论为:

什问曰:“法云何空?”

答曰:“众微成色,色无自性,故唯色常空。”

又问:“既以极微破色空,复云何破一微?”

答曰:“群师或破析一微,我意谓不尔。”

又问:“微是常耶?”

答曰:“以一微故众微空,以众微故一微空。”

接下来就没有任何记录了,因为宝云根本听不懂。别说宝云,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听得稀里糊涂,估计也就僧肇等几个大弟子能懂一些。爸和觉贤的辩论堪称佛教史中最抽象、难度最高的一场辩论。

爸和觉贤老头儿一来一往辩了一个多小时,两人脸上均是严肃得可怕。虽然听不懂,在场却无人敢出声,都屏息静气地看着两人的面部表情。只见觉贤老头儿额上的汗珠渐多,而爸却神色自然,但直到最后结束,爸和觉贤还是冷冷相对,两人都没有公布结果。

那场辩论只记录了前几句内容,不知到底谁输谁赢,成了史书上悬而未决的疑案。

“你看,是不是污垢慢慢去除了?”我用力摇动装着碎蛋壳和醋的陶罐,停下来看一看,“来,你试试看。”

络秀满脸惊奇,小嘴张得很大,瞪着眼睛看我帮她清洗无法洗掉的污垢。她用小手摇晃着陶罐,开心地笑,晶亮的眼眸望着我,可爱得要命。我突然有点儿想吻她,赶紧收起心思,一本正经地指点她如何用力均匀。

这些天回到爸的住所,我都会寻个理由去找她。虽然我们相差一千多年,我的很多思想她无法明白,可是她会安安静静地听我讲,用最纯真的笑鼓励我讲下去。每次看到她的笑,我都会心情舒畅,仿佛沐浴在柔和的春风中,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真的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清洗完陶罐,陪着她走出厨房,沿着游廊往她的卧室走。今夜无风,黑幕中点缀着闪闪繁星,看来明天会是个晴天。

“星星为什么会眨眼?”身旁传来好听的悦耳声音。

罗什与觉贤的辩论,记载在慧皎《高僧传·佛驮跋陀罗》上:“又,贤在长安,大弘禅业,四方乐静者,并闻风而至。但染学有浅深,所得有浓淡,浇伪之徒,因而诡滑。有一弟子因少观行,自言得阿那含果,贤末即检问,遂致流言,大被谤黩,将有不测之祸。于是,徒众或藏名潜去,或踰墙夜走,半日之中,众散殆尽,贤乃怡然不以介意。……于是与弟子慧观等四十余人俱发,神志从容,初无异色,识真之众,咸共叹惜,白黑送者千有余人。”

作者按:关于罗什与觉贤的争论导致觉贤被驱逐出长安,没有任何文献指明是罗什所为,但有学者认为是罗什背后授意。觉贤是否真为罗什所驱逐,现在也无人确切知道了。“一山不容二虎”,罗什与觉贤的空、有矛盾,势必得有一个离开。作者因为对罗什的偏爱,所以让小什来组织驱逐,特此说明。

我仰望星空,对着一眨一眨的星星出神。我该说“因为有大气隔着,星光透过大气层时,大气的密度变化,星光的透明度就会变”吗?

“因为星星跟人一样,有心事的时候就会眨眼。”

我转头看她,夜色中,她的脸有种异常动人的美感,仰起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小巧的下巴和秀丽的轮廓。突然觉得我不该在这里继续看星空了,否则我可能会犯不该犯的错……

“小什!”

是爸!站在游廊前方看着我和络秀,语气无波,却让我吓了一跳。络秀似乎很局促,行了礼,急匆匆地走了。我有些悻悻,向爸走去。

爸跟我一起走回卧室,半天没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