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夏妓
20058700000002

第2章 二少欧阳修

佑大气派的厅堂上,左右两排星罗密布着荷枪实弹的卫兵,他们犹如铜墙铁壁般伫立不动。目光直直地锁着宴会上的每一个人。宴会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上海滩名门望族几乎都聚集在此。

夏妓小心翼翼地端着酒盘,在场上走动。那些闺秀和太太们身上的饰品却晃得她眼睛酸疼。她目光微微瞥向宴会左边角落,正时刻盯着她的欧阳修,不竟恼火了起来。她不快地踩着步伐,只想早点送完酒,逃离这个监狱似的地方。

欧阳修,一身的戎装,令俊气的脸更添了几分气宇轩昂。他安静地坐在宴会的一角,目光随着场上的身影所移动,嘴角扯出一抹淡淡地笑意。几年了,这丫头倒是愈长愈漂亮了?

“二少,先生叫您过去。说是介绍些叔伯给您认识。”侍从官毕恭毕敬地站在欧阳修眼前,鞠躬,大气也不敢喘。二公子脾气向来诡异着呢!

修“呃”了声,浓黑的剑眉似有若无地扬了下,将眼前碍眼的人粗鲁地一脚踢开。仿若无闻般继续盯着在宴会上端酒的夏妓。

“二少……”侍从官从地上爬起,不甘心地再次唤他。

“夏妓,去将她叫来。”修玩弄着手中的酒杯,简单而直接地下令。

“是……”侍从官无奈地点头,二少的脾气出了名的不好,谁敢逆他?只得加快步伐朝夏妓走去,低低地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二少!”夏妓恭敬地伫在一旁,手却死死地扯住衣角。八年前,她跟玉凤姨走投无路时,是二少求夫人收留了她。让她在欧阳家做了下人,得以三餐温饱。所以对二少,纵有万分不满,她也会毕恭毕敬!

“夏妓呀!”修故意拖长了尾声,好笑地指着她的衣角,“小心要扯破了!”

夏妓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怎么老像个小孩似的?她清了清喉咙,定了定神,不急不慢地说:“二少,老爷叫您过去呢,您也晓得老爷的脾气,若是您不过去,挨了老爷的骂,可不能怪我们做下人的。”

修漫不经心地“哦”了声,又低低地笑道:“那不更好?不晓得会不会罚你?我倒想瞧瞧。”

“二少……”她的嗓音提高了几分贝。

“我这就去!你再高声叫,父亲便听见了。”修起身,绽放一丝优雅的笑容。侍从官赶紧陪着他朝老爷那里走去。

越过两排人墙,欧阳修朝最尽头的房间迈步而去,脚步在门口却止住了。

“这次选总董,沐凡兄的机会应该很大才是。”公董局身为法租界最高的市政组织和领导机构。总董的位子自然是人人都想坐。

“这倒是客套话了。”欧阳沐凡摇了摇头,浅笑地晃了晃酒杯,缓缓地说,“杨全对总董似乎非争到不可,而且尚还有其他三位董事,我出任的机会微乎其微。”

“沐凡兄,听闻董局与法国领事之间一直有摩擦,领事馆那边甚至要指派董事前来董局。我看呀这事倒也是棘手,依我愚见应该找人做了他才是,晚了只怕会生祸根。”

“父亲,您找我?”

修置若罔闻推门而进,扫了眼两旁的叔伯们,低下头。这些都是父亲的“亲信”,只要他们聚在一起,便有人要遭殃了!这次会是谁?同父亲争总董的杨全?哦,那也不稀奇,父亲从一个商人爬到公董局董事这个位子,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在上海滩,没有权力办不到的事情!这是父亲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也是时常要教训他的话。

“不成气的东西!连敲门也不记得了?我平时是怎样教你的?”欧阳沐凡倒是先怒了起来,目光永远是那么冷淡而犀利。足足望了他许久,才冷冷地出声:“帮不到我也就算了,别成天只顾在外风流快活。”

“有大哥帮着父亲就够了,我再插手父亲不嫌碍事吗?”修头低得更低,又补了句,“你们那些事,自己够应付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

欧阳沐凡没出声,只是将老脸绷得紧紧。旁边的人慌忙解围:“侄儿别瞎说,整个上海法租界,谁不知道你爹的名声。出去外面打听便知道。”

修不做声,只是冷笑,那笑容看在欧阳沐凡眼里,倒格外刺眼得很!他不由垮下脸骂道:“不成气的东西!本是好意叫你进来,看来我倒是自讨没趣了。”又指门口,愤恨道:“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告退了,父亲。”

“沐凡兄何必跟小孩子过不去,反正都是自家人,不碍事。我们倒是说下杨全那事……”

欧阳沐凡没出声,许久,才说:“你们看着办吧,找的人要绝对可靠。”

父亲说得很小声,快出门口的修却听见了,他嘴角依旧带着那抹淡淡的笑容。

经常听到这样令人意外的事,已经变得不稀奇了。

他反手将门重重关上,里面的人瞬时便和他隔绝了,他想若是真正能隔绝了那才好呢!最好的是,那个人不是他的父亲!只是,他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这是抹也抹不掉的事实!

夏妓急忙跑去厨房里头,用冷水狠狠地洗了把脸。那些权贵们的饰品,早就晃得她眼酸疼了。那珠光宝气、金光闪闪的东西,她终究没看习惯。

有时候倒在想,一个人身上挂那么重的金链,戴着那些珠宝,累不累?记得小时候,她偷偷拿了夫人的金链掂量了下,挺重的!她不喜欢那些东西。

“夏妓!”欧阳修从身后紧紧箍住她,嗅着她秀发里的清香。

“二少……您这是做什么。若是让夫人知道,我会被撵出府。”她的声音有丝颤抖,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试着将他的大手掰开,却丝毫动弹不了他!

这可是在厨房,让人瞧见了,那还得了?

“别说我妈,若不是我,你八年前能留下来?若不是我求妈,她早将你们赶走了,玉凤姨也早病死了!”他更加用力地箍住她,似乎想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融成一体!又低声喃喃,“她可不是好心的人呀。从来就不是。除了整天打马吊她还会些什么?”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她不安地出声,身子在微微发抖。修满意地浅笑,阖上眼,继续箍着她,缓缓地道:“可是什么?作为救命恩人,抱着你都不肯?我都嫌这点报答太轻了。”又问了句,“你不觉得么?”

“夏妓没读过书,大字都不识得。可是还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轻!”

“别说识字,我讨厌你说这两个字!”他低吼,心口仿佛被极锋利的尖刀一刺,汩汩地流出血来。

记得八年前他将她带回府时,妈曾问她,你娘是做什么的?夏妓只是直直地望着她,平静地说了句:妓女。满屋的人都让她震惊了。妈怔了半晌,再问她,可曾上过学,识过字。她也是平静地说:穷人家的孩子,没资格上学读书。字倒是识得两个,也是妓女。

他不懂,从来都不懂,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说那两个字时却是那么平静。她的眼竟然是那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不真实,太不真实了!

“可是,我真只识得那两个字,讨厌也没法子。”夏妓仍是一脸固执,心下却微微恻然,他的手搂着她的腰,她的身子躲在他怀里,竟然是这么舒适。舒适到不想离开?她懊恼地捶着头,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欧阳修可不是什么好人?他是色魔,是花花公子!太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了。

若他知道她有这种想法,肯定会大笑地敲着她的头,然后暧昧的问她:夏妓,你莫不成是想做我的女人了?

是的,她了解他,太了解他了!八年了,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呢?

“若你再说识字,我便不客气了。”修呼吸灼热地喷在她耳旁,手微微往上移。她身子微微颤栗,慌忙按住他的手,惶急地说:“我不说识字了……”

“这才乖嘛……”他的声音略为嘶哑,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很烦躁,只有抱着你,看着你。我才会感到平静。”接着又压低声说:“你知道么?以前父亲在我眼里是多么伟大,他待人是那样地好,那样地和气。我甚至在想,能做他的儿子,是件多么荣幸的事情。是我上辈子积的福。可是如今,却不是这样了。早已经不是这样了。”

“老爷很好!待人是和气,只是二少你经常惹他不高兴,所以对你才会……”

“你不懂!”他痛苦地蹙紧眉,截断她的话,“他变了,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父亲了。现在的他好陌生,甚至让我感觉唾弃。有时候真希望自己看错了,听错了。只是……那一字一句,字字如刺,早就刺进了我耳里。”

她低着头,手指用力地纠结衣角,比她高一个半头的二少,今天还真是奇怪。平常的他,不会说这些,虽然有时候他还是戏弄她。但并不会说这些话……今天的他,大抵是遇到什么不快的事。难道是被老爷叫去训话了?

“夏妓,赶紧出去,外面人手不够。”何总管突然闯了进来,瞧,他看见了什么!二少竟然抱着夏妓?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他用力地揉了揉眼,二少正用诡异而冰冷得目光瞪着他呢!

“二少!”他哆嗦着跑上前去,双腿猛地跪在地上,“我什么都没看见,都没看见。”又磕着头,哀求地说:“真的都没看见……”

“你先出去。”修松开手,神色依然自如。

“都怨你!”夏妓脸色绯红,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若是让夫人知道,她铁定待不住了!到时,她跟玉凤姨,又是流落街头,无依无靠!

“二少……我当真没瞧见!”何总管的身子颤抖得厉害,牙齿都磕出声了。

“你眼没瞎吧,这也瞧不见?”修玩味地蹲下身子,用手在他眼前晃动,边晃边问,“你今天还真的瞎了?好像是看不见?”他双手重重地拍在何总管肩上,然后起身,将手插在裤袋,优雅轻笑:“原来和我一样,我今天也聋了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奇怪得很呢,你说对不对?”

“二少……”何总管哭丧着脸,“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看见夏妓一个人在厨房!”

“你明白便好。若是让父亲知道了,你这双眼,只怕会真瞎,你的舌头,还真会被割掉!”修语气冰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父亲正忙着选总董,又怎会让少爷和丫头的丑闻传遍法租界?若是知道了,传播者的下场估计是一个字。而夏妓,大抵也是死路一条吧!

“是是是!”何总管拼命地点头,那双眼盛满了惶恐。仿佛只要再说几句,他便会崩溃似的。

这充满权势的家果真不好待。别人都瞧他是公董局董事家的总管,以为可以发号施令,神气十足、八面威风。不过其中的争权夺利、钩心斗角可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夏妓与二少?喔!他没看到,真的什么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