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明帝国抗日史
20061000000026

第26章 封贡困局(3)

第二天,李昖召柳成龙入见,询问外间事态。柳成龙乘机进言:昨夜所说的,愿小心留意行事。李昖并未应答,顾左右而言他。

不一会儿,张三畏出座。李昖入席酒宴,饮谈一半,李昖从袖口中拿出贴书,递送给张三畏。在贴书中,李昖亲笔写下,因为自己患上疾病,无法继续打理国政,准备禅让王位与光海君,愿请天使做主,了结自己的心愿。

张三畏看后,拿出红纸写下一段话:不佞宪,奉使来此,得与国王相接,今此复国,虽说是天兵之力,也是国王福隆犹未尽。

又写道:国王准备辞退大位,仿效唐肃宗故事。当奏报朝廷,等待皇上旨意。我只是一个行人,何能为力?也不清楚国王禅位是什么缘故?愿详闻之。

李昖接过红纸,以笔代口,在上面写道: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疾病缠身,不敢理国,所以这样。

尽管朝鲜人自己的文字——训民正音已经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但是汉字仍然是官方文字,所以一根五六寸毛笔,就是朝鲜人与明朝人之间一座畅通无阻的桥梁。

张三畏见李昖口气甚绝,不好说什么,只得唯唯而已。

回到内宫,李昖把亲笔贴和那张红纸送给柳成龙看。柳成龙马上意识到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此时确实无奈:臣曾力谏此事,但圣意如此。臣枉为朝中命官,无法预知,实在有失大臣之道,不胜惶恐。

此时,能让李昖这头犟牛回心转意的只有明朝的将官了,否则事态将愈加败坏。可是此时明军将领大都归国,留在王京的只有游击将军戚金。

这个戚金在朝鲜很有市场,因为他手里经常晃着一本大名鼎鼎的《纪效新书》——朝鲜最畅销的书,上至国王,下到普通军官,人手一册。书的作者就是威震东亚、功盖天下的大明第一猛人戚继光,而戚金就是这个猛人的侄子。由于深得戚继光的练兵之法,人们赞赏他“练兵颇有(伯)父风”。所以戚金一出现在王京街头,立即吸引住了无数的眼球。

戚金为人机敏,曾在途中迎接张三畏,陪他一道来王京。到王京后,又时刻伴随在张三畏的左右,与他议论时局大事。戚金对李昖请退之事有所预闻,现在该是他出面调解的时候了。

夜里,戚金把柳成龙唤到自己寓所,屏去左右侍从和翻译通事。戚金在房间当中摆下一张桌子,点燃两支蜡烛,又在桌子北端放置纸、笔、砚,边设一张椅子。戚金示意柳成龙坐下。因言语不通,就取笔写下十余项事务。其中第三条是:“国王传位尚早。”其余几条都是军机要务。

柳成龙看后翻然起立,肃然正色:“第三条非陪臣所能预闻。大人熟读万卷书,难道没有听过天下古今的事变吗?当此之时,小邦正逢危亡之秋,如果君臣之间处置失当,是自取其祸啊!”语毕,拱手而立。

戚金被柳成龙的突然举动吓得目瞪口呆,思索良久才写下:“是是!”把纸就着蜡烛焚毁,又唤来侍从,送走柳成龙。

当夜二更,柳成龙准备向李昖奏启此事,但又想到李昖这几天屡屡提出传位之事,无论大臣怎样规劝,都无法让他回心转意。柳成龙只得前往崔兴源府第。

十一月十一日,柳成龙与郑澈率领朝鲜文武百官,呈递文书给张三畏。书中详细陈述了朝鲜惨遭倭祸的缘由(朝鲜不从日本犯顺阴谋,才导致狼狈失国),以及李昖即位以来,忠于大明、忧心图存、励精图治的心境,洋洋洒洒数千字。

加上戚金的竭力斡旋,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张三畏的“新举措”再也没有说出口,从此永远沉淀在历史最深处,李昖继续当他的国王。聪明过头的戚金却把这个功劳记在自己的头上,他得意扬扬地对柳成龙说:“俺久居此地,与国王很熟,况且俺与国王都是壬子年出生的,俺曾在天使面前极力周旋。”

柳成龙赶忙起身,拱手称谢:“但愿老爷自始自终秉持此意,让小邦情意通达于天朝,如此小邦万民,定受老爷不浅的恩惠啊!”戚金听到这话,喜于言表,满脸洋溢着春光,走起路来也轻飘飘的。

经过明、朝两国大臣的努力,终于平息了魏学曾奏本所带来的一场政治风波,化解了危机。国王李昖再也不说出让位的话了,他稳稳地坐在王位上,一直坐了四十一年。

4.封贡大论战

明军赞画刘黄裳回国之前,曾在朝鲜看到一本《东国舆地胜览》的古籍,其中提到“三浦倭”一说。朝鲜李朝世宗于宣德元年(1426)开放荠浦、富山浦、熊川三地,与日本人通商贸易。三浦开港后,定居于此的日本人日益增多,朝鲜史籍称之为“三浦倭”“恒居倭人”。“三浦倭”多次发生变乱,其中最严重的是正德五年(1510)四五千人掀起的“三浦倭乱”。

刘黄裳不详加考证,就认为釜山未撤的日本人本来就是“三浦旧倭”,遂告知宋应昌。还自编了一篇《釜山铭文》,里面提到倭贼已退,明军直抵海上,满篇都是浮夸炫耀言辞。宋应昌相信了刘黄裳,上书石星,说侵略朝鲜的日军已经撤出归国,留在釜山等处的是“三浦旧倭”。石星闻讯大喜,赶忙奏请明神宗,派给事中许弘纲前往朝鲜釜山等地查验。

许弘纲一到辽东,就获知日本人并未撤尽,留在釜山的也不是“三浦旧倭”。再看到刘黄裳胡诌的铭文,终于闹出事端。

许弘纲遂上奏明神宗,弹劾宋应昌欺君瞒上,擅自允许倭贼封贡,误国坏事。明神宗一气之下,颁旨勒令宋应昌致仕,革去职务,回老家杭州去吧。并让兵部右侍郎顾养谦代为蓟辽总督兼经略朝鲜军务,留驻宁远卫。

万历二十一年(1593)十二月初七,明神宗下诏,正式委任顾养谦为蓟辽总督兼理朝鲜事,召宋应昌、李如松还朝。次年正月初九,宋应昌在宁远卫向顾养谦移交军务。

顾养谦,字益卿,号冲庵,南直隶通州人(今江苏南通)。据说此人倜傥豪迈,熟读兵书,颇通诗词。可惜顾养谦对朝鲜事务并无自己的主见,只是秉承石星之意,也力主撤兵,还上疏明神宗,请准予封贡。

随着宋应昌的被罢,朝中对他的攻讦也风起云涌。

正月十七日,广东道御史唐一鹏弹劾李如松“贪功、掩败、衅祸”三大罪,株连到宋应昌。明神宗下令廷勘。

二月十二日,御史黄奕龙上疏劾宋应昌通倭和议的过失:日本不可封贡,事态已明。但宋应昌、刘黄裳循袭沈惟敬之策,倡议封贡,误导圣上舆议,致使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宋应昌为臣不忠。

宋应昌虽被罢职,仍然刺刺不休,坚持兵不可撤。所以顾养谦未赴任之前,延续宋应昌的议论,上疏明神宗请保留朝鲜驻军,并给朝鲜火器、火具。

顾养谦貌似是主战派,但很快摇身一变,成了主和派。

顾养谦到辽阳上任之后,听说关白乞和表文将到,于是开始主张全部撤出驻守朝鲜的明军。又放日本战俘竹内吉兵卫回去,向小西行长示好,互通音讯。并派遣游击将军周弘谟往来釜山倭营,探悉敌情。说得难听点,就是搞一些通敌的小动作。

于是,顾养谦自诩洞悉倭情,先前多被人欺瞒。

顾养谦善变脸,前后自相矛盾,立场摇摆不定。但是明神宗看到的顾养谦只是奏折中的顾养谦,竟对他大加赞赏,甚至颁发圣旨,褒奖他富有胆略,足智多谋。

兵部尚书石星与顾养谦互为里表,石星是中央的主和派,顾养谦是地方的主和派。石星上疏明神宗不可赐给朝鲜粮饷,并撤出刘给廷所部。奏折还没有递到明神宗手中,顾养谦的奏疏又到了。

明神宗被石星和顾养谦左说右谏的,顿时找不着北了,就下令召开九卿科道会议,专议日本封贡事宜。会议上,科道文臣为一派,他们竭力反对封贡之策,空前团结,群起而攻,把矛头指向石星。

浙江道御史杨绍程上奏明神宗,请求“急止封议,敕朝鲜练兵以守之,我兵撤还境上以待之,关白可计日而败也”。其他附和此议的有礼部郎中何乔远、科道赵完璧、王德完、逯中立、徐观澜、顾龙、陈维芝、唐一鹏等一大帮,凝结成强大的主战派联盟,止封却贡的奏折如雪片飞至。每一封奏折就是一把尖刀,逼得石星毫无招架之力。

二月二十九日,礼部仪制郎中何乔远忍不住怒气,上言大骂日本封贡之策误;给事中林材参朝鲜事务督臣结成朋党,欺君误国;御史唐一鹏弹劾李如松擅开封贡;刚刚被提拔为辽镇都御史的韩取善也谏议:“倭情未定,封贡请令并绝。”户科给事中陈世恩则上了一个奏本极言封贡非计。

这时的石星犹如千斤顶,独自苦苦支撑。

眼看石星快要崩溃,沈惟敬自釜山献上一份伪造的日本降表文书,里面说日本国人、将吏请立关白为国王。沈惟敬的文书给石星打了一支强心针,于是石星上疏说关白实际上是遵从明朝约束的,所以封贡之计不可失。

但朝中的反石星联盟得势不饶人,紧紧围逼,给事中许弘纲仍力争不可封贡。朝鲜国王李昖也派出陪臣许顼,准备到北京奏告明神宗,说日本人反复无常,不可信赖,反对封贡。许顼一到辽东,手中的奏章就被顾养谦扣留。

这时,石星已被主战派逼到墙角去,如果朝鲜文书又到,那么石星只有跪地求饶了。

顾养谦派参将胡泽到朝鲜去,带着自己篡改好了的文书,叫李昖按照他的意思,向明神宗上表请求允许日本封贡,以塞堵朝中言官之口。

因为封贡的阻力来自朝鲜,所以顾养谦给李昖写了书信。信件的大意为,大明为了朝鲜复国,耗费人力财力甚多,现在日本人乞封,所以望朝鲜自动上疏皇帝,为倭贼请求封贡,也卖给倭贼一个人情。

李昖从字里行间看出几分逼人的寒气,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赶紧召集众臣商议。可是朝鲜大臣也都一筹莫展,讨论来讨论去,都没有一个对策。

朝鲜大臣意见重重,柳成龙、李廷馣等认为,朝鲜国势衰微,一切都得依赖明朝的力量,如果明军不出援,朝鲜就无法立国。所以柳成龙建议,向天朝主动请封,从义理上说是不可行的,但是顾养谦从中阻挠,如今也只能委曲求全,等候天朝的处理了。

李昖苦无良策,只好同意。但是他认为“和亲”这个词难以入耳,有损天朝威严与朝鲜尊严,所以改为“羁縻”,让许顼再去北京。

石星一收到奏本,勇力倍增。九月十四日,上疏明神宗,允许朝鲜的请求,册封日本。皇帝见朝鲜主动请封,而大臣仍然为是否封贡争得面红耳赤,龙颜大怒,痛斥群臣阻挠封事,以致石星束手束脚,不得主政。震怒之下,以胡言乱语的罪名,将御史郭实等人追削封赠,禠夺官职。

于是,胜利的天平开始向主和派倾斜,主战派联盟土崩瓦解。

5.内藤如安入朝,孙矿走马上任

石星为了彻底扫清封贡道路上的障碍,上疏明神宗,极力陈述封贡的利害关系,以待圣意裁决。

石星认为,封贡日本,只不过给丰臣秀吉一个虚号,却可以达到保全朝鲜、修养明军的目的。封贡为虚,防范为实。要想切实防范日本人,就应该叫朝鲜自力更生,而不能纯粹依赖明朝的援助。同时,国内应致力于国防建设,在毗邻朝鲜的宽奠一带,增设副总兵一名,添加兵力,使之成为朝鲜的坚固后方。在山东、浙江、直隶、福建、广东等沿海地区,应添建军事防御工事,增造兵器攻具,加强边防军队的日常训练,让他们每天都保持高度警惕。而蓟、保、宣、大、山西等各个军事重镇,担负着拱卫国都北京安全的重任,应各设预备部队三万人,以便发生突然事件时,可以及时救援。

石星还谏议,干脆把将刘给廷部撤回辽左,在鸭绿江筑起防线。同时谕令朝鲜,在天兵驻军之处恪遵勅旨,不得生事,并列兵阨险,等待釜山倭贼退尽后,收复各城,以图自固。

洋洋洒洒一千余字,最后说:“臣星之所自誓担当之死靡移者此耳,语曰:‘耕当问奴,织当问婢’。惟皇上断在不疑,臣必不敢误国。”

石星提议虚封实防的策略,貌似可行,把朝鲜人摆在抗击日本的第一线,而国内则以防为主。但石星并未看透丰臣秀吉称霸亚洲的野心,对日本亡朝鲜、吞中国的险恶用心认识不足。让朝鲜人自防,无异于累卵挡石。一旦朝鲜覆没,明军无法立即驰援;而国内重兵警防,又会增加财政负担,使民力困顿,国家财乏。

但此时明神宗却作出错误的圣裁,放手让石星大干一场:“……卿受朕委托,但军国重务,既实见得是,一一主张,朕自当虚心听从……”

得到明神宗的全力支持后,石星下令经略顾养谦:给我认真研究一下倭情,使得封贡之请,不会变成一个虚套。

于是,顾养谦叫内藤如安去北京城,当面向明神宗乞求和谈、封贡之事。

三月二十四日,兵科都给事中吴文梓在北京朝阳门外宴请日本和使内藤如安。户科给事中卢明诹又上书追论李如松罪,而总督顾养谦则上言允许封贡日本之诸多利处。

日本和使内藤如安进入京城后,兵部以王公贵族的规格来款待他。石星竟然让神机营兵,夹道迎接内藤如安。

内藤如安由此愈加傲慢无礼,视朝廷如无物。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京城里横冲直撞,招摇过市,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甚至连马也不下就径直穿过宫阙大门。

大臣们为此愤愤不平,深以为耻。但是石星急于缔结和约,对此不发一言。

由是朝中言官对以石星为首的主和派越加痛恨,不再放过任何一次攻击的机会。主战派联盟瓦解后,他们就化整为零,继续战斗。到了最后,无论你是主和的还是主战的,只要有把柄被人抓在手中,立即成为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