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孟子趣说1:用历史擦亮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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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姓陈的没一个好东西(2)

“乱臣贼子?!”

“对,他们姓陈,不姓姜!”

老人接着说:“我们齐国的祖先是大名鼎鼎的太公望,就是《封神演义》里的那个姜太公,他老人家可是咱们周朝的开国名臣啊!姜太公的早年生活不太可考——”

狗仔队有人插话了,“您方才不是说,他以前是在朝歌卖豆腐的吗?”

老人白了他一眼,“你懂不懂啊,那是为了押韵方便,那叫艺术加工!艺术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

“打住,打住,您还是继续说姜太公吧。”

老人说话啰唆,还是我来替他说吧。不过我一扯远了可能比他还啰唆。

姜太公是位历史名人,中国人没人不知道他的,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比如,姜太公钓鱼,这事我们就先当做真的好了。总之,他确实在周部族中受到了重用,在武王伐纣的过程中,他手里拿着一个斧头一样的东西,这个东西叫做“钺”,大体代表着他是周部族的军事负责人。

在武王伐纣成功之后,开始了分封诸侯(不是封神),姜太公被分封在了齐国,就是现在的山东一带,我们现在说山东是“齐鲁大地”,因为当时齐国和鲁国大体就是这个范围。

诸侯国国君的位置是世袭的,所以,齐国的国君一代代都是姜太公的后裔,自然也都姓姜,“春秋五霸”中的第一位霸主齐桓公也姓姜。就是在齐桓公在位的时候,齐国收留了一个外国的逃亡者,这个人,叫做陈完。

春秋战国时期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因为诸侯国很多,所以政变也很多。政变一多,在政变中失败的逃亡者也多,而各个诸侯通常也都会很好地收留这些逃亡者,有时候会在一段时间之后帮助逃亡者归国夺权,当然,也有时候会拿他们的脑袋去交换什么利益。但大多时候,逃亡者只要能逃出国门,总不会少一个舒服的落脚之地。

这个陈完,就是从陈国逃出来的流亡者。陈国是个小国,离齐国不太远,就在现在的河南,具体说就是河南淮阳,陈国统治者以地为姓,所以都姓陈(我这里稍微扯远了一点儿,这是顺便告诉我那位朋友他的陈姓的来历——从祖籍上说,他是河南人)。陈家人的老祖宗就是孟子“言必称尧舜”的舜,很辉煌吧?可陈国在春秋战国时期却不大排得上号了,能拿出来说事的主要就是出了个超级大美女夏姬,在国际社会上颠倒众生,极富传奇色彩;再一个能拿出来说事的就是曾把孔子“困于陈蔡之间”;再有的就是这个陈完了。

陈完流亡到齐国之后,受到了上至齐桓公下至齐国很多贵族的热烈欢迎。从这点来看,陈完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但如此,齐桓公还拿出了极高的官位让陈完来坐,但陈完做人非常低调,只要求做一个小官。就这样,陈完就在齐国安顿下来了,很快又在当地娶妻生子,渐渐地就这样扎下了根。

作为一名流亡者,陈完的后半生并没有依靠齐国当时那如日中天的力量来回国夺权,而齐国上下对他也始终保持了相当的敬意。陈完或许就这样决定和过去的生活划清界限,在齐国迎接新生了,所以把姓也改掉了,改陈为田,这是因为在那个时候“陈”字和“田”字的读音是非常相似的,这就像从姓“张”改成姓“章”,字虽然不一样了,可是不影响大家按习惯来叫。从这以后,“陈”和“田”往往通用,有时人们还是说“陈”,而有时却说成了“田”,有时称他为陈完,有时称他为田完,反正都是一样的。

陈完在齐国扎根,生养后代,几代之后,陈家便成为了齐国大族,势力非同小可。到了陈垣子或者陈成子的时候,陈家终于有大动作了。

为什么说“陈垣子或者陈成子”?到底是哪一个?这个问题呢,有争议,以往一般认为是陈成子,也就是田常,也有人考据说陈成子时间对不上——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专家好了,反正不管是二陈中的哪个,都不会影响我们对这件事情的理解。嗯,可是,我们总得有个称呼啊,那就说陈垣子吧。

陈垣子势力大了,想扩张了。历史告诉我们,无论是个人、家族、帮会还是国家,一般的规律就是:只要强大了,就要搞扩张;只要弱小了,就得受欺负。很少有例外。而且,不恃强凌弱,也不会成为强国。对这点肯定有人会不同意,说中国历史上那么多大一统时代不是很少搞对外侵略吗,我们中华民族不是一直都是个爱好和平的国家吗?嗯,我的感觉是:不是那么回事。但这里先不多谈,要不就又扯远了,还是回过头来先说说这个陈垣子。

陈垣子要搞扩张,怎么搞?对于齐国来说,他是外姓,这在当时可是个大问题。我们看到很多这个时代里的政变例子,无论怎么流血,无论篡位者多么凶残无耻,但只要他的血统没问题,那就经常能够名正言顺地把政变进行到底。但齐国是姜姓,陈垣子却是陈姓,如果贸然搞宫廷政变,名不正言不顺,风险太大了。

那,怎么办?

这问题虽然麻烦,可难不倒陈家精英。既然暴力夺权不可能,那就搞和平演变!

大家请注意了,关键点出现了——孟子的和平演变理论在孟子降生的一百多年之前就真的有人实践过了!

和平演变的工作很可能不止是陈垣子这一代人搞的,而是好几代的陈家精英一直在做的。我们无法断定他们是一开始就有夺权的目的还是本来仅仅是出于善良而后却演变成了政治手腕。无论如何,陈家的这个例子对我们非常具有启发性。陈家几代人一直都着重于亲善齐国人民群众,据说他们往外借粮的时候,借的时候用大斗,还的时候用小斗(和样本化了的刘文彩式的地主老财完全相反),换句话说,就是年景不好了,人们来找陈家借钱,每人都借一百元。陈家往外借的时候是一百美元,可等大家来还钱的时候,陈家却只让还一百元人民币就够了——当然,我这个比喻过于夸张,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大家还记得孟子在前面的那些民本精神的政治目标,就是让大家安居乐业的那些仁政措施,这些,基本上就是陈家在齐国做的事情,而且,陈家还很注意拉拢贵族。就这样,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陈家在齐国赢得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爱戴。那么,齐国人才济济,明眼人不乏其人,有没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古怪呢?当然有,聪明人在哪里都一抓一大把。著名的政治家晏婴恰恰就生活在那个时代。我们中学语文课不是学过《晏子使楚》的文章吗,说这个晏子如何了得,政治手段和外交技巧超级棒,又很幽默,还为我们留下了“橘变为枳”这么个成语典故,这个晏子就是晏婴。晏婴就警告过齐景公,说你这位当国君的拼命给自己敛财,可你知道吗,陈家可是使劲在往外散财呀,大家伙的心可都向着人家陈家了啊!

但晏婴并没能扭转局势,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就略过不提了,就说最后,到了陈垣子的时候,终于下了黑手——弑君自立。

我们说从春秋到战国一直鼎鼎大名的这个齐国,虽然一直都叫齐国,可是,实际上,却不是“一个”齐国。陈垣子篡位之前的齐国被称做“姜齐”,陈垣子以后的齐国被称做“田齐”,血统是完全不一样的,应该说,这是两个不同的国家政权。这就好比,假如清军入关,灭了明政权的残余势力和各地起义军,建立了爱新觉罗氏的王朝,但是,国号没有叫“清”,还是沿用以前的“明”——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恐怕不能说这是一个一脉相承的明朝吧?如果爱新觉罗家族的人说什么“我们大明帝国在朱元璋时代就拥有了大片的领土,现在,曾经在成祖朱棣皇帝手里失去的某某地方我们一定要把它收复回来”,嗯,你会觉得这是合乎逻辑的话吗?

陈垣子成功地完成了和平演变大业,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反抗,因为陈家几代经营,实在是太得民心了。如果我们站在高位上,也许会叱责陈垣子一个“篡”字,可是,如果我们设身处地来想一想,如果你就是当时齐国临淄城中的一名普通百姓,那么,你希望你的国君是一个具有合法地位的大坏蛋呢,还是一个来路不正的大善人?

当然了,肯定有人会说陈家这全是伪善。的确,是伪善,但伪善的善确实让齐国人民得到了不少实惠,这总要好过不伪善的赤裸裸的苛政吧?

《庄子》里不是有句名言吗?叫“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看,陈垣子就是这个“窃国者”,还真的成了诸侯了。

现在来看,行仁政而成功夺权的,除了远古得无法确证的商汤王和周武王之外,仅仅在孟子时代的一百多年前,就有了陈家夺齐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不妨来比较一下:商汤王和周文王、周武王的传说如果确实属实的话,那么,那到底是部族社会的事情,当时的社会结构和战国时期的社会结构是完全不同的,几乎是没有可比性的。况且,商汤王和周文王还没有发达的时候,相对战国时期来讲,他们受到的外部干扰因素不是很强,社会近乎静态,所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求生存、求发展,去逐渐壮大。在陈家搞阴谋的时代,社会状况比之孟子时代还是要显得静态得多,陈家可以用几代人的时间慢慢发展壮大,而且,毕竟还是从内部进行夺权,并不大涉及国际事务。但是,在孟子的时代里,社会已经动荡得很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军备竞赛和大规模战役逼得人喘不过气来,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阴霾始终笼罩在人们的头上。

孟子在这个时候第二次到了齐国,到的就是“田齐”的齐国。

也许正像被狗仔队采访的那位齐国老贵族说的,如果是孔子,恐怕是不会来的,因为现在的齐国已经是篡位者的血统了。而弑君篡位,这正是对儒家所推崇的礼制的最大的颠覆。

但孟子还是来了。对于礼制问题,他似乎并没有孔子那样的坚定态度。这也许是时代使然,在孔子的时候,虽然有所谓礼崩乐坏,但看上去还是可以尽一尽人事的,可到了孟子的时代,全乱套了,到哪里都无从讲起了。梁惠王如何,不也僭越称王了吗?再者,孟子对于这个“篡”字,其实很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关于这点,我们在后面将会多次遇到。