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我们那些傻乐傻乐的小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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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祝你一路顺风(2)

誓死要分开两人的阿姨,抵不过无孔不入的流言蜚语,也抵不过师母众亲戚的连番上门,一夜之间带着冬彦妮举家南迁。那天,冬彦妮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我从外婆家里回来时,南边的院子已经结上了蜘蛛网。那一年,每个大人都沉浸在抗击非典的战役中,SARS病毒已经够让小镇上下人心惶惶,消毒、通风、隔离、口罩、温度计、香雪抗病毒口服液、板蓝根、白醋,大院里的大人严格遵照上级指示,辛勤劳作,把自己和家园保护得严严实实。电视上感染的数据和康复的数据此起彼伏,没人顾得上一群孩子对伙伴不辞而别的小悲伤,那样的悲伤在他们看来是多么微小,不及生命的万分之一。

这么多年,她一直还在等那个人,因为那个人说过,她也笃信着,有一天深爱的那个男人会骑着白马回来娶她。谁也不能否认,年少时我们都曾对爱情、对世间的一切怀着一颗赤子之心,那时的我们不计较家世、学历、金钱,不被物质的外相迷惑,对爱情不顾一切地付出和相信,深信不疑,只是长大后,我们再也不曾拥有那样的能力。那是燃尽的火柴,一辈子只有一次,用完即止,燃烧过,熄灭掉,再也划不了第二次。

但是,残忍的是世情。那个男人给了单纯如斯的少女幸福的希冀,从此杳无音信。长长的等待突然豁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线头一直牢牢握在手中,我们便以为幸福胜券在握,触手可及,又岂能料到风筝早已断线。

某时某刻,某些片段总在脑中忽地蹦出来。比如,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个高挑单瘦的身影,倚在落满白色粉笔灰的讲台,一句一句教我们唱周惠的新歌《约定》:“一路从泥泞走到了美景,习惯在彼此眼中找勇气……”彼时,孩子略带婴儿肥的脸上还带着未退去的害羞,稚嫩却努力坚定的手势。那是她和一个男人之间的约定。如果他不记得了,而你要在哪里找勇气,这是否又是你的美景?

“我去把那对奸夫淫妇狠狠教训一顿。姐姐我白道黑道都有人。”阳子说着说着身上的侠女气质就流啊流的,小时候她从邻村娃子手上救下我们时就是这样的神情,救世主一般。

(三十七)

童年最好的伙伴之一就这样把自己给嫁出去了,简单利落。不管曾经怎样亲密无间、情同手足,我们终究是要各奔东西的。婚礼结束我一直很惆怅,好不容易找到,马上又丢失了,但是我们似乎应该庆幸这样好过从来没有找到。告别了旧的,毕竟,她从此迎来了幸福小妇人的新生活,看得出她老公对她很细心,家境也算得上殷实,我们每个人都会奔赴自己的幸福而去,曾经的岁月再美好也只是曾经,再怀念、再不舍也终究会过去,终会有新的风景来替代。岁月这么长,沿途我们总会遇到点快乐、不如意,那就带点悲伤遗憾老去吧,既然每个人都一样,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一个人终其一生,没有一件值得遗憾的事,怕也是种遗憾吧。

我一直记得临走时冬彦妮跟我说的一段话:“结婚前,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大哭了一场,然后出来若无其事地对我妈说,我听你们的。”阿姨认为女人应该要嫁一份衣食无忧的生活。

“都什么年代了,想结就结,不想结就不结。”阳子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含着金汤匙出生,蜜罐里长大,众星捧月,花团锦簇,有的人的人生天生就是一条抛物线,起落都充满美感,不是亲身经历,不会有夹缝中求生的悲伤。

无产阶级与资本主义的沟壑大概就在此了吧,她永远不懂民间疾苦,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她以为人人生下来都像她一样衣食无忧,她从不用愁吃喝、考试和升学,她以为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游山玩水和吃喝玩乐,她以为那些为生活劳累奔波的人都心甘情愿,她以为所有的笑容都发自内心……

原来结婚有时并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我也曾经这样认为,可是人生最大的奢侈怕是莫过于随心所欲还能皆大欢喜吧。我爸妈辛辛苦苦操劳了一辈子,修车、补胎,缝纫机沙沙地响,从小我就体质娇弱,我妈妈为我采草药、求偏方,最终自己还落下了个肩疼的毛病;我很爱他们,虽然这种话我从未说出口,我不想让他们对我操任何的心。天知道我多么想成为他们的骄傲,所以我发奋读书背书,自己的事情自己完成,每一次考试都争取名列前茅。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们失望了,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一天,我看着她手执老花镜,一笔一画地挑着合适人选,两鬓的丝丝白发垂下来,打在脸上让人心酸。那个画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冬彦妮的哽咽言犹在耳。

我们都不想辜负别人的好心,能不能也不要委屈自己的心?

终身大事,一辈子的幸福啊,这与我们幻想的婚礼有着天壤之别。要知道情窦初开的年纪,每个女生都有过白马王子踏着七彩祥云款款而来的幻想,我们也不例外,阳子梦幻的剧情无非是英雄救美,天地一声巨响,潇洒非凡的王子横空出世,轻轻施展十八般武艺,将娉婷婀娜的她救出虎穴,两人深情一吻,驾马西去。春一航随即一针见血,说那不是孙悟空吗?冬彦妮幻想的是张爱玲、琼瑶笔下的缘来缘往,美得不像话的邂逅,执手相看,眼眸含情,互相道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我要的不多,吸取阳子被吐槽的教训,迅速改为了另一版本:我本乃一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世美人,有倾国倾城之貌,身怀绝技,某一天,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被武林中人追杀,我一看这小生模样甚是俊俏,唇红齿白,于是心中慈悲之心如泉涌,施手相救,最后我们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武林中留下我们神雕侠侣的传说,流芳百世,千秋万代。

只是,我们没猜到这开头,有幸捡到些细枝末节,结尾却不在我们意料之中,十二点一过,没赶上南瓜马车的灰姑娘,生活在这一刻现出它的森森白牙。

想起颜子健,最近我们真的很少好好说话了,每次他打电话过来我不是赌着气就是在加班,说不上几句就挂了,我怪他没有从前那样关心我,各种无理取闹,渐渐地,他似乎也对我越来越没有耐心和信心。虽然事后会后悔,可是我又怎么舍得低下自己骄傲的头颅呢?

(三十八)

我最近一次见冬彦妮是在几年后,那时我们已经双双抵达小时候憧憬的年纪,有了世俗的圆满和体面。我下车买口香糖,她趴在便利店外的一张麻将桌上,穿着红白相间的睡衣,大声说着什么。我突然想起那个曾跟我们说要乘热气球在大峡谷看日出,把风筝放到海平面上,去巴黎街头写生,去纽约看歌剧,跟最爱的人携手游遍全世界的梦幻般的女孩。七年的时光把我们磨得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当年那个阳春白雪的少女成了彼此大脑皮层里模糊的影像,现实是面前摆着的一堆花花绿绿的纸币。

“很俗是吧?吓了一跳对不对?”她问我,眼神黯淡,长长的眼睫毛轻轻地搭下来,像一片羽毛飘落。

“是现实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雅俗这东西,是别人贴的标签多过自己的感受,看上去也许很美,但冷暖只有自己知道。大学的时候,我曾无限憧憬这辈子看到大海,甚至列举了无数种姿态,准备了无数豪情,我几乎觉得那似乎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奢望和梦想了。但是某一年,我真正到达,在全世界最漂亮的海域,只是身边没有了当年许下诺言的少年,那一瞬间,没有惊叹,没有豪言壮语,除了想哭,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再美的风景也成了废墟。”我说。

我们对彼此的遗憾互相安慰,对彼此的境况表示出礼貌的向往,对过去的青春叹息一声,然后掐灭香烟,彼此告别,我继续赶路,她重新回到战场。曾经我们有过的梦想呢,冥冥中似乎有声音在低吟,有过吗?

也许,生活的圆满有许多种方式,有人认为是荣华富贵,有人认为是天伦之乐,有人认为是白头偕老,有人认为是笑口常开……如果每个人都带着这样的思想奔赴自己的终点,会不会快乐一点?

2003年,温室效应还未显现,天气还没有现在这样难以调和和掌控,潺潺如小溪。9月的扬城风和日丽,繁花落尽,果实累累,对还看不清楚的未来,我们还有开天辟地的干劲,蓝图轮廓清晰,满怀天之骄子的憧憬。

刚进大学安排好宿舍后,我和阳子、小保姆便去校外逛街。阳子的砍价水平跟她的时尚一样,开价180块的衣服,她三言两语或者长篇大论后总能砍到跳楼价、卖血价。那次,一件风衣开价260块。“可不可以少一点,250块吧。”我低三下四地跟老板砍价。阳子一把把我拉开:“100块,一口价。”这个数字从她口中脱口而出的时候,我对她的敬仰之情顿时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她斩钉截铁地伸出一个指头,一副没任何商量的语气,领子脏了,隔壁卖得便宜得多之类的,挑出一大堆纯属捏造的理由。

当然,我们马上就被轰了出来。阳子的说法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多出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