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明帝国抗日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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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议和丑剧(1)

1.“大明、朝鲜,不可属于日本吗?”

万历十五年(1587)之后,明神宗怠于朝政,处理国政都是由谕旨形式下达,大明帝国纲纪渐弛。廷臣结党相争,权势争夺日益严重。在封贡日本这件事上,各方势力都绞尽脑汁,以趁机捞取更大的权势利益。

兵部尚书石星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耍尽手段,竭尽全力将封贡之策推行到底。

蓟辽总督兼朝鲜经略孙矿、辽东巡抚李化龙看出封贡日本的破绽,联合上疏明神宗,说日本人有“六可疑、五可虑”。日本人不识汉字,恐怕在中间玩弄文字游戏,既欺骗明朝,又欺骗日本,谏议听从礼部建议,封丰臣秀吉为“顺化王”。罢免沈惟敬,停发册封正使,并增募水兵,作好武力征剿的准备。并仿战国鲁仲连谕燕将的故事,利用日本将领加藤清正与小西行长的不和,施展离间计。

明神宗也渐渐起了疑心,但是册封诏书已经颁布天下,李宗城早已出发,木已成舟,只得作罢。

孙矿又怀疑陈云鸿所说的小西行长三十六船已撤回国去之事,就派遣三位都司慎懋龙、章应龙、蔡元相到釜山倭营,借着慰谕、赏赐加藤清正、小西行长的机会,查明撤兵的真伪。

三月初二,慎懋龙、章应龙及汉语翻译李希仁、日语翻译黃庆豪从朝鲜庆州到西生浦,日本将领加藤清正差遣副将喜八(又称美浓部金太夫)、翻译康宗麟,以及日军五十余人,到箭滩边迎接。

次日,慎懋龙、章应龙到加藤清正军营内议事,先送下礼品清单。

加藤清正很感激,有劳远道而来,还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不胜惶恐,但他话没说完,却独自进入内间。

慎懋龙本以为吃了闭门羹,不料,出来一个叫一真的和尚:“有事面议,请入内房。”

进入内间,加藤清正靠在桌案旁边,劈头就问,沈惟敬和亲,到底是做些什么?

慎懋龙如实以告,议论封贡,天使即将到来。

加藤清正大骂,内藤如安只不过一介奴才,却假冒上官,被沈惟敬带去中原。内藤如安都说些什么?和亲以何事为主?

慎懋龙以笔代口,孙老爷新到辽东,久闻日本先锋清正正直,不比其他将领,所以差派我等两位都司,送来彩缎赏赐。沈惟敬和内藤如安在北京,天朝已经商议封关白为国王。辽东去北京两千里,天使行动,无法得知。

不知是慎懋龙字迹潦草,还是加藤清正故意找话,又问沈惟敬和内藤如安现在何处。慎懋龙告诉说还在北京。

加藤清正紧紧逼问,为什么不放出来?

慎懋龙憋了一口气,这简直就是审讯逼问。

加藤清正又问,沈惟敬和内藤如安都是奸邪小人,孙矿为什么不向皇帝奏明?

慎懋龙答话,今天我们听了先锋的话,才知道虚假。孙老爷怎么会知道?

加藤清正没完没了,慎懋龙很不耐烦,说着说着,天都擦黑了。慎懋龙说,听你的语气不平和,大家还是散伙吧。

加藤清正却充耳不闻,在纸上写下这么一句话:“大明、朝鲜,不可属于日本吗?”

简直是第二个丰臣秀吉,慎懋龙勃然变色,当即愤然转身而去。

加藤清正又差副将喜八追去,写了五件事给慎懋龙等看:一、大明与日本婚姻;二、朝鲜四道,属于日本;三、朝鲜王子,质于日本;四、朝鲜大官老人,入质日本;五、同大官家老,共誓议和。

并说,小西行长大败于平壤,太阁准备杀了他。小西行长甚是恐惧,说他会促成这五件事,所以太阁饶了他,让他将功赎罪。现在小西行长闭口不提这五件事,既骗了日本,又欺了明朝。

慎懋龙、章应龙见加藤清正傲慢无礼,出言不逊,双方话不投机,无法沟通,便于三月初五离开西生浦。

十六日,慎懋龙、章应龙一回到王京,就向李昖呈上书帖:

尝闻智者,烛事于未萌。况已萌乎?今清正将勇兵,拥据西浦,大举入犯,形情可睹。虽封事已成,行长撤兵,彼必不退。思患预防,此其时也,将何术而御之?王必筹之熟矣,幸明以告我,可为转奏何如?

李昖心中的忧虑也是难以言尽:倭贼凶残狡诈,居心叵测。如果天威不降,永无退兵。惟望大发天兵,水陆并进,且多多运输粮饷,倭贼不足剿灭。只是怕倭贼动手在先,小邦无力,支吾不得。如果天使能早来一天,展示天朝羁縻之意,让行长先撤,清正势孤力单,也许会紧随其后。

显然,李昖低估了加藤清正。慎懋龙、章应龙深入虎穴,得出一个结论,即使小西行长退去,加藤清正也会蠢蠢欲动。况且日本表文都是小西行长一手炮制,关白并不知情。听加藤清正的口气,朝鲜非得割让四道不可。

听到这话,李昖很慌张,现在该怎么办?要回报孙都督吗?

慎懋龙、章应龙给加藤清正下了一个结论,加藤清正有虎豹之才,穷凶极恶,必不肯渡海回国。

李昖有点懊悔了。

2.侵朝日军缓缓退兵

比起陈云鸿,慎懋龙、章应龙这次深入虎穴,洞悉敌人隐情,算是敢作敢为、正直无私。像这样的官员在当时日益腐败的明朝是不多见的,更多的是像石星、沈惟敬、陈云鸿那样,或奸谋百出,或敷衍了事,层层欺骗,让决心有所作为的明神宗成了一个看得见的瞎子。

三月二十九日,明神宗下诏封倭正使,随同内藤如安,渡海册封关白。

一切如石星所愿,四月初三,李宗城、杨方亨渡过鸭绿江,开始了日本之旅。

石星迫不及待地派遣沈惟敬和朝鲜文学黄慎先行到釜山倭营,催促日本人如约尽快撤兵。

小西行长也积极配合,很快就撤走熊川、巨济、场门、苏浦等地的日本人。但是加藤清正不理睬小西行长,依然我行我素,日夜操练兵马,根本就没有撤兵的意思。

小西行长无奈,只得于四月三十日,亲领随从两百人,搭乘三艘船只,渡海回国去见丰臣秀吉,想要抬出太阁至尊,威逼加藤清正撤军。

小西行长的回国让沈惟敬吃了定心丸,于是书信一封给李宗城:“请恩台暂住王京。如果加藤清正固执不去,我断断不敢请恩台进入倭营。”

小西行长也亲笔书帖,告诉李宗城,关白还以为我在欺骗他。现在天使跟内藤如安一起来,都是文书商议,并没有面谈。等加藤清正和其他队伍撤回,确信朝鲜没有一个日本人后,我才敢亲率四五百人,在海上恭迎天使。如果有一人逗留海上,必不敢请天使来。我当守约,五月二十四、二十五日间回来。

李宗城看到二人的白纸黑字,安下心来,没想到不辱皇命竟是如此简单,父亲李言恭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李宗城回复沈惟敬说:“我等小西行长一回来,当即进驻釜山。”于是跟着内藤如安南下,直到南原,而副使杨方亨早已住进居昌,向日本人展现明朝的讲和诚意。

五月十七日,小西行长到日本伏见新城,谒见丰臣秀吉。当听到明朝正使很快就来日本的消息,丰臣秀吉异常欣喜,说:“何荣之有?”又说小西行长的熊川倭营狭小,于是指定釜山倭营为迎候册封正使的寓所。

丰臣秀吉想不到“明、日议和七个条件”能被明朝所接受,也万万料不到小西行长会冒着头颅搬家的危险做了手脚。

此刻丰臣秀吉的心早已飞到遥远的那座辉煌皇城,竟然眼红地看着内藤如安:“如安辛苦三年了,现在终于可以安下心来。我实在是太羡慕如安,能够去北京城走一走。至于退兵烧房,那是自然的事。”

于是,丰臣秀吉下令,召回驻守巨济岛的岛津义弘,让其子岛津忠恒代掌军务。

一路耽搁,小西行长并没有在约定的日期回到朝鲜。六月二十三日,小西行长才从对马岛发船,又遇到猛烈的海风,二十六日才到朝鲜荠浦倭营。

丰臣秀吉也派遣亲信丰臣正成、丰臣长成前往朝鲜各处倭营督促撤兵,分管烧房、接待明朝正使等事务。

这时,侵朝日军仍有十三万人,开始了有序撤退:第一批,撤走釜山各大将和部属随从;第二批,撤回加藤清正部日军;第三批,全部撤尽各营的小头目。朝鲜各个倭营的营帐房屋,也是随撤随烧,只留下釜山倭营,让小西行长移居,以等候接引明朝正使,然后再同往日本。

在丰臣秀吉的严令之下,日本人的撤军陆续取得进展。

七月初七,沈惟敬差人前去察看,只见金海、德桥屯营,木栅、瞭望楼,都已经全部撤毁,旁边房屋尚存一半,但墙壁全部推倒。守将也移住竹岛。丰臣正成去釜山,催促各处屯兵渡海。

十九日,明使张万禄与朝鲜通事南好正巡查各处倭营。熊川四营内,参浦的宗义智营房已经烧尽,宗义智搬到熊川倭营去了,一千对马兵早已回去;荠浦、安骨浦未撤;金海三营内,高桥营房已烧毁,金海府中及竹岛未撤;巨济三营内,永登浦、场门浦两营,已撤空但未烧毁,所津浦的岛津义弘部已撤;丰臣正成已经在机张、蔚山督令加藤清正清査钱粮。

尽管丰臣正成、丰臣长成不遗余力地督促,但日本人撤退的速度还赶不上蚂蚁搬家。更令人觉得可疑的是,高级将领一个也没有走,不得不令人担忧日本人的阴谋。

张万禄就此诘问小西行长。小西行长解释说各营粮米众多,八月十五日是最后期限,到时不论各营搬运是否完成,一律烧毁赶撤。

于是在二十六日,沈惟敬上报石星,称日本人焚栅烧营,撤军渡海。石星二话没说,下令副使杨方亨,先往釜山。

李宗城与杨方亨商量,杨方亨先于八月初十起程去釜山,如果看到日本人推诿拖延,那就上奏明神宗,更派使者督促。

但是石星再也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了,朝中一双双不安分的眼睛此刻正紧盯着他。尽管沈惟敬的话扫除了他心中的忧虑,但是对变幻莫测的未来的恐惧感,让石星度过了煎熬的每一刻。于是不待杨方亨有什么回报,他就急不可待地催促李宗城进驻釜山。

3.沈惟敬请君入瓮

九月初四,在石星云催雾趱般的迫令之下,李宗城只得动身南下。二十八日,李宗城上书兵部,说日本人已先后撤离,正在等候受封。石星遂上疏明神宗,言册封事宜“禁冗役、禁讹言、禁妄报、禁启衅”。

石星春风得意,料想册封事已成定局。如今所做的就是让正使李宗城快马加鞭,径直朝釜山而去。李宗城自小出身于豪门,哪里有自己的主意,见到石星连连加急的书信,便昼夜兼程,飞也似的南下了。

先行抵达的副使杨方亨在十月初九得到小西行长的接见。初次见面,就给日本人一个大大的下马威,杨方亨神气昂然,厉声说:

天高地卑,乾坤定矣。大明中天,天下一统,万国谁不仰服?尔关白虽在海外,安敢独不效顺乎?尔等领兵据此,已逾四年。皇上深闷两国相持,生民涂炭。特遣使远临海外,是万古所未有之大庆也。尔等何故迄未过海乎?

日本人从未见过如此威风凛凛的明使,心内震服,面面相觑。小西行长赶紧大行叩头之礼,但是杨方亨如同泥塑菩萨,直板板地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甚至连轻微的颔首回礼也没有。这无疑极大地损害了小西行长的自尊心,就是叩见太阁至尊,他也会低头答理,小西行长心里越想越恼火,差点气出病来。翌日干脆紧闭房门,拒绝与任何明朝人见面。

十月十五日,李宗城的正使牌文抵临釜山。柳川调信见和平有望,赶忙搭船回国,向太阁汇报去了。

四天后,小西行长派小将新丘门到密阳灵山恭迎李宗城。李宗城要他转告小西行长,天气转寒,不便于渡海。速速命令加藤清正渡海,尽烧竹岛、安骨、加德、东莱、豆毛浦、西生浦等地的房屋、栅寨,我会一面奏报皇上,一面渡海。事已至此,再也不能拖延下去。

新丘门辩称,粮粟还未运走,所剩甚多,恐怕要耗些时日了。

对这样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李宗城付之一笑,还是快快撤军吧,不要误了时间。最后李宗城严正声言,加藤清正一年不去,我就一年不进驻釜山。

但是加藤清正毫无退兵之意,就是小西行长拿出太阁的严令,他也无动于衷。小西行长与沈惟敬束手无策。

李宗城是个讲原则的人,加藤清正不退,我不进。结果在密阳逗留一个月,也没有挪半步,封贡又陷入僵局。石星和沈惟敬心如火燎,终日惶惶,坐立不安。不过对付李宗城,沈惟敬还是绰绰有余。于是他上书石星,把责任往李宗城身上推,正由于李宗城不进釜山,所以加藤清正不退去。

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十一月十八日,半夜二更,李宗城派往北京的旗牌官刘寿,星夜快马疾驰密阳,带来了石星的急令。次日一大早,李宗城吩咐朝鲜通事南好正速速调唤随从马匹,准备二十二日动身。

南好正很惊讶,莫非加藤清正退去了?

李宗城憋了一肚子的怒火,脸上满是愤恨之气,别再究问了,所有的责任我担当,万无一失的。

朝鲜接伴使金睟感到诧异,怎么李宗城一夜之间就改变了主意,不是说“清正不撤,不进釜山”吗?他急忙去见张万禄、李恕等人,极力劝阻,并请面见李宗城,李宗城答:“我都知道,只是朝廷催促甚急,由不得我了。”

金睟又找到明朝中军王承烈、钱粮杨贵禄、旗牌陈金,详陈不可贸然直入釜山的理由。李宗城转告金睟:“汉代的苏武入匈奴不是苏武所愿意的,但是十年手持汉节的,却是苏武。我岂能不知金判书与诸位的意思?”

金睟又恳告张万禄:“请入告老爷,老爷既然自比苏武,话已说到尽头了,更说无益。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不可仿效苏武立节义,望老爷三思而后行。”

李宗城回话,即使日本人图谋不轨,但在密阳与在釜山又有什么不同?身为天朝封倭正使,早晚是要去日本的。假如日本人恶心萌动,就是上对马岛后也会身陷囹圄的。在朝鲜遭难,总比在日本好啊。再说皇上威名远播,天日照临之下,日本人纵然有恶胆,也不敢有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